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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

    星点点,月团团,坠在浓墨的砚池里,给予深彻的墨湖几处小小的斑斓。

    笔砚棱角,墨痕长留,如今也映着点点星光。

    你害怕黑暗吗?

    绵绵黑夜里吃人的寂寞。

    你有无也在梦醒时分痛哭过?

    那些去国怀乡的伤感,无助,而今是否可做到宠辱无关?

    聂温柔虽日日与鹰,雕,鹜,鹫等这些凶暴(甚有些肆虐)的烈性猛禽打交道,但在兵家内部、在江湖上都是出了名的温柔。

    人如其名。

    他处理事情永远都那么谦谦、温柔。

    正如人言:每个人内心里,都有一头阴暗凶残的猛兽。

    我们也习惯把它叫欲望。

    一如外表凶恶的猛兽,内心也许会有温柔的一面。

    而今这个温柔的人,如高傲的鹰一样,挺挺地伫立于乔玄的面前,收敛他的狂啸,隐藏他的利牙,闭住血盆大口,温柔地看向对面端坐的乔玄。

    乔玄淡淡道:“你好,聂堂主。”

    聂温柔和蔼可掬,看着乔玄,诚挚地说道:“属下见过大少爷,大少爷夙夜未眠,为兵家呕心沥血地办公,令属下钦佩万分。”

    他的目光一直温和地望着乔玄,亲昵地说道:“但是细水长流,方生生不息。还望大少爷保重身体,早日歇息才好。”

    乔玄平淡的语气,分明平添一丝哀伤:

    “承聂堂主关怀。二弟不在了,现在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故而这么晚请你来,共商要事。”

    我最信任你。

    只怕世上再也没有多少东西(说不定也没有),能有这句话的分量重。

    便是自古将军为君上开疆固土,守至英雄迟暮,得海晏河清;红粉佳人为翩翩书生等到岁月枯荣,美人白头;高山会流水,知音之间生死与共,舍命相陪,大抵都是来源于这两个字吧。

    这句话,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对另一个人说,都有一字千钧之力,更何况兵家平常会大少爷乔玄呢?

    可是最会骗人的也是话。

    你觉得呢?

    聂温柔听到这句话,心潮腾涌,但并不剧烈,而是平如镜的湖泊泛起层层的微波,波光粼粼,一碧万顷。

    这是一种虽不剧烈,但持久的温暖。

    当一股股暖流在心房中穿梭,心中一定是如斯的幸福。

    他说话更加温柔,更加祥和,好像在爱抚说出的话,生怕它受一点点损伤:

    “公子——,我”

    “我愿为公子赴汤蹈火,敬请公子——

    ——下令。”

    乔玄停下手中的笔,眉目舒展,道:“金朝使臣斡离啸即将秘密进城,至建康之前,这一小队人会依次经过顺县,风治,云邱和冬平四地,我要你在风治设伏,杀之。”

    乔玄顿了顿,“另外,暗杀一事,为机密任务,还望聂堂主勿告知他人。”

    聂温柔听了也是一惊,但并未询问具体原因,只温声道:“遵大少爷令。”

    ——受命于最信任自己的上司,做事岂能不无悔?

    但聂温柔却未有告辞离去的意思。

    乔玄察觉到这一点,道:“聂兄可是还有事?”

    聂温柔犹豫片刻,仍是温柔地道:“大少爷,您以诚待我,我也定开怀坦诚。属下自入屋之际,便嗅到除这墨香,还似有海兽的咸涩,不知大少爷深夜找海兽堂——”忽觉过于冒失,便不说下去。

    乔玄笑了笑。

    “聂堂主此意,是怕我乔玄对你们每个人故技重施,引得你们效忠。聂兄多虑,我召易堂主前来,不过是问了昨日单二公子与群英争锋之际,大长老为何做客于海兽堂。”

    聂温柔一听,又忍不住轻声道:“公子,可昨晚三长老正在猛禽堂做客——您为何不怀疑我,还要,还要委以重任——”

    “因为我信任你。”

    聂温柔彻底服了。

    “少爷放心,我必达成您之所托。”

    他歉意地笑了笑,话虽温和,但隐隐之中有一股力量。

    聂温柔走后,那烛是愈来愈短,燃得只剩一小截,蜡泪流到四周,愈来愈浓,而窗外的钩月,却是越来越明净了。

    清辉映入深房。

    片刻后,乔剑冠在门外敲门,恭声道:

    “少爷。风堂主让小的先来回禀您,他说,说要您多等一会,等他与他的花儿们作了告别,吻够长天的月,看尽窗外的风霜,再来拜会。”

    乔玄笑了。

    “知道了。”

    乔剑冠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两位打着什么算盘,只好道:“那属下先去外面侯着了。”

    乔玄只闻脚步声渐行渐浅。

    此际,一支桂花自窗外悄入,幽幽,又悠悠,也悠游地飘过来,荡过去,最后落在案几上泡着山茶花的瓷杯前。

    乔玄又笑了。

    “你既然来了,又何必还要戏弄一下乔大总管?”

    “因为听说今晚有人请我喝酒,我一时兴起,便想戏弄他一番。”

    乔玄至此才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笑道:

    “此地无酒,恐怕你今晚要失望了。”

    轩窗外的月影悠悠一晃,便有一人,踏风而来,和花一样,从窗外皓月下,缓缓荡进来。

    屋子内倏然芳香四溢。

    有幽幽桂花的香韵,内浸石榴的清新,还有茫茫牡丹的馥郁,外释荷花的馨香,隐隐中还似有菊的金凉,和芙蓉的淡雅。

    这沁人心脾的花香,令乔玄心情豁然愉悦起来。

    “果然,正需要你的花香,来润润这被玷污的房间。”

    那高挑秀雅的身影,一立在那个角落,月华所有的光芒,似乎便被他吸引过去,而且也甘心映在他披着的墨色的缎袍上,去照那翩翩公子非凡的身影。袍内镂空银色的芙蓉滚边被照得雪白,连他束发的羊脂玉簪,也熠熠生辉起来。

    那公子把臂,自明处(本乔玄处才微明,那个角落十分晦暗,而他一伫在那,清辉一洒,现在反倒是他那里十分明亮)微微抬起下巴,眺望外面的月光,忽笑了,笑得风流佻达。这闲雅的公子灵动的瞳仁晃向乔玄,笑着问他:

    “你说是你的墨香?还是我的花香?”

    乔玄低垂着眼脸,沉思了一下。

    “我的墨香。”

    这人倒有些恼意了:

    “你还拗嘴什么?我一进来你便始终在嗅这花香,怕是早已忘了还有墨香吧。”

    说到后来,又轻浮地笑起来。

    乔玄倒不与他争辩,只奇道:

    “你生平爱花如命,今宵怎舍得赠我一枝上等花?”

    这人笑得更欢了。

    “平常会的大少爷夜半三更,请我来促膝长谈,我怎不得以心爱之物相赠?——上次我送你的山茶怎不见你别在衣襟上了?”

    这次轮到乔玄笑了。

    “我正在泡着喝。”

    那人抚了抚腰间的玉带,依在墙壁上,听了却不恼怒,笑说:

    “我今后还是会给你花。”

    乔玄哭笑不得道:“为什么?”

    那人道:“因为这世上无趣的人太多,大少爷你嘛,倒还算个有趣的人。”

    乔玄拿起那朵桂花,道:

    “不愧是花语堂堂主风情。不负我今晚对你的一番好意。”

    这次轮到风情问道:“有何妙事,不妨说来听听。”

    “自西域新进了一批上好的雪莲,被当地人称[飞蕙]。我有意交予你来培养,来爱,来惜。只可惜,”乔玄话锋一转,悠悠一叹。

    风情是赏花名家,一听是雪莲飞蕙,心中一动(大动),但表面仍好整以暇,道:

    “哦?只可惜什么?”

    乔玄却不言了。

    风情却不笑了,只待乔玄说话,见他不说话,忽地急了:

    “烦请大少爷告知。”

    乔玄这时却笑了。

    “这天大的赏赐,我是丝毫不吝啬的。但只怕别人乱想。”

    风情笑了,这一笑自有惨绿少年的风流与顽皮。

    “我风情,风情万种,傲骨通透,自然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你不在意,只怕别人说我偏心。”

    风情的酒窝继续旋旋地转,带了些挑逗的意味,“大少爷纵是兵家第一公子,也是凡人。就不能偏心我一点吗?”

    乔玄笑道:“我若不偏心你,又怎会一进花便为你考虑?只是不论父亲那里,还有你的同僚,今后我都难以服众。我既然偏心于你,你也宜偏心我一点,为我考虑考虑。”

    风情伸出如女子一般白净娇柔的手,向着乔玄无奈地笑道:

    “那请大少爷下命令吧。只要不为难我就好。”

    乔玄唇微扬。

    “金朝使臣斡离准即将秘密进入建康。在此之前,俟他行至云邱,暗中除之。”

    这是个硬茬。

    风情蹙眉。

    唉,果然还是我的雪莲更重要。

    风情又展颜。

    “莫忘记你承诺我的花。”

    乔玄点头,微风一摆,只见风情已消失不见。

    带走了满屋的花香。

    之前猛禽与海兽的气息,亦荡然无存。

    乔玄笑了。

    “真真是个花痴。且小气得紧,连花香都不肯给我多留片刻。”

    他渐渐止住了笑,面容恢复冷淡。

    ——最后一个了。

    ——爬行堂堂主沈宴。

    ——也是最难料理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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