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且剑且歌 > 第二章 剑出
    藉着苍白的月色,单白看见那青年一身淡蓝色的衣服,俊秀的脸庞,只有一双紧锁又忧郁的粗眉。

    “我是一个活泼又忧郁的人,我虽年少,却已历经沧桑。”那青年有气无力地说道。

    单白一双冷目,似夜里两把利剑,直钉入那幼稚又故作成熟的青年心里。

    青年受不住面前这冷冰块的眼神,见他不说话,又忍不住说话:

    “我的确是兵家的人,不过,我可不喜欢那森严的门规,还有那群整天忙里忙外的长辈,都没人陪我玩。哎――不对,唉,不过,好像大人们都是这样,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胸有城府,我每次跟着父亲叔伯出去应酬与谈会,都恨煞了他们一个个那副百般算计勾心斗角的嘴脸。不过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唉!”

    这青年好像少年甚知愁滋味的重重叹了口气,扬了扬那双浓眉(单白此刻心想着:奇怪,都说浓眉的男人勇敢坚毅,有男子气概,可是这个青年怎么一副看透世事海枯石烂不改疲惫心的丧气模样?),说道:

    “你肯定是来夜探兵家的,你也很奇怪为什么平常会当初要建在整个兵家格局的最前端罢(单白已知晓),呵哈,其实我也很奇怪,听说我的祖父,也就是人称上代三大绝世高手之一的权月,哈哈,你听了是不是腿软了?(单白心中不禁笑了)不过也没什么,大哥常告诉我,祖父是一个慈祥温和的人(单白想到:愈是强大的人,心中愈有大格局,则愈谦和、容忍)。好,我们继续正题,其实此番格局乃是祖父他当年创建兵家时安排决定的,我就奇了怪了,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选择?你说呢?”

    单白蹙着眉,在夜月下,他皱眉的样子依旧那么文静,那么好看。但他的脸却愈发苍白,不知是这一路费尽心神劳心劳力让他多病的身子越来越弱,还是那冷寒的清辉洒在他白而发青的脸庞上映照的呢?

    他静静地,也冷冷地(他的话音,比这冷月还寒,比这凝霜还冰,比那落叶还凄凉,比那西风还微冷些)道:

    “我知道,你是兵家的二公子『小寒兵』乔飞。”

    乔飞听罢,倒是张了个大大的口,带着三分惊愕七分佩服地问单白:

    “你怎么知――”

    他倏忽省起这问题太过于幼稚,忙收了嘴,眼睛贼骨溜溜地在单白身上打量了一会儿,随即从那巨人般的苍老古碑上跃下来(看他的样子与功力,是欢乐多于忧郁,蹦跳多于轻功),然后轻轻地“咳”了一声以显示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他正对着似冰雕一样一动不动也如冰雕一样冷的单白,笑道:

    “额,那个,既然阁下如此聪明,那么你自然知道小爷最喜欢什么了吧?”

    单白道:“嫖赌玩乐。”

    什、什么么!这这这这这混蛋!

    乔飞气得眼睛上的睫毛微微轻颤,他觉得自己心里有千个太阳万个月亮炸了开来,不过为什么月亮也会爆炸呢?乔飞可不管那么多,他只要生气就好,他只需要凭借生气/怒发冲冠来展现他自己的气魄雄伟,声势浩大!

    “额,那个,咳咳,我――哦不,在下乃是兵家第一高手兵家平常会二公子乔飞。因为在下,鄙人,由于孤傲天下,威名震四海九州,且高贵冷艳(单白心忖:冷艳也可以形容男子吗?),兵器用出了一种绝世的风华,并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渊渟岳峙,笑傲天下,无数少女拜倒在我高贵的气质与功力下,江湖人们都称我为『小寒兵』。”

    乔飞见对方静静地聆听着,便故意顿了顿,说道:“兵家内机关暗簧众多,甚多奇门遁甲,哪怕武林中的最一流高手,亦无绝对的信心能闯得了关,若有人能领携,自然少去许多麻烦与冲突,也未必会溅血。父亲虽然惹我讨厌,不过绝对是一个公正的人。在下一向喜欢以武会友,好与亲友切磋武艺。冷冰块(这是他给单白取的新名字吗?),咱们比一场,若你能胜我,我便引你前去拜会我的父亲叔伯。你看这样如何?”

    单白想到如此亦无不可,忽道:“你最开始说了句什么话?”

    乔飞不意他有此一问,挠了挠头,剔起一条眉,道:“什什么?”

    单白的语气倒没有了初来时候的冷傲,只轻轻地问:“你坐在石碑上时说过的话,还记得是什么吗?”

    乔飞脸上带有一片郁色,沉思片刻。

    “你的发很黑,脸却很白。不过那又如何?冷冰坨?唔?”

    单白在月华下里,白衣不沾纤尘,一举手,一投足,一扬眉,一轻睨,都有说不尽道不出的傲岸与落寞,像远山上的白雪经久不消,像塞北轮回万载的飞霜千古不亡,像斜阳影下雷峰巅上的一只白鹤,一朵于冰天雪地中凌寒独自开的梅,遗世而独立。

    雪欲来的时候,又烫一壶酒,将落寞绵延山口,将孤寂铺尽塞北九州,也将傲慢与顽强、不屈镀镶镌刻入铜墙铁壁金汤般的山峦里,与自然中一切落寞,孤傲齐鸣一首古老又动听的歌。

    这就是单白。

    不改其志的单白。

    他连冷,都化作蛮横、决绝、不屈、坚韧的意志力,来支撑他那瘦削多病的却笔挺的单薄的身子。

    不过他对这大男孩乔飞已没有了当初的敌意与不屑,反而觉得他很可爱。但单白依旧淡淡地道:

    “你的脸很白,头发也很白。不是吗?”

    在乔飞还不懂单白这句话是个嘛啥意思而困惑的时候(头发为什么是白的?),单白便倏然出手――

    ――连同他的剑。

    单白以超尘逐电的姿态、风驰电掣的犀利身体流星一展,长长的剑鞘一起,便划过乔飞的发上。在乔飞还没采取一切反应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之际,他已完成了所有的动作,退了回去,仍然伫立在乔飞前方。

    ――以他落寞地带点哀伤的表情

    ――以他孤傲地带点凄厉的神采

    ――以他多病又顽强挺拔的姿态

    伫立着。

    乔飞心中一凛,对面前这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的身法之迅行动之疾剑法之奇(虽然他还未看清这绝世的剑光)大为敬佩。他讶然道:

    “啊……你你你你,那个,你……”

    忽觉头脑一寒发根一冷,他慌慌忙忙战战兢兢胆胆颤颤巍巍把手探上去,摸下来一大片霜雪。而他的发,此时早已全白。

    ――被霜雪倾覆着的“白发”。

    啊啊啊啊啊,他的剑竟然如斯之冷!只在我头上掠过划过,我的发便为其寒气所触震,瞬间凝华了一层薄薄的雪。?!?!

    而且过了这么久我才发觉,可见他的剑是多么的快啊!

    天!

    乔飞犹自吃惊着,他虽然活泼好动,但是为人坦率真诚,绝不弄虚作假,玩弄人性城府心机,故而他立刻向这高冷青年竖起大拇指(哪怕他头发上还有未消融的雪,也不管这青年刚才是给他下马威):

    “哎呦呦,你这家伙,真是够厉害哇!佩服佩服,我天下第一高手乔飞此生只佩服过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大哥,另一个就是你。嘿!你受此荣膺,有无大为感动,热泪盈眶哇?咦……好像没有哎。不过你既然是天下第三高手,不打不相识,咱们也宜互为介绍,交个朋友。”

    他一舒臂,一展眉,淡蓝袖子里便露出两只白皙的手,一拱手,骄傲地道:

    “在下大侠乔飞,江湖人尊称一声『小寒兵』。”

    单白被这个天真烂漫生气勃勃的小伙子打动了。一路走来,他的敌人要么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要么阴险狡诈,老奸巨滑,要么翻手为云覆手雨,玩弄权势人心。从来没有一个敌人可以像这阳光又多愁的大男孩一样待人真诚,诚挚,活泼,哪怕他有时候可能有点自大(单白心忖:真的是一点吗?),但他绝无害人之意,且单纯无邪。

    单白笑了。

    他笑起来就像春风捋起一顷碧水,泛起波光粼粼,轻拂一枝垂柳,亲吻一朵野花般地好看。

    ――原来他也会笑,只是日常多以无情面示之,反倒让人忘了他其实是个极易动情多情,任侠平生的男子汉。

    这一笑,云开月明,仿佛连月儿也咯咯笑起来,笑弯了腰枝,深夜也多情了些,乌云也开朗了些,乔飞感觉,连身上的月光,也柔和了许多。

    “我是绝剑门单白。”

    乔飞大吃一惊:“原来你你你就是二公子,啊,咦,二公子,你是二公子,我也是二公子哎!哈哈,唉,可惜你的二公子的名头好像没我的响呦,不过没什么啦。”

    乔飞像作为一个长辈,朗声笑起来(虽然他笑起来如此幼稚):

    “听说你前几天还削下了刘怖的眉毛,你的水平还是可以啊。不过你这还不算绝顶高手,多年前我与『剑魔乱舞凤眠空』陆河图交手(单白眉毛一蹙:陆河图是何许人也?自己自幼饱读武林诗书,怎得也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一号人物?),也削下过他的眉毛。好汉莫提当年勇,还有啊――”

    单白(有些不忍地)截断:“你说过赢了自会带我去平常会见诸位当家的――”

    他虽然对这单纯的少年甚有亲切感,但是自己此来兵家的目的可不是交朋友聊天,他还要详细地了解兵家,以及它与任公子的关系。

    乔飞听罢,叹了口气,空落落地说:

    “好吧,你有正事办,我就不打扰你了,不过你要找我父亲叔伯谈话,我希望你们能和和气气的,毕竟他们虽然凶,但是也是我的家人,你也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武功很高。哎,冷冰块,如果闹出了事,找我大哥便可,以我大哥之能,自然能罩得住。大哥平时最宠我了。不过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方有事。”

    单白突然无由地感动起来。

    他沉重地点点头,道:“我答应你。”

    乔飞又欢天喜地痛快笑了起来,这少年的忧郁与寂寞,在与单白交谈后,早已荡然无存。他领着单白绕过飞扈的古碑,走到平常会气势恢宏的楼宇前,却并不走正门,而行至东侧门,他走上前去,将门上的铁环东旋七圈,西转八圈,只听“噔”地一声,门便缓缓地开了。

    乔飞对单白道:“你进去,会有管家老刘招待你,他与我熟络,你报上我的姓名,说是来拜会大公子,平常会会主及平常会三元老。老刘便会前去通报我的父亲叔伯,领你前去。”

    单白望着门内黑乎乎的隧道,不禁苦笑一下:自己本是来夜探兵家的,不料最后阴差阳错,竟使局势走向了这样的场面,不过这样也好,光明正大,磊落无畏,面对险境艰难无怨无悔,从容面对,才是侠者当为。

    他一拱手,话音也比先前柔和了些。

    “保重。”

    说罢便身形一动,闪了进去。

    乔飞对他咧嘴一笑,心想着,等他出来一定要和他好好比试,想着想着,摸摸自己湿漉漉的发丝,竟傻傻地笑了起来。

    他回忆起适才的剑光来,突然想到:

    绝世的剑光应该照耀绝世的少年。

    绝世的少年应该手执绝世的玉箫。

    绝世的玉箫应该奏鸣绝世的歌曲。

    那绝世的曲子,为何又是古老的,朴素的?

    那数百年前绝世的歌唱到今宵,会不会已经变成了一声轻叹与哀伤?

    他的剑法高绝,可是为何一剑一式挥洒的,却尽是凄厉的孤独与无穷的落寞呢?

    一向活泼开朗的他,突然为他这个新相交的好友,莫名的忧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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