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一个婢女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那位的霉头。
尽管狐尊看起来并无大碍,仍旧安然卧在软塌之上,可谁都能看出那双平日勾魂的眼神此时则是充斥怒火,只等着一个导火索就能让这座宫殿毁了重造。
而狐尊大人的身前不远处,坐着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与硬闯进来时的风轻云淡不同的是,此刻他的脸色比狐尊还要怕人,阴云满布。
“寻凡是么?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汉子开口,低沉却吓人,那是来自骨子里的恨意,较之狐尊失去了夺取帝炎机会还要愤恨。
但恰恰是这个时候,狐尊故意模仿男子先前口气,揶揄道:“别因小失大,眼前失算不要紧,可若是耽误了主上计划,后果你是知道的!”
“你够了,乱!”男子忽然站起身子,眼神虽然仍是恨意滔天,但是望向狐尊时明显淡了许多,甚至这句气话也根本不轻不重,“你知道我与他龙族的恩怨,若不是当年敖放护犊子,我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狐尊明显是在添油加醋道:“怎么?今天这步田地?听起来你是大有不满啊。”
汉子嘿嘿一笑,算是服软。
一贯对这汉子给个好脸色都欠奉的狐尊大人,出人意料柔声道:“本尊也绝不是患得患失之辈,可是我耗费气力地算计就这么成了那小子的嫁衣?这仇本尊记下了,不过至于你嘛……”
她缓缓一叹:“我妖族沉寂千古,可无论什么时候,龙族的地位仍是摆在那儿。虽然那是条命数残缺的幼龙,到底是成不了气候,但是龙族存在一天,他们就仍是霸主。这一点,恐怕就连主上也无法否认。你……认命吧。”
虽然这一番话并不好听,但似乎因为出自狐尊之口,对于那汉子十分受用,后者也是露出笑意道:“乱,我没听错的话,你这是在安慰我?”但他随即后悔说出这话,因为狐尊凌厉眼神像是刀子一样直逼而来。
“没什么事就滚吧。”那女人丢下这么冰冷冷的一句,转身离开。
大殿再次沉寂。
汉子撇了撇嘴,竟然满脸春风得意,嘀咕道:“心软了不是?还是念着我的好啊……”他忽然又感觉很懊恼,一拍脑门儿:“早知道就装受伤装的像点,哪怕自己咬牙下点狠手……”
背后再次传来狐尊不容置疑的声音:
“现在就滚!不然本尊活撕了你!”
大殿内温度骤然下降,而汉子识趣的开溜。
汉子清楚的记得那女人这么对自己说话之后,他在床上躺了三天。
可他唯一想起的却是,那女人发起火来,也挺好看。
……
软塌上的狐尊眸若桃花,舒展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阴影,伴随呼吸如蝶羽一般微微颤动。
“有趣……放心,你不会死的太舒服。”
这个妖冶女子像是百花丛中高贵的带刺玫瑰,美艳却暗藏杀机。
……
炎域内,一道恐怖气息正在诡异蔓延,却没有人察觉到这一切的悄然发生。
寻凡在像是在迷雾中探索那第十五铸究竟该为何?
难道到了第十四铸就是极限了?
他不信。
他不信在锻骨之后就是终点。
至于其他炎族之人俱是盘坐,需要迅速恢复元气,刚刚一战对于他们的消耗太大,而这炎域内自然还有未完全弄清的真相,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而此时的第三道门后……
颜功淳颤抖着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倒不是他怕死,在颜非死的那一刻,在他决定解开姜氏一脉的封印之时,死又何惧。然而现在发生的一切并非他的意愿而是本能所至。
对于强者屈服,对于威势妥协的本能。
在他上方,有两团火光冲天的旋涡。
那旋涡炙热更胜熔岩百倍,自其中仅仅垂落下的一缕威势,竟然让颜功淳这么一位悟法境高手跪地臣服,如临末日。
“姜炎,当年你将我封印于此,绝不会想到千年之后,你的后人打开这封印,助我脱困吧!”
这声音,从低沉逐渐变得放肆,从桀桀冷笑转而变成恣意狂笑。
而笑声是从那两团旋涡之中传出,叫人不寒而栗。
颜功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一方面他有种骨子里的恐惧,而另一方面他则又迫不及待看见这背后的异端力量毁灭炎族的一切。
“虽然这可怜的身体弱了些,不过你作为姜炎后代最后的血脉,倒也是最适合我入主的了。”
地上的颜功淳还没来得及思索这声音的含意,就失去知觉。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站起来的雄伟背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四周竟然有源源不断的元气顺着此人七窍,流入身体运转整整一个周天。
这番吞吐气息,看似简单却是取精去杂的过程,极度考验修者对于自身修为以及周遭自然环境的感知,而这时候的颜功淳身上的气息轰然攀升,本在悟法初期停滞许久的他,竟然在短短十几息内,连连突破,已经到达了悟法巅峰状态。
白发飞扬,剑眉冷对,只是那双眸子却炙热如火焰一般。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千古之后我借你后人血脉,足以重新打造出一位震古烁今的炎帝!而且这尊炎帝,不必姓姜!”
颜功淳如远古神魔降世,气势登临绝顶,脚踏虚空之上,断喝一声:
“帝炎何在?”
霎时空间,寻凡等人身处的第一条路尽头轰然巨动。
“怎么回事?”颜守正与傅兴宇二人大感不妙,且不约而同看向对方,那层意思其实很明确:一定是颜功淳又在暗中作祟!
寻凡虽然如老僧入定般寻求感悟,但是他神识何其敏锐,对于外界发生一切都了然于心,不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使他不甘心就此放过,或许错过今天的机会,重铸之路便永远停留在第十四铸,难有寸进。
因此他选择在事态尚未加剧前,仍旧保持入定状态。
众人清楚他陷入那般奇妙境地,一时间“难以自拔”,同为修士,尤其是炎族之修更重神识修行而非体魄,自然能够理解这种机遇是多么难得。
一个修士他可以主动寻找淬炼体魄的方法,虽然这一过程必然是极端残酷且崎岖坎坷的,这也是为何走上炼体之人不少,但是能够大成,或者修行至化境的强者少之又少的原因。
可是说到底,这条路终究是有法可循的,甚至可以从先贤的足迹中寻求借鉴,至于能不能成功则全凭个人。然而顿悟一说呢?
那则是天差地别,说顿悟的几率百不存一都算谦虚,也就是一百次的主动进入状态能换来一次真正顿悟,都算勉强,何况在那段时间里极度消耗精神力量,多少人强行顿悟却最终落得一个走火入魔的悲惨结局。
现在寻凡有这么一个机会领悟,实在千载难逢。
不过,命运似乎在开玩笑,或者说一切事情的进行都绝非是一帆风顺的。
正当此时,那轰鸣之声传来,“帝炎何在”四字如洪钟大吕骤然响起,继而在众人身后一道极光闪烁,如旭日东升一般耀眼,仿佛烈阳高悬!
众人回头看去,却见那方虚空之中竟然悬浮一团赤金色的火焰,散发出盖世威压,逼得在场之人莫不退避三舍才能逃离那团火的压制。
极光闪烁,皓日当空,金色火焰让虚空下方之人俱是睁不开眼,而且霎时间骤增的温度让所有悟法之下的修士都有种被蒸发的感觉。
不管是那强行破境的傅宁,或是已经浸淫半步悟法境界多年的傅毅臣,在这超高温度以及强势威压之下都有即将被吞噬的感觉。至于两族族公,断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受,身为在场修为最高者,他们不得不动用悟法境的规则之力,去尽力使所有人聚集的圈子处,这一小方世界能够主动与虚空之上的规则融合。
然而他们还是小觑了这团火焰之威,二人所动用的法则之力似乎根本不起作用,甚至一度对自己多年来的领悟产生质疑。而且最恐怖的是,在他们利用法则之力尝试之时,那团火焰生出灵识,主动震慑威压。
傅兴宇当即吐出一口精血,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一根粗壮的柱子上,肋骨直接断了数根,胸前更是血肉模糊。傅毅臣见此一幕,心中有万般痛苦,牙齿几乎都要咬碎。
“这是炎帝之火!”颜守正强忍着那道逆行真气,喊出这么一句,结果下场比傅兴宇还要惨烈。
身处众人中心的寻凡不光早在先前那道雄伟身影出手下,身负重伤,而且第十四铸后因为十五铸迟迟未能出现的原因,导致他此刻气息极为虚弱。
只不过,他仿佛与这片世界分隔,那团火焰的巨大威势丝毫没有干扰到他,一直选择“绕道而行”。
当然,这一切远未结束。
第三条血路尽头的颜功淳,再喝一声:
“帝印归来!”
轰——
响声雷动!
众人只见这方空间直接被一道光波洞穿,赤芒裹挟着一个方形之物飞出,伴随着出现的,还有两人两尸。
地上躺着颜郃、铁韦二人。
颜绪与颜百里怅然若失。
尤其是颜绪,尽管被气浪顶飞出去,还是嘶吼道:“哥!”
那里,轮流倒卷。
他想伸手去够,却被杀神颜百里一把拉回来,强忍着肩上一道深见森森白骨的创伤,寒声骂道:“你若再去送死,那他就真的白死了。”
颜绪涕泗横流,他一辈子都难以释怀,就在第二条路的空间被破开之前,蛮族铁韦已是在做困兽之斗。四人中修为最弱的颜绪被对方抓到破绽,欲在临死前搏命,颜郃在关键之时出手,挡下那铁韦的搏命一拳,正中胸口,瞬时肝胆俱裂,暴毙而亡。
恰在下一刻,一道光束在空间废墟中冲出,携带巨大气浪直接洞穿空间壁垒。
“没想到,姜炎的后代已经弱到这个地步,堂堂一个炎族不说有迈入圣者的人坐镇,竟然连化界境都没有!”
“姜炎,你亲手创下的炎族啊,何其可悲!”颜功淳哈哈大笑,继而眼神阴冷,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不介意做回好人,替你灭绝这些蝼蚁吧。”
这一刻的颜功淳简直就是世上的一尊神魔,左手之上有一团烈焰熊熊燃烧,右手之上有一方宝印悬浮。
很显然,这是昔日两件炎帝之宝,傅毅臣苦涩一笑,与之相比自己手中的宣阳鼓实在不值一提。
当初炎帝刚刚走上修行之路,选择宣阳鼓为自己的本命神兵,直至后来大帝觉醒,杀伐盖世,修为震天后,世人才知道,原来炎帝震古烁今,竟然自诞生之时起,便有至宝伴生。
也就是颜功淳右手上的,那方宝印。
“此乃炎帝印,那是先祖至宝!”傅兴宇嘴角溢血,整个人躺在地上,但是见到先祖之物还是忍不住目放精光。
颜功淳冷笑:“只有不知真相的蝼蚁,才会以为这是姜炎之物。却不知,是本尊带给他姜炎机缘,是本尊成全了他姜炎!”
“该称炎帝的该是本尊!”
白发如瀑,在一方宝印的映衬下更显得傲岸于世!
“炎帝乃我族先祖,岂容你出言不逊!”
颜功淳桀桀冷笑:“蝼蚁,也配跟本尊叫板!”他怒喝一声,手中巨印降临,直接镇压在傅兴宇上方,后者本就身受重伤,何况是在此情况下,哪里敌得过一方帝器!
嗡——
一声巨响!
却见傅毅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傅兴宇身前,托举宣阳鼓,试图抵抗住那压迫而来的炎帝印。
“傅颜两族该是多少代,才出了这么一个血脉极其接近姜氏的人,可惜啊,你的血脉终究比不过他,不然本尊倒是不介意,让你有机会一同见证本尊成道!”
“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那宣阳鼓哪里是炎帝印的敌手,只是一瞬间众人便听到鼓身裂开,而榜首傅毅臣敲响的鼓声也不再浑厚有力。
傅兴宇大喝:“毅臣,你给我住手!”
后者惨惨一笑:“我父子多少年没说过一句话,第一句开口竟然这般场景,可笑……”
但是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凝滞,哪怕鲜血已经从嘴角溢出,哪怕胸前的旧伤发作染得衣衫,但他却没有一丝后悔。
因为,身后之人是他的父亲。
他真的不明白,这个叫傅兴宇的男人,为什么要以命换命,用自己的命来换炎族昌盛之命。从小的时候他就不明白,不明白本该每天回家的父亲终日操劳,不明白为何娘亲至死都没见到他一面。
而理由竟然是那可笑的炎族大事。
于是他恨这样的傅兴宇。
但他从未恨过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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