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晓既登楼顶,对下面的情形自是不甚明了。他一探首,倏然望到那只射空的快箭向一位行动不便的伛偻老人飞去,当下心中一惊,立即跳将下去接箭。可惜路程过远,救下那老人已是空中楼阁之幻想。正待萧晓追悔莫及时――
――有一人已截下那只凌厉凶狠迅疾的快箭。
――在那地摊旁。
――在那老人前。
――一位青年,和他的剑。
朔觞笑笑。
云淡风轻。
原来云已经走了,风仍在吹拂着。
萧晓跳了下来,朝朔觞会心地一笑。
朔觞将那因躲避不及而倒下的老人扶起来,轻声道:“这位老丈,您可无事?”
想来这位老者一定会说“谢谢少侠,我无事”之类的话罢。
可惜没有。
那他说的就是“我腿脚有些疼痛,麻烦少侠你扶下我”之属喽?
可惜也没有。
这位老人与朔觞相距极近,他什么话也没有回应朔觞,只是抬起了他的头。
朔觞这才细细地看了看,这位老丈其实并没有过于年老,大致是壮年到老年的过渡期年龄段,只是衣物破旧风霜,反而让人也显得年迈了些。
朔觞救下了这位老者。
这位“老”者返给了朔觞两件东西。
一是他的微笑。他向朔觞回以微笑。
和蔼,可亲,祥和的微笑。
令人心中温暖的笑。
二是一记刀光!
一记狠辣、毫不留情、置绝剑门大公子之“君临天下”朔觞于死地的刀光!
这记刀光,这柄老者猝然取出来的锃亮的寒刀,虽然突然,却像是早早便在亘古的宇宙中等待朔觞来到,来到它的身边,去迎接它这一刀。
死命的一刀。
暗杀的一刀。
凶猛的一刀。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那么,这一刀呢?
它是朔觞生命长河里的一个注定相遇的终须有的节点与转折,还是朔觞强求不得上天还给他的一刀死令?
它是前来取走朔觞的性命的无常鬼魅,还是助朔觞前行的一刀传奇?
蔪州。
火光下。
烈日下。
街上。
酒楼旁。
地摊旁。
在行人纷纷走避的道上。
朔觞与一刀猝然相遇。
一刀与朔觞凌厉相逢。
快刀与大公子。
刀光下,是猝然受袭的朔觞。
朔觞面前,是将暗杀他的一刀。
必杀朔觞。
萧晓快。
但远水解不了近火,他再快也解不了远处朔觞的围。
陈阡陌与刘伶俐去救朔觞。
他们一定赶不到。但他们要尽力。
萧天浅也去救朔觞。
他的心中,早已把朔觞当作和大城主一样的领袖与榜样。
他不能让他死。
不能这么轻易死去!
可惜!
他也无力救他。
可惜。
可惜了一代英才。
这是三个一流高手与一个女子此时心中的想法。
奇妙的是,在这殊死搏斗惊心动魄的时刻,他们几人,长相不同,武功不同,内心却油然生起了同样的感觉。
朔觞会在大业未成,大势未去,兄弟未重逢的时候身死吗?
有的人相逢,有的事出现,是上天的安排,是命定的选择,凡人无法与天公斗,也无力与天公争雌雄。
但神不一样。
狂神不一样。
狂魔不一样。
那一刀正要眼看划向朔觞的脖颈,却遇上了一股狂气袭来/涌来/喷来/冲来。
这股狂气好似天生的使命便是来阻截这记刀光的。就好像这抹刀影是注定要偷袭朔觞一般。
遇上了这狂气。
遇上了这狂魔。
遇上了这狂人。
没办法了。
这刀,已经无力杀朔觞了。
这刀光,已经褪去了亮色。
这刀影,也乏失了迷乱。
这场暗杀,已经在这狂气席卷而来时,注定失败了。
因为一个人。
当世狂雄李接舆、和他的狂气内功。
刀为狂雄的内力所绞碎。
碎的那么突然,那么无措,谁能想到,此际的碎片瞬间前夕还是要致命的刀呢?
如果狂雄不救朔觞,那朔觞会不会成为这刀下亡魂呢?
狂魔狂神之力改变了一切,那朔觞呢,他又算不算神?
谁也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不同的时间,会出现不同的事,而不同的表现又会引导这不同的事走向不同(或相同)的结局。
但狂雄毕竟还是出了手。
一出手,鬼神泣,宇内慌,百兽震惶,天下皆余狂气矣。
岁月猖狂。
猖狂岁月。
醉梦狂霜书狂草。
那老人见狂雄阻挠,暗杀不成,短短时间内已与朔觞双掌交手数十招,趁机藉力一起,向上翻逃逸去。朔觞也长身而起,二人纵展轻功,飞至酒楼二楼,这时一人自二楼出口处跃出,对着朔觞便是一腿扫至!
朔觞不及拔剑,也未看清那人,只双手一挡,顿觉此人腿力无穷,一阻之际,双手竟有麻木剧痛感,且上升力道已消,又无物可借力,只好身形一弓沉将下去。
因适才交手,高手过招不过一瞬,故朔觞一落地,陈阡陌一行人也刚刚赶到。朔觞仰视,只见人已遁去无踪迹,再回眸,狂气已消,狂雄已离。
朔觞对着狂雄离去的地方,深深鞠了一躬,作长揖。
陈阡陌问道:“大公子,你没事吧?”
朔觞抬起头来,沉默静谧如处子,凝神未答,久思片刻后正色道:“适才射出五支苍穹惊涛神箭的是笑苍穹,偷袭我的是斩神刀笑苍天,踢出那一腿阻碍我的是销魂手腿魔王笑苍生。三笑布衣既已出马,则看来并没有直接离京都前往建康,而是在半道上精心设计了这场伏杀,一旦成功则可消灭大部分任公子敌对势力,要不是李伯援助,只怕今日我们是凶多吉少了。”
的确,如果刚才笑苍天成功暗杀朔觞,随后的陈阡陌,萧晓,萧天浅和刘伶俐四人对付在暗处的笑苍穹与笑苍生,与在明处的天下神刀“斩神刀”笑苍天三大当世高手,胜算的确不过五成。
狂雄那一击,是因朔觞是故人风万里之子徒而援引回助,还是因为侠义与道义?
我们不知道。
我们知道的,就是朔觞一行人,千乘与文雄,单白与云羽,他们的未来,还仍是波涛汹涌,暗流激荡。
我们还知道的,就是不管前方是多大的苦难,多久的挣扎,多深的黑暗,他们,绝对不会屈服。
朔觞一行人已经行至下游江表,雅駓奔狉,骜驖驰骋,偶有黄鹤延颈而鸣,舒翼而舞,长空鹰隼翱翱。陈阡陌与刘伶俐正享受着这美妙的时光,萧晓与萧天浅心情也很愉快。朔觞一路上同他们商讨计划方案,畅聊武学文艺。倒是快乐。
他们,就在这广阔的江表平原,遇上了两个人。
好像那记刀光注定等待朔觞一样,又如同那片狂气命里一定会与寒刀相逢一般,他们与他们,也好似命里注定的相遇。
不能阻碍,无法挣脱。
这两个人,一个人骑着青骢,另一个坐在敞天四乘马车里。
青骢上的中年人,时光在他的脸上刻下一道道深痕,留下一抹苦痛与残忍。
血色的。
四足马车里,是一位年纪略大的人。
他的头发与狂雄一样微卷,带着挑逗与不屑。只不过一个发金,一个发黑。一个披头散发,桀骜不驯;另一个头发整理得条理有序,额上系了一条灰色的丝带,前面还用篆体写了一个清秀的小字――“盗”。
“盗”。
这个年长的男子望着巧遇的朔觞一行人,眼神里有抹喜悦,有丝冷酷,有分残忍,还有一点狡黠。
像一只狐狸一样。
老的。
阳光已经快西沉,薄暮穿透过大气的气氛让人沉重压抑,远处还有几声马鸣,土地上溢着青草的清香,和着江水的痛快。西边的火烧云将这一望无垠的江表大地渲染烘托的格外残忍。
这个额头上有个“盗”字的人,他的发,在残阳下,泛着黝黑,里面还透出些血红,深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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