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梁城中一处不错的地段,有一家不错的酒楼,楼下人来人往,宾客络绎不绝,楼上牌匾并不是一般的长方状,而是方方正正,只写了一个大大的草书“虾”字。
木大师住步在大门口,扭头看了看小盈在远远地追,料定她追的上自己,才踱步进了酒楼。店小二忙迎了上来,热情地问道:“客官,您请好,想吃点什么啊?本店的虾那是一绝啊,那十三香可教走南闯北的客官流连忘返。”
木大师将行囊从背上换到了手上,说道:“要楼上雅间,两位,十三香的来个十斤先。”
小盈此时才追上木大师,大口喘气道:“你……你!跑…这么快,等我……喘口气…再和你算账。”
店小二耳眼明朵尖,赔笑道:“姑娘,账已经算好了,一共一钱三分银,您先喘气,不忙算账。”随后偷偷朝木大师使了个眼色,木大师心领神会,表面上却是正儿八经地点了一下头。
小盈兀自懵呆,喘着粗气道:“谁要……跟你算……算账了,你…找他……算去,本姑娘…穷着呢。”
木大师带着几分幽怨的语气道:“穷也好意思说,还有,亏你跟着我走了三个月,身子骨还是这么弱不禁风。”随后将手中已拿好的一钱三分银子,放到了店小二手中。
小盈已然将小拳头举起,但看在好吃的份上,只是哼了一声,还是忍住了。
店小二转身向后厨吩咐了一声,转手就习惯性的想接过木大师手中的傀儡箱,木大师像招财猫一样,抬手一避,那小二接了个空,不过他也识趣,赔笑一声,转头带了路。
楼上确实要比楼下清静许多,店家上菜也快许多,毕竟只要肯出钱,这世上就没多少事情是享受不到的,这种地方,像小盈这种穷苦女子,原本是一辈子都不会来的,听说还有客人会给赏银,就是在小盈老家,店小二也算是个不错的工作。
正想着,忽听银两一响,那店小二双手接住一块碎银,看亲爷爷一样看着木大师,说道:“一看您就知道您是大爷,瞧这富贵相,瞧这才俊,府上一定是官运亨通,财运昌盛…再瞧瞧这小妾……”
木大师咳嗽一声,打断道:“够了,打住,这里最好的酒,备两小坛,一会带走。”
那店小二听闻木大师还要买酒,笑得褶子都出来了,转身下了楼。
小盈脸色一红,忙岔开了话题:“有钱赏人,也不给我点钱买买胭脂,不过今天才二十四号,这么快买酒吗?”
木大师笑了笑,道:“走江湖哪有抹胭脂的。”随即顿了半晌接着说:“嗯,接下来去的地方恐怕买不着酒。”
小盈叹了口气,道:“好吧,拿着你也不嫌累。”
木大师看着窗外,似乎有些出神,随后转头看了小盈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神采,笑着说:“当然不累,你拿着。”
小盈把桌子一拍,道:“谁拿着?”
木大师脸上笑意未尽,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有几分无奈道:“嗯,我拿着。”
正巧这时,店小二拿了两坛好酒上来,笑说:“哟,这位爷,您这小妾脾气还不小呢。”
小盈转头一瞪,道:“闭嘴!”店小二接了银子随即下了楼,看那嘴角抽搐,显然憋着笑呢。
小盈仍是气鼓鼓的,对着木大师道:“这人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当什么店小二。”
这下木大师终是忍不住了,憋着笑说:“人家干这行十二年,早就活成人精了,我哪像什么阔少爷,你又哪像什么小妾,你这傻……”
小盈也听明白别人店小二是故意为之,插嘴道:“傻瓜是吧,是是是,我是傻瓜。”
木大师楞了一下,道:“其实我想说你是……傻狍子。”
“你才傻狍子!”
说话间,一阵十分有节律的脚步声响起,不由得人不转头看去,来人是一名女子,面容姣好,身材高挑,举止端庄,前凸后翘,年龄约在二十七八,却隐隐有了几分风韵。一时间楼上宾客,就没有能移开眼的,小盈一低头,毫不费力的看见了自己肚脐眼的位置,再转头看她的眼神也不禁有几分羡慕。
木大师却像没看见一般,只剥着一个又一个虾球。
小盈不禁揶揄了一句:“美女诶,木大师不看看吗?还是说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是不是喜欢少女啊?”随后假意挺了挺自己的飞机场,抬头侧眼看着他。
木大师没有说笑,神色有些不悦,只是将食指放在嘴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盈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点了点头,没再开玩笑。
那女子在角落一桌坐下,一盘虾也很快端了上来,女子也没抽筷子,双手捏了个兰花,凭空多了两把小刃,小巧玲珑,只有五六厘米,随后在指间盘旋,如蝴蝶翻飞一般,只几下,虾仁就被剥离了出来……那女子用刀尖插进虾肉,送进嘴里,嘴唇呡了一下,颇有几分妖艳。
小盈眼下也已经吃了七分饱,但看了这女子优雅的吃法,忽然觉得之前那些虾都白吃了。她不禁扯了扯木大师的衣袖,说:“你看…”但木大师立刻用眼神制止,也就住口了。
那女子似乎听见了,转过头来,眼神冰冷,看得小盈心中发毛,随后,她又瞧见了木大师,嘴角又微扬了一个弧度,若是没亲眼见过,可能没人会相信一个人的变化能有如此快,就像五步蛇在你眼前变成了一只猫,别人变的是表情,她却连气质都变了。
那女子清了清嗓,似乎准备了很久,随后缓缓开口,声音也很是悦耳,道:“素闻北傀独来独往,这番倒是看走了眼,怎生的带个小姑娘来?”
木大师也不再缄口,针锋相对道:“黑棘刃尚且能剥虾,我就不能带个小姑娘了?”
他刻意拖长了“小”字,别人听来倒没什么,小盈却听得出他还在取笑“小妾”一事,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女子不以为意,笑道:“不知阁下此番何往?”
江湖上,问人行程乃是大忌,虽然那女子话语中充斥着关怀之意,木大师脸上仍似覆了一层薄霜,冷冷道:“三月十四,申时,杭州城南,白纱斗笠。四月初八,巳时,泗安以北三十里小道,麻衣散发。五月十七,酉时,青山镇渡桥,脸上伪作了一块青疤。还有今日,此时此刻的都梁城,闻名江湖的蛇蕊夫人。”
那女子脸上顿时变了颜色,愣了半晌,幽幽说道:“是了是了,我早该想到的,北傀成名已久,哪会看不出我一路紧随,亏我还这般装模作样。”
随后她声音骤低,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
木大师不慌不忙倒了杯茶水,咂了一口,道:“我本无意惹是生非,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蛇蕊夫人,还望言明,在下赔罪就是;若是蛇蕊夫人有意拿我打趣,且划下个道来,我定然奉陪到底。”
蛇蕊夫人忙道:“不不不,此番是望阁下…望阁下……”
随后表情复杂,几番想要开口,终又咬住了嘴唇,不发一言。
木大师似乎没了耐心继续等下去,起身道:“小盈,拿上东西,准备走。”
东西?什么东西?小盈俯身往桌下看了几眼,傀儡箱已经被提走了,包袱也在自己身上背着,没有东西才对啊,然而直起身来,眼前桌面上赫然摆着两坛酒!她不禁嘟囔了一句,还是一手提了一个,追了上去。
木大师此时已经走到了楼梯口,顿了顿,朗声说道:“城东土地庙,我只等半柱香。”
这话自然不是说给小盈听的,小盈也没回头,只听到身后蛇蕊夫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行人来往的大街上,小盈提着两坛酒,费力的跟在木大师身后,不由得埋怨道:“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木大师顺手将酒从小盈手中接了过去,放在自己行囊中,说道:“你是说让我当正人君子吗?”他思索了片刻,扭过头来,凑近道:“你看我像正人君子吗?”
小盈翻了个白眼,道:“确实不像,倒像个痞子,不过你也挺厉害的,她跟了我们多久?我都没发现。”
木大师神色淡然,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缓缓道:“跟着我们三个月了,自我在西湖畔出手救了你之后,就一直跟着,她伪装不算拙劣,只是她一身功夫全在手上,又不肯将手放进袖子里,这才露了破绽。凭你的眼力,想看出来,至少再走个两年江湖……可惜你又不肯动脑子,这时间又得长个不少,恐怕得二十年。”
小盈哼了一声,可吃人嘴短,想了想还是岔开话题道:“她叫你北傀?北傀是什么?你的称号吗?”
木大师扭过头去,叉手放在脑后,道:“是啊,江湖二邪,北傀南蛊,也算是有点虚名,北傀嘛……站在你眼前的便是,至于南蛊嘛……嘿嘿,那糟老头子!我可没他邪。”
自小盈跟着他以来,木大师从不说有关他自己的事情,也不让问,说起来小盈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姓木,这次好不容易他肯说,小盈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断了他的话头。可他还是叹了口气,看了小盈一眼,便不再说下去,转而轻轻哼唱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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