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接舆解了左念秋的穴道。
未言一语一词。
一头鎏金,神圣的狂发,斜出一道目光,落于朔觞的身体。
发下俊美的脸庞上狷狂的目,却变得不寻常了些许。
狂雄摇头。
金发摩挲着苍白的脸颊。
发在夕阳下,金之极,也狂之至。
他赫然便攻了一道气。
迎着狂雄。
狂气为剑。
范围极其宽大的一柄狂剑。
有逍遥之意。
三清落银河的恢弘气势,浩浩向盗雄席卷而去,意似不只要湮灭沈粱梦,更要席卷八荒,操戈九州。
沈粱梦绝不轻敌。
他也不敢轻敌。
哪怕朔觞已死于掌下,哪怕陈阡陌无还手之力,哪怕萧天浅将死,哪怕萧晓昏迷,哪怕···
只因他是狂雄!
沈粱梦逢着踏沧浪而来的李接舆,与那翻覆天下、隳土断金的狂气之剑,电般一手一伸,撷下一棵飞草,如刀一般,对着天际便是轻轻一划。
一刀斩破天际。
轰隆。
苍穹顺间,似断了一个角般,苍云业雨,白羽乱珠,自九霄之上翻滚、倾塌而来,撞上那龙啸之剑,便是气吞山河之音,猛志毅魄之鼓,跃入、涌入、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旁,莽原野草四起飞扬,风沙尽情呼啸,天地恍惚为之振动。
盗雄却并不就此止住。
他要反攻。
他必须反攻。
他深深地明白,会上他这狷狂不羁的老友,一招不得先机,便会处处受其所制。
他现在是又奋又惧,又激扬又畏怖。
沈粱梦纵四方之风沙,以为千军万马,御浩浩之野草,以为千剑万刀,一齐施展,向那边风沙中模糊可见的李接舆攻去。
狂雄忽笑。
忽歌。
狂歌狂笑。
鎏金长发覆盖住了他大半边的脸颊,他也单单睁一只眼,静静地躺在坐骑神兽的背上,聆着细水流长,寻着江山如画,安详地如同一个婴孩一般。
风沙倏忽而至。
狂雄抬眸。
兴亡转瞬之间,他依然不屑地看着这一击。
他手入怀中。
来取一柄剑。
一柄小小的青锋之剑。
李接舆为之取名——
“狷狂”。
他未出剑。
但剑风已起。
——云海中高狂的剑风。
但剑意已出。
——玄甲内铮铮的剑意。
但剑骨已祭。
——擎号下猎猎的傲骨。
但剑势已入。
——淘沙后风流的剑势。
狂雄未出剑,却已收不了剑了。
剑芒如龙,直追云霄。
盗雄大惊!
沈粱梦惊怖!
——他这么快便出剑!!!!!!!!!!!!!
“狷狂”一出,不破不收!
剑情已动。
——此情不负我之寂寥。
收不住了。
连李接舆自己也收不住了。
他也并不收。
他才不收!
——狂歌更待何时!
谁敢拦我?
谁可阻我?
以一剑弑千军万马。
——盗雄之军尽亡。
以一剑戮天下兵甲。
——盗雄之剑尽消。
以一剑屠战杀之意。
——盗雄之气尽去。
以战止战。
以杀止杀。
青山而至。
浩浩汤汤,巍巍峨峨。
沈粱梦受到冲击,把持不住力道,一直向后退去。
李接舆已可收剑。
他一低头,现出眉目,眉眼如画。
眉毛长长的,如女子的远山黛眉,泛起雨碎江南时纸伞下美人凄迷之意。
双眼极为俊俏与痴狂,眼睫细长,如烟雨中的一首小诗。
他轻微眨眼,眉眼间有浅浅的笑意,醉意,与愁意。
他伸出素白的手。
很秀气的手,也很小。
狂雄把剑揣入怀中,抚平衣襟上的褶皱。
适才的狂风乱了他的发。
他理好一头狂发,拍了拍神兽的头,道:“等着。”
那神兽扒拉着眼睛,仰头瞥了一瞥李接舆,喷出炽热的鼻息,晃晃脑袋,然后乖张地卧了下去。
李接舆一点一踏,起于半空。
他并不打算让沈粱梦有略微喘息的机会。
是为了谁与盗雄一战的呢?
阿秋,朔觞,风轩墨,抑或只是妄一战矣?
狂雄笑了。
拇指指尖凝有一滴霜露。
李接舆叠食指,一弹,将露珠拨了出去。
萧晓这个时候从昏迷中渐渐苏醒过来,他迷茫地望着这片草原,早已不复初来的辽阔碧翠,而今飞沙弥漫,风烟嘶叫,亦有腐草萤萤,淙淙和鸣,一片迷乱,狼藉与波澜壮阔入眼。
他便是于此刻看到了一滴露珠。
至今后,无论何时何地,纵他遇到何种怪异之事,或者磨难,萧晓永远也难忘当日的所见。
一滴清洁的、孤高的露珠。
飞向远处的盗雄。
露珠之所至,蜉蝣蜩鸠,朝菌蟪蛄,野莽草气,千万颗露珠,皆折而归附,追随其后,渐渐汇聚成一条长川,大江在侧,一泻千里,奔流滔滔,中有分支,有急湍,有奔流,若奔马驰骋,若长戟超尘,箭镞逐日,百转腾腾,九曲回肠,浩浩汤汤,向盗雄奔腾而去。
盛放便在这一刹那。
萧晓震撼于波涛滚滚,想起了当初说过的话:
一滴水看似微不足道,但水滴多了,会变为一条小溪,小溪多了,会汇聚成汤汤川流,终有一日,百川归海,奔流滚滚,千军万马,怒海如沸,浊浪排空,当龙扬起长剑铿锵的狷狂之时,当江海掀起万丈狂澜的滔滔之时,那道臭沟渠,何必须去理会?
萧晓亦为之深深地折服。
狂雄于此时轻舟启航。
他踏沧浪,微步凌波,眉目痴狂,汤汤而来。
寄狷狂于沧浪。
狂人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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