那只三足金乌如神明降世,振翅而飞,一声长鸣,吞吐熊熊真火!
对这一幕最为吃惊的当属寻凡了,他是当初亲眼见到三足金乌从自己的身体里飞出去“帮助”傅宁敲响第九下宣阳鼓的。
虽然,那第九下并未真正敲响,但之后金乌也是没入寻凡体内,此刻为何会出现在傅毅臣身后。
不过他随即想通了什么,那三足金乌先前从未出现过,而此刻寻凡也确定此神鸟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当初他就几乎可以确认,三足金乌就是宣阳鼓器灵,而如今……
也就是说,三足金乌当时实际上是在择选新一任主人,结果自然很明显,它舍弃了自己,选择了傅毅臣,这意味着,那面宣阳鼓现在就是他的秘宝!
果不其然,金乌只是出现片刻就虚晃而过,那短暂一瞬竟然许多人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代替金乌显化于人前的,是那面并不陌生的宣阳鼓。
一时间,在场仅有的几个知道傅兴宇与公子榜榜首真正关系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傅氏族公投来并不友善的目光。
他们的意思不言而喻,你傅兴宇身为炎族傅氏的族公,若是真的为炎族谋福祉便也罢了,但如今你儿子手中的可是我炎族重器,莫非炎族未来要看靠你父子来担?莫非我等性命也要交到你父子手里?
前一句发问是流于言表的官样文章,后一句才是他们所真正关心的问题。
然而,饶是傅兴宇自己也难以对此做出解释,那面鼓从来只会听从傅氏历代族公的命令,此刻他竟然与之失去了一切精神联系,也不知道是被何人,在何时切断了这种联系,甚至他到此时才觉察到这一点。
这或许才是真正恐怖的地方。
傅金铭见到此鼓,方才恍然大悟,心中虽有震惊,但依旧面不改色道:“原来是藉此为仗,可真以为我怕了你?”
手中紫毫挥舞,竟然变幻成一杆五尺巨毫,笔尖一点朱墨滴落。
自那滴朱墨为原点,傅金铭托举巨毫,不断隔空而划,仿佛世外高人指点江山,除了意气风发,更有洒脱超然。
骤然,朱墨成形,在地上写下一个“狼”字,一字成形,便是一兽成像。
一头赤毛巨狼哀嚎,利爪若罡刀,如绸毛发似黑衣锦衣,迅捷勇猛。
都说狼是最狡猾的猎手,它们最善分析猎物,何时进攻最利,哪个角度扑食最具杀伤,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自我审视,也在审视猎物。
有种狼叫白眼狼,它们将给与自己一切的恩人反杀,异常残忍。傅金铭忽然想到这么一个物种,却也偏偏没来由的想起那个其实一直都是温柔贤淑的方薇。
心中颤抖那么一下。
也仅仅是那么一下。
狼,一旦决定了去做,就不会后悔。
而这匹凶狼现在想做的,就是撕裂那面讨厌的鼓。
一道疾影闪过,似乎比雷电还迅猛几分。
傅毅臣单手举起宣阳鼓,另一只手在鼓面一拍,顿时一道惊人气浪滚滚而去,朝着那匹野狼奔袭。
“不自量力。”傅毅臣显然不想给对方任何机会,又一次落掌,宣阳鼓上传来一个巨响,如同星辰炸裂一般,荡开一道音波,而这道音波恰如一丈巨刃,直接将那匹凶狼拦腰斩断,残余之力则是在这一片空间内横冲直撞,当即将不少阴阳境之下的修士撞得头晕目眩,修为根基浅薄之人甚至当场倒地,气血翻涌!
傅金铭那里,嘴角也是溢出一丝鲜血,他在原地怔了一息,却见手中巨毫折断,口中忽然狂咳鲜血,倒了下去。
要知道,那匹凶狼乃是他傅金铭的炎兽,被那宣阳鼓腰斩,无异于伤及根本。
“公子!”那叫媚儿的女子哀嚎,身形敏捷跑到傅金铭身边,搀扶住他,凄声道:“公子,别打了,公子,媚儿求你了,媚儿其实只是……”
“嘘!”这个年轻人将食指搭在女子热情似火的红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摇摇头道:“我懂,我都懂。”
女子泣不成声。
他轻轻推开这个第二次真正为自己流泪的女子。
是在金香园内的醉舞之后。
身着白袍的金公子,胸前已然被鲜血染得嫣红。
“我念你是炎族不可多得的人才,且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傅毅臣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说了一句废话,因为那人已经向自己杀了。
毫不犹疑的那种。
“找死!”他一声暴喝,如风卷残云一般的肃杀气势,自那一袭青衫修士身上骤然爆发,但见他收起宣阳鼓,手若捏棋状,双目轻阖却又赫然睁开,一股难以言明的气势再度升腾。
傅金铭宽阔胸膛前,似有一抹鲜花绽放,这朵花通体血红。
而在下一刻,这个疯狂的家伙身上燃起烈焰,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那杆折断巨毫,则是飞来与之融合。
众人清晰可闻,那里有阵阵墨香传来,只是这墨香之间夹杂着更加明显不过的血腥味。
炙热气浪炸开,傅金铭如一尊降临尘世的谪仙立于当中,喝出一字之威。
“杀!”
整个人如天外陨石向傅毅臣砸去。
手作捏棋状的傅毅臣,眉目间闪过一丝冷冽,却见那位仿若天外陨石的金公子,身体逐渐空灵,宛如与身上的白袍融为一体。
在那虚空之上,化作一个硕大的“杀”字。
“破字化石人,是蛮力所显,狼字化炎兽,是血脉所显。杀字……以身化杀伐。”寻凡冷静的注视眼前的激战,应该说这是两个炎族青年一辈的顶尖战力,寻凡可以从这场恶战中领悟一些。
“杀”字如肆意罡风,将傅毅臣整齐的青衫吹得鼓起,如若不是他有极其高明的手段,将自己所在方圆一丈之地“据为己有”,恐怕青衫已经被那如刀剑一般的罡风吹得粉碎。
但是他毕竟是傅毅臣,是整个炎族青年一代最无争议的佼佼者,捏棋之手忽然前挪,作下棋状。
捏棋为起势,下棋为走势,下一步呢?
傅毅臣轻咄一声:“落!”
执子之手,悄然放下。
众修士有一种旁观绝世高人手谈博弈的感觉,却不知与棋子一并落下的还有在场少数人的性命!
骤然狂风肆虐,落子之处有黑光照耀,顷刻化作一个深不可见的黑洞潜渊。
似乎其间引力无穷!
白色“杀”字,如一只断线风筝,直直坠落,重新成为那炎族公子榜上排名第六的金公子。
暗中的方平令面如死灰,双手拢在袖管里,拳头咔咔作响。
“落子为定势。”寻凡轻声道。
……
那座遥远的大殿里。
那个最为尊贵的女子,闭目凝神时,忽然眉头轻轻挑动。
她双眼倏地睁开,放出寒光,双手紧紧捏着,妖艳的红唇吐出一句话:
“谁允许你死的!”
“谁允许你死的!!”她站起身子,一声嘶吼,直接炸裂了大殿中央的鼎,鼎中燃着的香灰飞烟灭。
这个最高贵的女子,身后有九只巨大的尾巴,蒲扇一般舞动,十根纤纤玉指已经变成随时可以撕碎骨头的银色利爪,那足以让世上所有女子都相形见绌的绝美容颜下,有一只怒气正盛的狐面虚影若隐若现。
她,真的怒了。
“你咋还是这副臭脾气?”殿外忽然走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
这男子真不算俊,好在他身高八尺,相当魁梧,只不过他皮肤黝黑,恰到好处的与身后一件黑色斗篷浑然一体。
玉树临风算不上,剽悍勇猛倒勉强。
见到这个男子的出现,狐尊脸上的狐面虚影淡了下去,银色利爪立即褪去,身后的九条赤色巨尾也索性收起。
“她不听我的话,死了。如今你也想死吗?”却未料到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安宁。
狐尊一手探出,隔空将之前那个蓝衣女子拘来,后者跪在大殿之下,脸色已经惨白,嘴角更是溢出一丝鲜血。
那只白皙的玉手扬起,下一刻就要拍下。
站在大殿四周的侍女以及那个刚走进大殿的男子,没有人会怀疑,这只美丽的玉手拍下后,地上跪着的女子会连一丝魂魄都不剩。
蓝衣侍女只是低头哭泣,身体不住颤抖,却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在她面前所做的一切挣扎都会毫无意义的,倒不如死的不那么痛苦。
正当这只手要落下去时,魁梧而黝黑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狐尊身前,伸手拦住,笑道:“怪不得她,我自己偷偷进来的。”
然而后者却十分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也就自然而然的放下手,冲着蓝衣女子说了一个字:
“滚。”
女子如获大赦,含着泪磕头告退。
“你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你要是不闯进来,我根本不会怪罪他。”狐尊回到软塌上,那个男子得寸进尺也要跟进,却被前者一个凌厉的眼神“杀”退。
他悻悻然笑道:“主要我这还没吃饭,你在我面前杀个人,多倒胃口。”
“见到你,我想整个大殿里的人都倒胃口。”狐尊没有一句好话,像是连“请”这男子“走出去”的心情都欠奉。
倒是男子也不生气,很没脸皮的找了个地方坐下,却换了个不苟言笑的神色,一本正经道:“瞧着气劲儿,是那边的接引肉身死了?”
高贵的狐尊气若芬兰,轻声道:“我允许你存在我眼前,已经是最大的忍耐限度了。”
哪知道男子听到这话,一脸贱笑道:“那感情好,至少咱关系更进一步,我也算正式入你眼了。”但是对方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只好回到那个正经的样子,想了好久说了句:“不管怎样,要是主上发现你……”
“闭嘴!”
整个大殿噤若寒蝉。
许久之后,男子一直没有说话,狐尊也没有说话。
狐尊已经魂体分离了。
男子就在她身前护法,一言不发。
其实,狐尊直至在魂魄离体的最后一刻,也没真正“谢绝”那个男人的好意。
有些事,理所当然。
有些事,顺其自然。
……
地上是血,血从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人心口流出。
白袍成了红袍。
血里有泪,泪从一个名叫媚儿的女子眼睛里流出。
生离也是死别。
女子想要说什么,金公子再一次伸出手指。
其实他这一次真的想用嘴唇堵住的。
“傅金铭这辈子,从不……从不后悔。”他断断续续,却是笑道。
女子强忍心头酸楚,拭干眼角泪珠,柔声道:
“以前都是公子抱媚儿,这次该换媚儿抱公子了。”
她搂住那个逐渐冰冷的身躯。
一如他当初将饥寒交迫的自己揽入怀中。
她的烈焰红唇吻了上去,没了温度。
“金园有佳人,盈盈握腰肢。
裙带绿双垂,香腮红一点。
影随彩绣回,罗衫半香肩。
……
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
公子,媚儿来了……”
她吟诵起了那首诗,声音渐不可闻。
……
老人常说,猫有九条命,狐无一全心。
可这话没说完,后半句是:
若是狐生情,舍命报一心。
……
傅毅臣神色平常的望着眼前一切,忽然瞥了瞥嘴,朝着寻凡笑道:
“倒是挺凄惨的,不是嘛?”
寻凡沉默无言,算是应答。
“其实傅金铭未必不知道这妖狐的真实身份,这妖狐或许多少也明白了傅金铭知晓一切,甚至不由自主的爱上他。呵呵……都是命,早知道该有如此下场,开始的选择就是错的,何必还那么倔?有些命,该信还是得信的。”傅毅臣一步步接近那面石墙,说着最后一句话时有意无意的看向了寻凡。
寻凡自然明白话里有话,拍了拍衣袖上因为方才二人激斗附上的尘埃,漫不经心道:“是嘛?从前也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后来……”
他微微一顿,当傅毅臣将那只渗出一丝鲜血的手贴上石墙之时,他缓缓开口:
“他死了。”
那个人叫姬文图。
下一刻,地动山摇。
没人听清楚寻凡最后说了什么,也没人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因为,傅毅臣身后的石墙,寸寸龟裂,裂成一张硕大的蛛网。
颜守正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一幕,这和他的推演大相径庭,没有仙凤降临,开启炎域之门的也不是自己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炎子”,不过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炎域打开了,谁是炎子其实对他而言无所谓,他只需要千万年后,世人还知我炎族。
而傅毅臣的父亲,那个在角落里默默注意这场闹剧很久了的傅兴宇,视线渐渐模糊。他发觉自己好像真的有些不认识那个跟自己血脉相承的公子榜榜首。
不是因为他打开了炎域大门,而是他冷血的叫人陌生。
“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啊。”傅兴宇茫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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