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原委且从头说起,原来,大汉本为大明翰林侍讲学士方孝孺胞弟,名唤方孝义,兄弟俩自小不合,一崇文一尚武,孝义自小不爱四书五经偏喜欢舞刀弄枪,不被家里所喜,年少时便已离家闯荡,多年来走访天下名山,结交四海朋友,快意恩仇说不尽的潇洒快乐。然而不久之前耳闻燕王靖难之变,随后便传来方家被灭十族的噩耗,其惊诧悲愤之余也立刻意识到自己作为方孝孺胞弟处境极危。当下便隐了身份,查探家族现况。待孝义初返金陵,眼中所见俱是一片狼藉,家中旧景不再,故人亦是凋零,想到自己一路风尘,竟连双亲与胞兄的尸骨竟也不曾见到,心中怅然,望天望地竟是此生从未有过的迷茫。
孝义心中虽乱却也知此时金陵是一片是非地,不可久留,家中已被官府查抄了个干净,想来也不再有故人踪迹,当下驱马离去,只是心中悲愤难捱,恨不得引天长啸,正值此等矛盾心境之时,孝义脑海中灵光一现,幼时胞兄好学,浙江台州老家有其幼时书屋,或许尚有兄长旧迹,可引为凭吊。当下马不停蹄,向浙江老家方向赶去。
行了月余,逐渐行至浙江境内,孝义心中也逐渐平复了些,这一月时光翻来覆去无不是兄长之死,初时心中只有悲痛,时间久了却也品出一丝异样的味道,兄弟二人虽然向来不睦,但毕竟兄弟连心,孝义对兄长是了解的,其人恪守古板,只知忠义礼孝,盛世尚可为人臣,乱世不足当诸侯。燕王犯乱,方孝孺于策略上屡出昏招,建文下位亦有其责任,孝义想到当时胞兄必是陷于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困顿局面,思及兄长其人,不禁为他难过。然而如此一人,又何须被燕王处以灭十族的重刑?孝义纵然心中不解也只得暂时按捺下来,希望在兄长故居得到些许线索。
这天,方孝义终于赶至浙江台州老家,台州是沿海城市,风土与金陵大异,地理位置稍显偏薄,不似金陵那般多遭战乱反而显得宁静安详。孝义一路行着,耳闻亲切乡音,心中说不出的舒适安逸,想到这些年漂泊在外,竟是很长时间不曾回来了,一时竟有些倦鸟归林之感。一路恍恍惚惚,孝义凭着记忆回到兄长当年发奋用功的书屋,说是书屋不过只是一座简陋的茅庐,屋内陈设宛如当年,竟是不曾变更,一张木床,一张书桌基本就是屋内所有,书柜中并无藏书,想来早年便被方孝孺移至住处,小屋多年未曾有人来过,已是落满灰尘。孝义在屋中细细查看,不胜唏嘘,然而并未发现有何特别之处,想到搜查线索非自己长处,也只得放弃。踱步至屋外,风景竟是意料之外的赏心悦目,此地远离市集,清雅幽静,远处傍青山,门前小溪流。再往前是大片大片的农田,有些许农人在其间耕作,相邻屋舍四五间,正值傍晚,飘出缕缕炊烟,夕阳挂在天边,晚霞满天,霞光打在孝义脸上,闲散惬意,一路行来,孝义颇觉困顿,当下将屋舍粗粗打扫一番,随后躺在床上,只将外衣脱下披在身上,倒头就睡,很快便进入梦乡。
再睁眼时,屋外已天光大亮,孝义心中一惊,多年江湖生涯让他睡觉也不忘保持警觉,从不曾像这般睡得毫无知觉,孝义跳至屋外,呼吸吐纳,将一身内功运满十二周天,突然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双拳骤出,带上无匹劲风,动静间的变化充满和谐,拳掌交替间的间隙竟消失无踪,倏尔身形忽变,一对肉掌化作兵器,忽而为刀忽而为剑,忽而为戟忽而为锤,每生出一轮变化,掌法也相应发生变化,时而灵动飘逸时而大开大阖。方孝义武功自成一派,他天生武学天分极高,十八般兵器皆有领悟,人至中年,境界更上一层楼,舍了刀兵,将他们融入拳掌之中,自此在江湖中创出一片天地。
打完一套拳,孝义只觉神清气爽,来到小溪边,鞠了一捧溪水,洗漱干净,忽觉腹中饥饿,环顾四周也不似有店家的样子,便取了少许银钱,希望在农家换口吃喝。
他来到一家农户门前,正赶上男人出门务农,妇人孩子相送的场景,一片其乐融融,孝义看在眼里,心里没来由的一酸,想到自己自以为痛快潇洒却不曾想偌大世间自己竟是孑然一人,一时无言。
那家人见忽的闯进一人,高大威猛,一言不发,着实被吓了一跳,男人咽了口口水,问道:“这位。。。这位。。。可有啥子事吗?”
孝义顿觉失态“老乡,我是来找人的,没找到,附近也没吃的,可能拿银钱跟你换几个馒头粑粑?”
那男人心头诧异暗想这穷乡僻壤的找人怕是说不通的,却也不敢得罪怠慢,忙将孝义让进屋里,说道:“几个馒头算什么钱,你拿两个去就是了。”
孝义观其眼知其心,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不多说,拿了三个馒头,讨了一壶清水,留下些散碎银两,便打算离去,正要出门,迎面走来一樵夫打扮的人,身背新砍的木柴,挨家挨户的兜售,看这样子似乎是附近人家的熟人,走至孝义所在的人家,看见孝义不由一愣,显是看见了生人,拱手作揖不知如何称呼,孝义不愿多费口舌引人生厌,一拱手便大步离去,回到茅庐,就着清水吃着馒头。心中思量,这一路奔波,无甚收获,再呆下去也没有意思了。吃饱喝足,便收拾起了行李,准备离去。正在这时,忽听见有人在门外招呼“可有人在吗?”
孝义心中生疑,走出门去,不料竟是刚在偶遇的樵夫,只是此时,来人身后再无干柴,显出单薄身材,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早已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细瞧此人面容,看不大清年纪,只是绝非青葱年少,五官并无特殊之处,只是须发修的整齐,浑身隐隐有着些许锐气,并不似一般寻常山野莽夫。
孝义拱手:“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樵夫回礼:“不敢,冒昧请问,先生可是姓方?”
孝义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默默细查周遭环境,一时无语。
对方见其反应,已经明白了大半,当下开口道:“先生请勿疑心,在下并非有意冲撞先生而是受故人所托,在此等候方孝义大侠大驾,见先生面生,又住在大学士生前旧居,故发此一问,还请莫怪。”
孝义心中仍是惊疑不定,但查探周遭,确定四下无人,自负武功,心也由此定了下来。不答反问:“我观你言行,不似农人樵夫反像个读书赶考的书生。这其中缘由,还请赐教。”
那樵夫摆摆手,“进京赶考的事,是不敢奢望的了,在下年幼时,倒是也曾读过圣贤书,不过天资愚钝,远不似大学士那般,过目不忘,出口成诵。”
孝义听至此处再不生疑,脱口而出:“你真认识我大哥?”
樵夫听得此言,神情激动:“真的是先生你吗!可算是等到先生了!”
原来,樵夫原名张承,本是台州市一秀才,自幼酷爱读书,少时与方孝孺意气相投,结为朋友,然而那时,孝义早已离家因此并不不相识,兄弟二人甚少来往,故而从不曾提及,后来,方孝孺金榜题名而张承却名落孙山,前者平步青云之时也不曾忘了旧友,与之屡通书信,鼓励他不要放弃。二人的友谊也因此得以维护。直到燕王叛乱,方孝孺被杀,张承才对这庙堂之高心灰意冷,平素砍柴贩与乡里,补贴家用罢了。
张承将孝义邀请至家,请他坐下,畅谈往事,时至中午,张罗饭菜酒食,待二人酒过三巡,张承突然面色凝重,靠近孝义低声说道:“此番先生来此,我早已知晓,先生心中难道不留疑问吗?”
孝义隐约觉得对方似乎是想交待重要是由,于是正襟危坐,放下酒杯,低声道:“还请先生赐教。”
张承走出屋子,打量四周环境确认无人偷听后,关上屋门,重新坐下,开口道:“反王作乱之时声势浩大,朝廷虽然竭尽全国之力,仍难挡叛军,孝儒心中空有报国志,奈何书生无力,不可上阵杀敌,虽国士有傲骨却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诚乃天不佑我大明江山,非战之罪啊!孝儒虽知不敌,且国将易主,却不甘心大明江山就此落入叛王之手,于是向圣上情愿,将圣上年幼长子送出宫去,以悉将来重归大宝。圣上无奈应允,随后,孝儒便带着小皇子回到老家,交予在下之手。并叮嘱在下,叛王入金陵便是孝儒身死之时,孝儒一身忠骨报国也是了无遗憾,只是皇子年幼,不可轻易赴死,其弟孝义虽久与兄长不睦然而兄弟连心,若听闻兄长死讯必将回老家凭吊,届时可将小皇子交予他手。之后种种,皇子虽年幼,却也有计较。”
孝义听这惊变缘由,心中如波澜起伏,一时无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张承:“那孩子,现在何处?”
张承道:“离此处不远,我在此处等先生驾临,皇子在此多有不便,我交付老母亲代为照料。”
孝义心中疑问颇多,急欲见着那皇子,忙道:“快带我去!”
二人行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处市集,此地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孝义心中奇怪,问道:“如此喧闹嘈杂之所,竟是皇子藏身地吗?”
张承回道:“最初,在下是希望皇子能随我前往僻静处藏身,然而皇子途经此处却是改了注意,得知家慈住在市集附近,便要求藏身于此,说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在下见小皇子颇有定夺的样子,也不便多说什么了。”
孝义听了心中暗暗咋舌,对这小皇子愈发好奇。说着话,二人来到张承母亲住处,也是个无奇的小屋,并不引人注意,大隐隐与野之说倒也绝非空谈。张承一边进屋一边出声招呼道:“娘,你在吗?”孝义打量着屋内摆设,等候主人。
“是儿啊,怎么白天就来了,吃过饭了吗?”说着话,一老一小两人从后院走进屋内,老人看上去年逾古稀,精神头倒是旺盛,说话声音响亮,背是躬了,眼睛却还明亮。身后跟着一孩子,乍一看,似是老人之孙,寻常人家打扮,并不引人注目。
老人见有生人,不由愣了一下,不过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了似的,走进孝义身边,笑道:“你就是小承子的叔叔吧。这孩子,当真乖巧懂事,你要再不来,我可就把他当孙子了!”那孩子走进孝义身边,咧嘴一笑“叔叔,你可算来了,爹娘他们可都还好,生意可都顺利?”
孝义心中一片敞亮,知是不方便向老人明言,故而张承与皇子编造了个身份欺瞒了过去。于是从容答道:“都好都好,这不是来接你了吗?”转身向老人作揖:“老人家,这些日子给您添麻烦了呀。”
老人笑的眼眯成了缝:“不麻烦不麻烦,你们和我儿是老朋友了,这点忙算什么,再说我可打心底喜欢这个孩子,别看年纪小,可懂事着呢。”
说着话,张承挽留孝义留宿,孝义心知必有后话,便同意了下来,晚饭后,“叔侄”二人同回一屋歇息。那孩子坐在床上也不言语,孝义微觉气氛尴尬,想说话不知从何说起,踌躇间,孩子开口:“方叔叔,令兄与方家的事,还请节哀。”孝义一愣,相处半天,那孩子也开了不少口,端的是与一般幼童无异,天真可爱,令人喜欢。而然如今四下无人,仅仅一句话就听得方孝义心头一动。那孩子声线凛冽,语调却沉缓,声音仿佛与一股哀愁,疲倦混杂在一块,孝义抬头望去,孩子的脸孔在昏黄的灯光下不甚清楚,身影好像与那昏黄相融不可分,一时间,孝义只觉那孩子离自己好远好远。
稍作沉吟,孝义还是开口:“我也不知怎么称呼你,乡野蛮夫,不懂什么规矩。还请皇子多做担待。”
那孩子一摆手:“虽说此时天下仍是大明,皇帝仍是姓朱,与我却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名字上文下奎,如今落难,化名朱绍承,以后还请叔叔直呼我名字。无需避讳。”
孝义想起张承所说的兄长之托,问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需要我帮你什么?”
绍承道:“我要上黄山,其中缘由涉及皇家隐秘,不便透露给叔叔,方大学士生前曾告诉我,其弟武功高强且忠肝义胆,若能与我相遇,必会助我一臂之力。只是,方家为我皇室已牺牲够多,而叛王对我必会斩草除根,他虽不便直接动用朝廷力量,但仅凭江湖中的爪牙势力也不可小视,这一路必是危机四伏,实在不敢再劳烦叔叔。”
孝义听得这话怒极而笑:“好一个忠肝义胆!好一个不敢劳烦!说实在的,这些天见得这些人,文绉绉的说的这些话,没一句说得上我心!你老朱家争天下,关我们平民布衣什么事,我就是看不上我大哥一辈子愚忠,做了炮灰还似得了道一般!我会送你上黄山,不是因为什么劳什子国之大义,只为了我大哥遗愿,不用多说了,明日启程,等到了黄山,咱就一拍两作散!”
绍承听得这话,站直起身,一揖到底“先生高义,小子深感大德。”
孝义也不回身看他“怎么,叔叔也不叫了吗?一小孩,老气横秋的,像什么样子。”
绍承出生帝皇家,到现在从不曾被如此说过,一时愣住。孝义看到他这样只觉有趣,哈哈大笑一声,也不去管他,自顾自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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