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凡瞳 > 第二百七十章 他现在在哪儿
    暗夜无声,只有一堆篝火摇曳。

    篝火边上坐着一个女子,是个身旁放着把长剑的修士。

    这里夜的温度,或许常人难以接受,会被冻得瑟瑟发抖,但作为一个修士,其实是不必要的。

    只不过这火能带给她仅有的温暖罢了。

    一个年轻人面色苍白,从女子身后缓缓出现,在那摇曳灯火映衬下显得更加无力。

    “你好些了吗?”女子假装不在乎的样子,随手捡起几根枯树枝,丢进那团将要燃尽的光团。

    年轻人稍微走进了些,勉强盘坐地上,声音有些低沉:“好多了。不过我们或许还要在这儿呆上一晚,额……你别误会,大概到明天早上我才能正常行走。”

    “谢谢。”女子似乎也没有太在意年轻人多做解释的那句话,只是这一次她十分诚恳的说了句谢谢,不是口头上的敷衍了事,语气更非冷若冰霜。

    只是第二个字还没有说完,她便掩面而泣,没有发出声音,身体微微颤抖。

    世上仿佛就有这么一个地方,就有这么一个可怜人,心中的信念终究被摧毁,那强撑她坚持下去的意志轰然倒塌。

    寻凡并没有急于安慰,他知道冷明月几近崩溃边缘,这时候的任何劝慰都只会适得其反,不如让她把这股情绪发泄出来,或许还能缓和。

    就像自己当初那样,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闭上眼,躲一躲药村里冤魂的哀嚎。

    夜,四周寂寥,只有树枝在火中噼啪的声音。

    ……

    许久,冷明月渐渐从那迷失中走出,心思镇定下来。

    一个人哭得太久,就想要找人诉说,她其实心思很重,连族内的随身丫鬟都不知道这位冷家明珠心中的想法,以往如果有所倾吐,她也只是抱着那只化作大猫,躺在自己腿上的玄阴獍,对着它倾吐,后者能不能听得懂另说。

    不过这个小家伙总是在冷明月问道:是不是?你说对不对?这一类的问题时,很通人性的点点头。

    只是今夜,她的身旁多了一个寻凡,一个刚刚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

    她缓缓抬起头,诉说起那段陈年往事。

    ……

    冷家,三十年前。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书声琅琅,自别致小院中传出。

    屋中有一年轻人,正襟危坐,衣冠楚楚,手中捧着一本诗集,时而沉吟,时而踱步,时而静下深思其中道理,时而呢喃咂摸篇章寓意。

    他其实很平常,因为他就是个嗜书如命的家伙,这个书呆子,已经把自己困在这院子里整整一个月了,说是要求诸圣贤之道。

    他其实也不平常,因为他姓冷,这个在东域十六族中排名第四的庞然大物,恐怕不知多少代才会出现这么一个冥顽不化的“酸秀才”。这种概率,就像是书香门第冒出个杀伐果断的阵前悍将一样低。

    这个书呆子,叫冷闻书。

    他的出现,对于家族而言是灾难,也是运势。

    近三十年的冷家都因为冷闻书的出现,动荡不安。

    而后的千百年却也因为冷闻书,繁荣昌盛。

    就在一个月前,老祖将要潜心闭关,这个呆子兴高采烈的跑到跟前,说了一番大道理,什么圣人者云云,什么君子该如何如何,老祖一个手指将这个脑子缺根筋的玩意儿扔了出去。

    冷闻书并无怨言,口中念叨着:“圣人之言不得悟,圣人之法当可效。”

    于是,一股脑儿钻进了书屋,浸淫其中。

    整个冷家都对冷闻书一肚子不满,这个按照年纪和地位来说,早该坐上家主之位的家伙,竟生生荒废了二十多年的大好光阴,花在研读那些酸臭腐儒的道德文章上,并且满嘴胡话,肆意怪谈。

    什么读书立命,圣贤书救世之言,不绝于耳。

    就在这一日,冷闻书决定去外面看看,嘴里说着“求诸人不如求诸己”的胡话,简简单单挎着一只装着干粮的包裹,就匆匆出门了。

    临行前,亲弟弟冷闻战泪流满面,他明白哥哥的性子,这一趟外出冷闻书是必然要去的,谁也拦不住,而除了他外,谁也不想拦。

    可他亦知道,江湖多邪恶,世间阴险多,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哥,一旦流落在外又当如何自处?

    靠不要命的那股子愣劲儿?那真的会让他丢了命。

    靠满嘴道德文章嘛?那只会逼得人家把他一顿痛打之后,再送一顿。

    冷闻战不知道在家族内生存下去都举步维艰的哥哥,那些年在外面是如何活过来的。

    ……

    这已经不知道是冷闻书在外流浪的第多少天了。

    那只出门前就不算鼓囊的包裹,如今就剩下一张布,裹着几本书。

    包裹里的干粮,一半被他分给在路边乞讨的小乞儿,那小乞儿眸子真好看,像宝石似的放光,只是如此一来便少了讨饭的“卖点”,一旁那几个游手好闲的乞丐卖惨装瘸,倒是很快完成了几天的任务,就躲到不知哪儿角落里,天为被地做床,酣然睡去。

    包裹里另外一半的干粮就是被他们抢去的。

    冷闻书临走前摸了摸小乞儿的头,悻悻然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虽然穷,如今却也算……额,你不用摇头,我知道你听不懂,你还小。”

    夜里是最难熬的,冷闻书傍晚前从溪边喝饱了水,想要一头栽过去睡到明天日上三竿,也就顺带解决了今天的晚饭宵夜和明天的早茶。

    当然,这些都是他以为。

    一肚子的水在胃里翻江倒海,时不时打个饿嗝,满嘴都是里芦苇荡的味道。现在回想起来,他倒是有些后悔拒绝了傍晚一户农人的挽留,他想着其实人家也不容易啊。

    夜不能寐,他转身翻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这么久了,冷闻书还是不会生火,四周乌漆麻黑一片,只不过对他而言书中内容倒背如流,有无灯火根本不重要。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

    终于,他昏昏欲睡,抱书而睡。

    谁说只有不爱读书的人看书犯困?

    事实证明,饿的人也会。

    第二天他一早醒来,没有日上三竿,他有些无奈,硬是肚子里的馋虫将他勾起,嗅到一阵让人直流口水的香味。

    冷闻书一路被那个香味牵引着,直至遇见眼前这个女子。

    “在下冷闻书,东域人士,敢问姑娘芳名?”

    “徐盈盈。”

    “书中说,簇簇楼台悬日月,盈盈花草烂云烟。好名字,真是个好名字。”

    “……”

    “徐姑娘,你这锅中炖的是什么?”

    “小鸡炖蘑菇。”

    “是闻书孤陋寡闻了,竟然不知道这世间有这么大的小鸡,还有这么大的野蘑菇,最重要的是能有这么大的一口锅装得下!”

    “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么大一锅,徐姑娘你吃不下吧?在下倒是不介意……”

    “我介意!”

    ……

    冷闻战在哥哥走后,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冷家家主,每天家族事务繁重的同时还得兼顾自己的修行,深夜回房倒床就睡。

    但他从来没有怪过那个从小到大都游手好闲,如今更是撂下家族担子,一个人跑走的哥哥,他心底再清楚不过,冷闻书在外面的日子只会比自己过得更艰辛。

    可能是受人凌辱,亦或是食不果腹。

    直到这天,他从大管事那儿得到消息,有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在门外等他,还带着一位容貌惊为天人的女子。

    冷闻战毫不犹疑地丢下手中批注,几乎一瞬间就到达府门外,与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只相顾一眼,二人便抱在一起,相拥而泣。

    接下来的故事,其实很无奈,也够现实。

    流落在外的冷闻书,是个酸臭书生。

    回到冷家的冷闻书,是家主亲哥哥。

    冷家不接受这女子的来历不明,不饶恕冷闻书的任意妄为,不同意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荒唐亲事。

    可是,女子已经怀有身孕。

    这桩冷家眼里的“丑事”,一夜之间传遍东域。

    肚子里的毕竟是一条性命啊,哦不,两条性命,因为在冷闻书的苦苦哀求下,女子终于成功诞下一儿一女。

    冷明月和她哥哥。

    那个叫徐盈盈的女子,在生下一儿一女后,不堪忍受冷家的指摘,偷偷离开。

    冷家老祖震怒,严禁冷闻书再出门找那女子。

    一个月后,冷家人发现冷闻书在屋中自尽,桌上留有一行字:簇簇楼台悬日月。

    ……

    尘封旧事再被提起,就如同一坛老酒,有味道但酒客却多少觉得苦涩,不是酒,而是酒后的历史。

    二人沉默很久。

    是寻凡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所以……其实这是你母亲和羽人族的计谋?”寻凡忽然觉得这话未免直白了些,直白的甚至有些伤人,于是竭力补充道:“或许他们没想到,她是真的爱上了你父亲,而且她也没想到,你父亲会因为觉得自己愧对妻子而自尽。”

    “我……我也不知道。”冷明月将自己头深深埋起。

    寻凡知道,她那双澄澈的眸子,此刻一定又挂满露珠。

    他想伸手去拍拍冷明月的肩膀,手却僵硬的悬在半空,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今晚要比冷闻书当年幸运的多,即便没有燃燃篝火摇曳,天空中那轮高悬明月也向人间洒下清辉,亮如珍珠。

    寻凡犹豫一下后,还是缩回了手。抬头忽见那轮皎洁明月,于是道:“冷明月,这名字挺不错。”

    但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来,挠头道:“不过我没你爹那么饱读诗书,也就只能想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般的先贤诗文了。”

    冷明月倒是被这话逗得破涕而笑,但是这个心思玲珑的女子却是眉间闪过一丝异色,悄然道:“范老先生的得意门生,也就别自谦不懂治学了吧。”

    发现被戳穿把戏的寻凡唯有尴尬一笑道:“不摆出架势来,怎么唬得住滕立泰那个纨绔子。”

    冷明月自然不会因为这事而对寻凡抱有怀疑,再者此人先前并不知道自己冷家之修的身份,萍水相逢能够拔刀相助,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比那个道貌岸然,坐在暗中不出声的南莫麟强一百倍。

    “你倒是很像我以前遇到过的一个人,那人真有意思,见面竟然叫我前辈,我问他,我有那么老嘛?他傻乎乎的,被我逗的下不来台。”冷明月逐渐放松下来,与身边这个有救命之恩的“新识”聊了起来。

    这一幕如果被东域一众年轻子弟知道,必然大惊错愕,冷明月什么时候跟男子攀谈超过三句话?

    什么时候自己主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活见鬼!

    寻凡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察觉了自己身份,只能顺杆爬,笑道:“你倒是经常让人下不来台,这不奇怪。”

    冷明月白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他算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了,也不是很有意思,就是……就是……唉,我也说不明白。”

    “那后来呢?你有再见过他了吗?”

    冷明月摇了摇头,那只玄阴獍化作的大猫似乎察觉出主人的心情舒缓了些,宠溺的钻到冷明月怀里,后者着它周身淡蓝色的毛发:“说到底,其实那家伙也救我一命,不过他是个乌鸦嘴。”

    “额……”寻凡皱了皱眉头,试探性的问道,“他怎么了?”

    “不提了,有机会还真想再见他一面的,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冷明月下意识的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

    寻凡像是半开玩笑似的问道:“如果我就是他,见了面你会说些什么?”

    冷明月一时语塞,她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说出来的话或许比当初东域云门某个姓韩的家伙还要损。

    憋了半天,她也只是说了句:“你很像他,眼睛像,却不是他。”

    寻凡说了句似乎不搭腔的话:

    “其实我想他见到你,也会觉得很……有意思。”

    是嘛?

    他不会觉得我是个冷冰冰的怪家伙嘛?

    他会不会还在怪我利用小玄阴獍杀死它的母亲?

    他……现在在哪儿?

    这一夜,冷明月脑子里回荡这几个问题。

    久未散去。

    ……

    夜色阑珊,除了渐渐熄灭的篝火发出噼啪声,还有女子与年轻人的心,咚咚直跳。

    作者说:

    有兄弟姐妹记得冷明月说的乌鸦嘴啥意思不?早在五十三章就有伏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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