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凉凉的秋夜。
稍深的青石板上凝了一纱霜。
浸出薄寒意。
花儿与哭笑,拥出爱恨情仇,簇出寂寞的热闹,与温柔的凄凉。
深夜里。
任府。
他蹙眉。
他的眉毛一昂一扬,一起一伏,一跌一扭,活像两条不安分上下扭动的黑虫。
他的眼睫未免过长,眼眸又太柔,好似深闺怨妇折柳目送追觅王侯之夫时盈盈的秋波。
多情。
又柔弱。
他的唇格外绯红。
似惨淡天际莫名突兀吐露的烟霞。
他的脸又显得过于煞白。
有时候高寒真的不明白,任公子五官均有或大或小的缺陷,像极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但为何把它们拼凑到一起就成为这样一张绝世俊颜!
一道天下枭雄我主沉浮的气质。
任公子负手立于窗前,望月。
仰观清清凉凉的月。
冰冰冷冷的月。
一如他的心。
冷血。
但有情。
残酷。
但温柔。
“情况?”
高寒即道:“望公子恕罪,属下在府衙外围负责巡视,如若外围相安无事,适紧急关头自然是为公子搭把手,可是――”高寒恨恨地也狠狠地说,“可是半路竟杀出云羽那小子!嘿,嘿,嘿!”
任公子的话语不起一丝涟漪:“哦?不知四公子战力如何?”
高寒由衷地道:“属下不知。”
任公子笑道:“恩?”
高寒诚恳地道:“我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以及『千里姻缘一线牵之再一牵』悉数遭他破去,连杀手锏如短变神枪亦未能将此子困住。且我二次均先行出手,占尽先机,都未能得手,更何况――”
任公子突兀回眸顾他,目光如炬,凌厉又尖刻,似两道小箭直钉入高寒心房。
“嗯哼?”
高寒虽身为任公子手下第一大将,常年伴任公子左右,但仍是为这犀利的眼神看得心中一颤,忙道:“云羽与我交手,以莫邪剑为主,干将充其量仅仅为其掠阵。但属下听闻,干将之神威,要远在莫邪之上。”
“那么,可能有两种情况。”
任公子收回眼锋,转过去。
“公子高明,属下迄今仍一头雾水,望公子不吝赐教。”高寒久在任公子身边,自然懂得见机行事,知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来奉承上司。
有时候,能力并不是为这个世俗首要考虑的,往往发挥重要作用的反而是那些虚浮无度的人脉与交际。
这就是人情社会。
令人作呕,使人腐化,又日久深陷淤泥无法自拔的世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任公子笑道:“其一乃是四公子他留了一手。”
“其二嘛,”任公子的眼眸一亮,像深夜森林里的一匹敏锐嗅闻猎物气息的狼,“便是他迄今亦不能掌控这威力叱咤风云、气势雷霆万钧、力量伏虎降龙的干将,对大侠风万里所授双绝剑法仍未深悟参透。”
任公子笑了。
他就像一个正做着酣畅美梦流恋失所的婴儿一般美滋滋地笑。
单纯又无邪。
高寒也笑了。
只不过他更像一头横亘远古纵横八方的野兽,一如一只匍匐在深夜轻窥猎物的妖孽
――在桀桀地笑。
是夜。
风扬。
黄平客栈。
云羽探完刘空烟府衙中情况后,纵任轻功,悄然回到了黄平客栈,漆黑里摸入了住房中。
房里还有一个年轻人。
正是二公子单白。
在星月下,他脸色苍白,不知道是他的颊本就如冠玉,还是疾病缠身使得他如斯憔悴惨白?
他眉间一股淡淡的倦意。
与傲意。
纵然他给人的感觉是瘦弱,无力,禁不住风刮雨淋的,但他眼中却镀了一层孤傲之冰,镶了一分冷漠之晶,嵌了一双月影寒轮空灵小剑,在夜里熠熠生辉。
他的剑置于桌上。
寒剑“纵容”。
一如他般寒。
这是一个把孤独、寂寞、高傲、不屑、沧桑、倦怠升华成冰冷杀气的青年。
剑眉星目,坚韧不拔。这番气质使得云羽想到一位名人说过的话:
――人活精神。
是的。
二哥,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哪怕身体再痛苦,心灵再孤独,也会咬牙硬撑下去。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正是那么一个人。
不屈,顽强。
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脆弱,故用冷漠孤傲掩盖他的多情,用寂寞痛苦书绝笔之风华。
他一看向云羽,眼中的孤傲与杀气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亲情的温柔和珍惜。他看了看云羽,身子一震,道:
“四弟,你受伤了?”
云羽摇摇手,随意地晃了晃一只眉毛(在我们四公子的心里这的确是很英俊潇洒的举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往四方打量了打量,确定没有人偷听,才笑道,“二哥,不碍事。我去这繁华的杭州城里转了转,只有几处大宅和歌楼还灯火依旧通明阑珊,露宿街头的穷苦人家可真不少。”
他顽皮地吐吐舌头,“不过,听你的话,能帮的我都帮了。如二哥所言,这杭州城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杭州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暗流涌动。看来只能剔除根部的毒瘤,才能算为千万百姓谋福祉。”
单白仍然静如处子,聆听着他至亲兄弟的经历与见解。
“二哥有没有听说过秦十五?”(云)
“风流剑客纵横剑,名动八方。他,也来这龙虎之地了吗?”(白)
“正是,不过他并非来这里搅弄风云,虽然其目的我现今还不知晓,嘿嘿。不过今晚他可是替我们挫了挫任公子的锋芒呢,哈哈。”云羽天真烂漫地笑笑,继续道:“任公子座下第一猛将,江湖人称〔神枪魔君〕的高寒负责为其于外围掠阵,我先缠住他,使得秦十五不至于腹背受敌。说来高寒也的确勇猛,只怕枪法早已得其父真传。”
单白沉吟道:“高宠将军的枪法,当年曾令岳帅也惊叹不已,被称为抗金第一枪。”随即问道:“任首之今宵可是前往暗杀即将与我们联手的那些忠良前辈――?”
云羽点点头,道:“是副知州刘空烟。”
单白道:“想来是杀害刘空烟对秦十五也有冲突影响,是以他出手阻挡。不然以这位公子风流快活的性格,又岂会管这些俗事?”
云羽为单白斟了一杯水,递给他。把白瓷酒壶刚放于桌上,觉得自己也有些渴,本想在桌下篓子里摸出一个杯子倒上水,突然望见桌上二哥已为他洗好一个白瓷直筒杯,不由会心一笑,遂将白水倒入其中。倏然又想起还未坐下歇歇,捧住杯子坐到床铺上,道:“二哥,你那边怎么样?”
单一扬了扬一双冷如霜剑的眉,眸子在夜里格外的清亮。他的薄唇紧抿着,使整个人少了些潇洒,多了些坚毅沉稳的味道。
“传言不可尽信。这就是我今晚夜探兵家的结论。”
“兵家乃是杭州第一黑道帮派,江湖传言:〖兵家的人眨眨眼,杀人放火转瞬间。兵家的人吼一吼,百姓流离鬼哭嚎。兵家的人动动手,天地惶恐诸神惧。〗”云羽半打趣地道:“难道于这这杭州武林第一黑道中也有好人?”
单白竟然严峻地微微点头,眼里除了温柔,还多了一毫暖意。
“看来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兵家里好坏也是共存,且相互制衡。”
云羽倒是怔了一怔,他总是觉得有首歌哽在喉口,唱不出来,咽不下去,不知那是凄迷伤感之歌,还是千千欢乐阙歌呢?
还有秦十五,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与那天下枭雄任公子战斗呢?
单白也沉默了一会儿,详情还是明天再给他这位年纪最小的兄弟讲解和商榷吧,和神枪魔君一战,他定也疲乏了。
单白回眸,云羽已经倒头大睡。
也许只有在亲人的身旁,四公子才能沉沉地睡去。
他为云羽覆好被褥,又回到那张木椅上坐下。
他那白到病态、指节分明,修长又秀气的手伸上桌来,凄凉到厉的手触上他那泛绿芒淬孤冷的寒剑。他冷傲的目,冷傲的眉,冷傲的心,冷傲的手,与那冷傲的剑与剑鞘――
――共同取暖。
刀意与剑意,消融在寂寞里。
寂寞的热闹。
他望月。
今宵不知多少才子佳人缠绵于这月下。
不知多少江湖浪子落魄于这月下。
不知多少灯火阑珊盈盈于这月下。
江湖有风,有雨。
可能是狂风暴雨,也许是腥风血雨。
这江湖的大风何时起?
这江湖的雨又何时覆?
那是江南凄迷的雨,还是塞北踏雪回回的雨,亦或是中原旷野静谧的雨?
风雨里是否有人里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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