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二人作别张承一家,一路向安徽行去,路上,孝义发现朱绍承气息悠长不似常人便开口问起。原来,朱绍承虽年幼,却也修习皇家内功三年有余,虽未习拳脚,体格却强于一般孩童。这内功唤作“八极”乃洪武大帝所创,洪武年轻时功力未及圆满,待其内功大成时,天下已经改姓朱,再无冲锋陷阵的必要,故而此路神功竟未曾在江湖上露过面。孝义对此微觉好笑,也不说破。
一路奔波,二人逐渐进入安徽境内,甫一入境,孝义变察觉到被人盯了梢,悄悄告诉了朱绍承,绍承苦笑:“他们本不知去何处寻我,却知我必上黄山,因此守株待兔,倒也省事。”
孝义不解,皱眉问道:“这究竟却又是为何?”
绍承道:“其中缘由涉及皇室秘闻,故而我不可多做解释,还请担待。”
孝义也想起绍承也曾提过这事,当下不再作问,只想着,兵来将挡就是了。一路无话,这一日,二人行至黄山脚下,在一驿店住下。近来精神紧绷,想到黄山就在眼前对方却不见动静,二人不禁又累又乏,叫小二打扫一间干净的客房,暂作修整。
孝义看看屋外天色,略作沉吟,将朱绍承叫至身边,问道:“若你是那帮爪牙,将在何时对我们动手?”
绍承思考片刻,答道:“若是我,当选黄山山道以作伏击,山道僻静无人且地势复杂,易于动手。”
孝义却摇头:“世人都这么想,也必定会做出防备,想在山道动手,恐怕颇为不易,然而,此时此地想着明日入山的危机却容易放松了眼前,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是我,就选今晚动手!”绍承细想,不禁汗毛倒竖暗叫好险,当即表示赞同,同时心想,“此人外粗内细,江湖阅历好生丰富,我这皇子对江湖,还是不甚了解。”
孝义当下向小二要了几道菜,一壶酒,全部送至客房。等菜上齐,二人却都不动手,反是取出包裹中自带干粮,就水囫囵吃了。而桌上饭菜,全借如厕的机会倒了干净。约摸一盏茶时间,小二进房收走了碗筷,二人也吹熄油灯和衣而眠。虽都闭上了眼睛,却是默运真气,在宁静中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朱绍承任凭八极真气在体内周而复始的运转,以稍安忐忑的内心。饶是他少年老成,却终究是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偌大世间不知何人何物可做依靠,一路东躲西藏,担惊受怕。他勉强保持着皇子的风度。却不敢告诉任何人,他也会愤怒,会恐惧。小小的身体,承担了太多的责任。他想要嘶吼,呐喊,可声音就憋在胸口,成为一声声闷响,震痛了五脏六腑。此时,他只想那帮叛王爪牙快些来到,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一战。多年以后,朱绍承还经常想起那一晚,那是他踏足江湖的第一晚。
约摸三更天时分,屋外想起轻微的脚步声,不多久,只听“吱”的一声轻响门被缓缓推开,五个人鱼贯而入,二人肉眼虽闭心眼却开,孝义凝神蓄力,那七八人的呼吸脉搏尽被其掌握,只觉来人功力不浅却未见精纯,显是内功心法多有瑕疵,于当今江湖算不得第一等的高手,当下心中已有计较。
那几人似是训练有素,分站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另有两人上得前来,只听一人轻声说道:“老大,这两人‘料’都吃的够了,这会儿正是好睡的时辰,咱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另一仿佛领头的人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不可大意,这回点子可是硬的很,姓方的成名已久,靠的不是运气,等下下手不要留情,以防这厮垂死反扑。”
话毕,几人再不言语,纷纷亮出了家伙,孝义暗悜“时候到了!”募得双眼怒睁,双掌全力推出,正中床前人胸口,一掌一个,将最近的两人打的倒飞出去,掌中胸口,只听一声闷响,夹杂着骨肉碎裂那让人牙酸的声音,只将二人腹中内脏打得混作一团,再分不清心肝脾肺肾,两人连哼都未哼一声就一命呜呼了。如此惊变让余下几人大惊,只这一愣神,孝义早已从床上跃起,奔向窗口的两人,一手化作鞭,使招“缠”字诀,将一人牢牢抓住,另一手化锤,使一虚招晃过另一人眼,那人下意识头往后仰,孝义顺势变锤为爪,从后捞过那人脖颈,双手发力,将二人脑壳撞至一起,只听“咚!”的一声,二人头骨碎裂,脑浆迸出,瞬间软倒在地,眼看也是不活了。
瞬间解决了四人,孝义抬头看去,只见另一人已惊惶逃出,正要去追,却见那人背对着自己,踉踉跄跄倒退了回来,身子打了几个摆子,软倒下来,孝义上前查看,只见咽喉最柔软处,被人用重手打碎,一招致命,端的狠厉非常,动手的人功力不深下手却是极稳,这时,朱绍承一步一步走进房间,想是方才激战时偷溜了出去做了埋伏。只见他一张小脸已是苍白的失去了血色,呼吸也是略显急促。
孝义诧异道:“你动的手?”
绍承点点头,却不答话。孝义心中暗暗吃惊,这一击力道并不大,像他这般大的孩子,全力施为,确实不难办到。难得的是,昏暗的光线,紧张的氛围,从屋内飞奔出来的目标,一个十岁幼童竟能一击致命。那犹如野兽一般的专注力直叫孝义觉得心惊肉跳。
孝义看了屋内的一片狼藉,沉吟道:“方才我们动手并未发出大的动静,料想店家也不曾听见,这里处理起来颇为不易,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即刻启程!”
次日清晨,经过半夜的奔袭,二人终于走至黄山山道,朱绍承想起昨日激战,孝义外功变化神乎其神,不禁心向往之,问道:“方叔叔,以你的武功在江湖上可能排到前几吗?”
孝义“嗤”了一声,道“当真是孩子话,江湖之大,远超乎你想象,又怎可能排的出个先后名次,不过就我所知,能胜过我的,就不在少数。”
朱绍承满眼不信:“叔叔过谦了吧,你那几手变化,我就闻所未闻,大内高手也有几个外功练得好的,与叔叔一比,可就相形见绌了。”
孝义略作沉吟:“你们皇宫里面的大内侍卫手底下几斤几两我是不曾见过的,但我在外闯荡多年,却是深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也别当皇宫里的就都是最好的,这江湖水,比你想象的要深的多。”
绍承似懂非懂,又问“那昨日那帮宵小是何来头叔叔你可知道?”
孝义点头,“看行事手段与功夫套路倒和早年间听说过的‘中天十鬼’对的上号。他们算是活动在徽州一带的小势力,向来是谁给钱就帮谁办事,从来不择手段,而且十人互称兄弟,从来都是齐进齐退,时间久了,倒也闯出了些不香不臭的名声。”
二人稍作歇息,又是马不停蹄的赶路,转眼行至半山腰处,已是黄昏时分,奔袭间,朱绍承隐约看见前方远处白衣飘飘,好似是个人的轮廓,当即大声提醒:“方叔叔!前边有人!”
而后种种,便如开端处所言,亦不多作赘述。只说那朱绍承,得了方孝义的暗示,知晓其心意,为了不给他增添负担,在孝义发难的那一刻猛然重重拍了马屁股,马儿受惊向前飞奔而去,朱绍承只觉耳边风声呼啸,也无暇控制马匹前进,只伏在马背上,任马儿发足狂奔。
如这般不知前进了多久,忽听左右似有人声,绍承抬头看去,四五个汉子骑乘快马正从自身两侧包夹了过去,皆是手持兵刃,呼喝不止。绍承心头暗暗叫糟,心道,先前那人缠住方叔叔,我若在其身边必成累赘,可我这般独自脱身又失了护佑,对方想是有备而来,今日残局对我可是大大不妙!
想来也别无他法,只得快马加鞭以期自家马快将对方甩在身后,只听来人中有人招呼道:“哥儿几个!那小子马快,暗青子喂马腿,别伤了人!”其余人相互应了几声,绍承心头一凛,暗叫不好,与此同时,只听几声疾响,似有暗器破空之声,不及绍承反应,只听马儿一声长嘶,马腿发软滚倒在地,绍承也向前急跃出去,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只觉浑身疼痛,手臂提不起来,恐是伤了筋骨。那几人桀桀怪笑围将上来,绍承忍痛看去,只见那几人有胖有瘦,面色或赤红或惨白,一人缺了半块脸面,眼眶黑洞洞,牙齿白森森尽都露在了外边,另一人被削去了一小块头皮,整个脑袋如同被砍去了一块的马铃薯,让人不知是可怕还是可笑。只见那“半张脸”走上前去,一脚踏住朱绍承一边哈哈大笑:“妙啊妙啊!小兔崽子脚程再快还不是被咱兄弟拿住!”赤脸胖子啐了口吐沫“格老子的,这小王八蛋不知什么来头,那帮人出价恁高,还平白折了我们好几兄弟!真他娘的该杀!”那“半个脑袋”不疾不徐,阴沉开腔“他们只说要活得,可没说不准少了什么部件,咱卸了这小子一只手一条腿顺带拆了他祠堂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听得这话剩余几人纷纷叫好表示赞同。绍承虽听不大懂却也也明白这几人估摸着就是那中天十鬼剩下的几个。想到刚刚遇见的那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然而形势危急却又无暇细想,此时若不脱身,必要遭殃。然而此时被人踏住,一只手还似断了似的使不上力,心下一片惘然。
正当时,却听隐约传来孩童歌声“云中云啊雾中雾,山神妒,土地护,小仙将大山当药炉,且采那当归配露珠。”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僧人打扮的小和尚,身背着药篓,手上还拿着一根竹棒,边走边唱,从远处走来,小和尚似乎也发现了这边有人,竟也不怕生人,径直走了过来,口中还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半张脸”见平白杀出个小和尚,当即面露凶相,吼道:“小秃驴!滚远些,这不是你耍子的地界!”小和尚也不恼,低头向朱绍承望去,朱绍承抬头看去,两人四目相对,小和尚挠着自己的光头,看着对方,突然嘿嘿一笑。朱绍承一时愣住,这小和尚从远处走来直到现在与自己目光相接,自己都未曾注视过小和尚的面容,好似全部精神都被他一双眸子吸了过去,小和尚一双眼睛略显细长,倒也不大。只是那一双眼瞳清澈透亮,不似湖水反似溪水,一眼好像就能望到底了,那眼神直通人心与己心,若有悲悯若有欢喜,如此片刻相视,绍承觉得心下大定,与对方好似久别重逢,却又无需多话,仿佛已不再身处险境,而是雪后初晴,独登高山,登得山顶却发现早有故人相侯,惊疑一刹那,欢喜一盏茶。
然而这种玄妙意境很快就被打破,那赤脸胖子最是心急,叫声“他奶奶的!”一刀就向小和尚脑门劈去,小和尚大惊,只“诶呦!”一声,向前一个打滚堪堪避过,让人不禁捏了把汗。小和尚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你们是哪个!怎的不讲道理!平白无故拿刀子晃人眼呢!”一青白面孔的高个汉子沉声道:“小和尚,回你的庙里去,这地界不是小孩子玩儿的地方,可别不小心招惹了脏东西,坏了你小师父的修为。”那小和尚也不知是真傻假傻,呵呵傻笑几声道“施主你倒是好人,不似那胖施主那般凶,只是你们有所不知,这黄山可是钟灵顶秀之地,灵气富蕴之所。草木可成精,山石亦作仙,若是什么鬼魅邪恶在这儿可是留不住的。”“半个脑袋”也不知这小和尚摇头晃脑的说的是什么,只觉大大不耐,吼道“小秃驴自己不要命,可怪不得老子了!待到了阴曹地府再继续修你的菩萨吧!”朱绍承见状不好,大叫一声“小心!”却见那人虎头刀已经砍到。小和尚似未反应过来,吓的呆了一般。双腿打颤,一屁股坐倒在地,恰好避过这刀,却也正好跌在“半张脸”的脚下。那“半张脸”脸露凶相,心道,看老子一脚踏爆你这秃头脑袋!当即运劲于脚,将朱绍承松开,狠狠向小和尚踏去。突然只觉脚下一空,紧接着剧痛袭来,定睛一看,原来小和尚趁他松开的一瞬,已抱起绍承,向旁边无人处侧滑而去,“半张脸”全力的一脚踏了个空,力道无处可施,生生作用在了自己身上,导致腿骨脱臼,只听得他“啊呀!”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上,如此惊变让其余几人俱都呆住。纷纷围拢上来查看其伤势。“半张脸”大叫“别管我,先追那两个小兔崽子!”众人这才向二人看去,却见小和尚足下如风,短短时间就已跑出一箭距离,当即纷纷上马追去。
朱绍承伏在小和尚背上,心中惊疑不定,看那小和尚与自己一般大年纪,如此脚程,与先前那匹骏马相比也不遑多让,这种轻功,本也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如此年纪就有这般修为,可真算得上惊世骇俗了。绍承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眼中情景似真似幻,回头看身后几人紧追不放,心头只涌起一股深深地倦意,自小身在帝皇家,就好像跑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你也不可以停下来,因为身后总有人在追。停下来了就要死了,可是如果一直跑下去,谁都不知道会有多疲倦,直到在日复一日的奔跑中,忘了呼吸。正有生亦何欢之感时,忽听小和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嘿,你怕死吗?”绍承正不知为何对方突发此问,却突然发现,二人已奔到一处断崖,向前看去,一片云海不可见底,前方已无路,而那小和尚竟无丝毫减速,奔至崖边一个急跃,二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身影霎时浸没于云海,再不见影踪。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