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考取功名后,我娶你可好?
嗯,倩儿自然是会等至那天的,但夏哥必须穿着红色的袍子,骑着白马来。我要光明正大地嫁给你。
她盼着,望着,期着,待着。
而他始终等着,若干年后,少年自京城回乡,醉卧温柔,微风拂柳,马蹄轻疾,阳光正好。
她愿与君长歌一曲负尽天下风流。
他唯留守风月伴红颜天星与樽前。
却终相负于江山万里红尘寂寥。
萧天浅本想忘了一切,他也以为他能忘了的。
霜露随风,往事不随风。
他多次在梦里梦见只有梦中才能出现的梦一般的女子。
梦里她始终提一盏灯,眺望长长长长望不尽的路。
桥上哒哒哒哒的马蹄,路侧有轻轻轻轻的垂柳,柳下有幽幽幽幽的湖,湖畔有飘飘飘飘的芦苇。
萧天浅从来没想好如何与她相遇,但当他再次遇到她时,一切勉强的理由与过去的许诺都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他爱她。
她也知道她牵挂他。
有了自己的职务,自己新的生活,但当相逢之际,却发现那口浓烈根本咽不下去。
心中早已被灼下了朱砂,挑开时还是会心疼,但是挑开之时,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一丝恨怨,只溢满了爱。
年华无痕,那一年的风迄今已经拂去多时了,他们也分隔多年了,但是两颗心却从来没有离开。
他只希望这场决斗快去,与她坐下来笑着谈话。
这对他来说足矣。
段理也渐渐落了下风,愈无还手之力。
如果没有盗雄那叠指乍然而来的一掌。
萧天浅呕血,中掌跌出数里开外。
“夏哥!”倩儿弃了战局,奔向萧天浅。
倏忽狂气成刀,一刀砍向盗雄。
盗雄防御。
他惊。
他来了!?
那个狂人来了之后,沈粱梦再也没有半分闲暇能够理会萧天浅的生死了。
但他已给了萧天浅一掌。
他自度萧天浅活不过去了。
倩儿捂着萧天浅焦灼的胸口,噙泪道:“夏哥,我马上带你离开,我们去治疗。你,你会没事的。”
萧天浅牵住倩儿的手,胸口处只顿觉一阵狂热袭来,喘不过气来,缓缓道:“倩儿,倩儿,我喜欢你。”
倩儿不答话,唇轻阖着,呵气若兰,只是哭着。愈渐哭成了个泪人。萧天浅伸手擦去她的泪珠,一抹泪痕,颊白无暇。
“倩儿,不要,不要哭。”
段理却不会静静地看着他们上演生离死别。
他也极其厌恶男欢女爱。
段理曾深爱他的妻子,但他一天提早耕种归来,却无意撞破他的妻子与别的汉子偷情,于是心丧欲死的段理亲手杀了妻子与那汉子,分其尸于河中,日日为他的妻子祭奠,直至十年,他也逃避了官府的追杀十载有余,故称他为“十载春秋”,此间他一面躲避官兵的追杀,一面苦练飞刀暗器,十年之后神技遂有大成,他拿出刀,无情地划向自己的脸颊,直至将自己的脸割得血肉模糊,才罢手。
爱之深,恨之切。
他也终于从离恨中解脱出来。
囚首垢面,鸢肩豺目的段理来到建康,去投靠多位达官贵人,施展一番抱负,然皆因面容丑陋可怖而惨遭拒绝,只有任公子见段理归附于他而大喜过望,亲自出府相迎,拜其为座上宾,不仅封他为座下七大高手之首,更兼府兵的暗器总教头。
而段理在任公子手下做事后,十年前那场惨案,亦只好不了了之。再无捕快敢去追捕段理。
——与段理作对,等同于与任公子作对。
——与任公子作对,等同于与京中的大人物作对。
段理虽在任首之座下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但却不再信人世男女有真情,亦不再奉人间有痴狂。
他不仅不信,更厌,恨男女的痴缠。
因此段理现在发狠,也发恨。
他出刀。
狠刀。
也恨刀。
刀激射向萧天浅。
萧天浅已无力抵抗。
但倩儿察觉到了飞来的刀。
她按剑,转身,回眸,出剑。
剑格飞了刀。
却只格飞了一柄刀。
段理这等高手,却不只出一刀。
一刀以掩目,一刀为主攻。
他一向惯用此伎。
但当绝多数的高手发觉之时,早已做了段理那小小飞刀的刀下魂。
段理不谙百般暗器。
他只擅飞刀。
但他的飞刀发得最好。
一刀自剑下逸去,射向萧天浅。
倩儿情急之中,弃了飞雪剑,扑向那柄飞刀。
她要用血肉之躯,去碰那柄刀尖锋锐,刀刃淬毒的飞刀。
倩儿中刀。
她捂住没入小腹的飞刀,却不拔,只绝绝地握住它。
她并不让它飞出去射向萧天浅。
倩儿发出绝境中鸟儿的悲鸣,倒了下去。
萧天浅急切叫道:“倩儿!”
他“哇”吐了一口血,却是连擦也不擦,缓也不缓,直爬到倩儿身前。
他拥她入怀。
他抚她的手,尽是血渍。
他颤抖地,绝望地,不信地,癫狂地按住倩儿小腹流出的血。
血却不住。
血不肯住,不愿停。
腹部开了一朵怆然,凄翳的花。
红衣之上,血花在薄暮的残阳下更加凄艳。
倩儿已嘴唇发紫。
她眉目缱倦,眸中隐隐飘零之色。
段理愈恨,愈狠。
他却也不只发两刀。
他的刀不只一刀,也不只攻一人。
除却攻萧天浅那一刀,还有一刀自腐草中匍匐而来,攻向倩儿。
似一条蛇。
萧天浅侧身。
那柄刀射向倩儿的玉颈,试图穿喉而过。
他计算好了一切的轨道。
却独独遗漏了个垂死的萧天浅。
刀入萧天浅的背部。
倩儿虚弱地看着萧天浅,道:“夏,夏,有,有刀。”
萧天浅微笑,握着伊的手,眸中温柔,轻声道:“无碍。”
段理止住。
萧天浅与倩儿互为对方捱了必死的一刀。
他不信。
他不信。
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人将别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不可能。
这世间根本无爱的。
不可能。
暮色波光,云端踟蹰,流浪在那传说的一方。
他嘶吼道:“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软倒下去。
段理双瞳无神,嘴中依旧嗫嚅着。
“不可能。”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萧天浅背上长了一棵血树,慢慢伸展枝桠,新红爬满萧天浅的身上。
倩儿望着萧天浅的目光,道:“夏,夏哥,我当初,当初,离开,我,一直,一直,一,没有忘,没有,忘你,你的。”
萧天浅唇边淌血,眼中落泪,血与泪一同落在破碎的衣襟上,他握紧倩儿的手,血与泪早已模糊了视线,他也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风吹过,倩儿的额上倦有几缕青丝,她躺在萧夏的怀里,唇愈紫,却是笑着,看着萧天浅,笑着:“夏,夏,我没有想到,我,真,死时,死在,可以在,怀里,你的怀,中。”
落霞为萧天浅披上一袭惊鸿的秋衣,他落血,也落泪,却也是笑着的,他笑着,却是沧桑地笑着,“倩儿,你不会死的。倩儿。”
倩儿瞳中渐渐失去了青春的光泽,她伸另一只手,抚着萧夏的额,眉,眼,鼻子,薄唇,下巴,目光从萧夏身上移过,仰着西风下的一行行雁阵,流云万千,道:“若,生时,难相逢,死时,将死之时,能,能让我们相认,也许是好的。”
“江山多少,流水落花,多少,无情人,也许,也,上天更加,更,眷顾我们,夏,夏哥,倩儿,倩,与你,不分,分了。永,永远。”
萧天浅撑着一口气,恍惚已过了浮生百年,他努力紧紧地搂住倩儿,让她依偎在他的胸口,他用尽力气,一字一字从口中迸出。
“不,分,开,了。”
血与夕阳,染红了他与她。
倩儿最后一刻在萧夏的怀里,一直是笑着的。
萧夏吻她的冰冷的额头,牵着她冰凉的手。
他痴痴地望着天地间,似要望断天涯。
兜兜转转,恍然已过一世。
眸阖。
我做了十余载的萧夏,做了十余载的萧天浅,最后能作为萧夏死去,也是好的。
幸黄泉路不孤。
下一世,再与你永不分离。
长大后,考取功名,一跃黄粱,我娶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我此生就赖住你了。
少年笑了。
“呵,一生一世可不够,赖我生生世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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