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且剑且歌 > 第十章 食
    “是,公子。”

    只见后门的珠帘轻微摆动,转瞬之间,一人已于泠泠的乐声中现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推动木制小车,行走十分之快,可车顶木梁之上盛着一众菜肴汤食的金银碟盘依旧安安稳稳。

    这人如风一般飘出来之后,却不向位于正中、最为尊贵的任公子供菜,而是漠然而过,直直地向桌子另一边的单白云羽走去,一双眼烛黄般阴暗,直勾勾地钉向正端坐漫不经心的云羽。

    云羽正细呷了一口侍女泡好的秋菊茶,顿觉淡甜清新,沁人心脾,眸子里闪烁着光亮,不禁赞叹道:“啧,真是好茶啊。”

    任公子笑道:“哦?云兄喜欢饮茶?正巧府中下人常去采购四方之茶,府内亦栽植有茶树,若云兄不嫌,以后可常来府中,一同品茶赏乐,岂不快哉?”

    云羽却叹息地摇了摇头:

    “不,我嫌弃。”

    刘怖一听勃然变色,正欲指责云羽这个臭小子,温妙花忽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刘怖触到她柔软娇小的手,火气消了大半,不解地望向身旁的温妙花,温妙花只轻轻眨了眨眼睫,示意他不要鲁莽行事。

    李重重只静静地看着云羽。

    只听云羽继续悠悠地道:“我嫌弃自己,任兄家珍无奇不有,府上茶种自然更是一应俱全。饮茶的话,我也仅仅喝个味道,就只怕自己不会品茶,白白糟蹋了任兄的一番好意。”

    任公子大笑起来:“云兄真是坦城。我能在这小小的建康,遇到云兄和单兄这般真性情之人,本就是难得的有缘,何况人生数十载,更应该痛快,在下又怎会吝啬身外之物呢?”

    云羽也淡淡笑道:“任兄大度。”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

    交谈之间,那上菜的小厮脚步轻捷,已行至云羽身旁,他先为云羽盛上一碟金盘,以银盖遮住,云羽忽然问道:

    “这位小哥,不知这道菜如何称呼?”

    阴恻恻的声音在云羽耳边响起:

    “此菜为‘毒剑一口’。”

    与此同时,他将硕大的菜盖揭开,金亮的碟中,赫然是无数锐利阴寒的袖珍小剑!

    那名小厮此际伸出负于身后的手,那枯瘦的手正执一根铁筷,鬼魅一般,骤然将盘中的一只只小剑向云羽的脸上拨去,向那个正笑着的明眸少年攻去!

    温妙花低低惊呼一声,她忙向任公子望去。

    任首之唇边依旧留一抹微笑,神秘又尊贵。

    她这才回忆起来:自己不知道已经跟着他,在餐桌之上,看着他于谈笑风生之间戏谑杀过多少政敌和仇敌了。

    时间会让人慢慢习惯一切事。

    和适应。

    杀戮多了,也会渐渐习惯吧。

    温妙花突然为自己适才泛起的一丝同情惊异起来。

    刘怖冷笑一声。

    带着干涩的嘲讽。

    这就是与公子为敌的下场。

    李重重脸庞微微抽搐一下,又恢复了静默,如一潭死水。

    他不解。

    他仍在思考。

    ——若这是公子的安排,倒也正常。但公子亲自设计的劝杀计划,为何还未劝便先杀?

    每个人在面向死亡的最后一刻,心里会想什么?

    最后一分,最后一秒呢?

    有无人在最后一分还在买醉,还顺便与死神对饮,小酌几杯,再醉意朦胧地身缚铁链,怀揣炽热,迈入地府呢?

    想到这里云羽不禁哑然失笑。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纯净无邪,不曾落过一粒尘埃,眼神中澄澈如水,而今也泛起一丝涟漪。

    那小厮一见云羽也笑,倒是十分惊奇,手底下却丝毫不慢,一只只小剑被他那只鬼手迅猛地拨向云羽。

    一道道白芒接二连三地袭来。

    “这名字好。”云羽笑着,淡云色的袖中探出一只干净素白的手来,在身旁摸来一只茶杯盖,竟然比那些小剑还快,将椭圆的杯盖在眼前一挡,便抵下了第一只最快的小暗器。

    金瓷撞击相鸣,略有银瓶乍破之音,还一时之间遮掩了幕后的一干器乐之声。

    最快的暗器倏忽一停一颤,云羽轻轻一笑,将茶杯盖一斜,那只撞上来的小剑竟然策反而去,向接踵而来的第二只小剑撞去。

    两只小剑一齐向后射去,又撞到后面的两支小剑。

    一对二。

    二击四。

    四打八。

    八破千千万。

    不过是眨眼之间,本来攻向云羽的一众袖珍小毒剑,现在反倒悉数离开了云羽。

    小厮目瞪口呆,又立刻端上另一道菜,揭开了银色菜盖,低低的声音飘来:“‘焰刀小食’——请!”

    无数只在火里淬过、通体烧灼着赤色烈焰的小刀显现,除了袖珍,皆是仿长刀制作——

    一样的刀柄。

    一样的刀身。

    一样的刀锋。

    也一样有烈烈的锋利。

    如一头头饥饿的恶魔,青面獠牙,喷吐着炽烈的气息,誓要食人骨髓,灼人心肺,吸人血脉,折磨人至死。

    如今他们正朝云羽而来!

    火星四溅。

    这批小刀,威力远远在小剑之上,单土烧的瓷盖,又怎能指望它同精锻的钢铁之盾一般抵御群魔的进攻?

    云羽要如何抵挡新一波的进攻?

    他并没有时间拔剑。

    ——不管是身后的干将还是莫邪。

    他手中只有一个白瓷脆盖。

    就算他捱住了这次进攻(不如称之为偷袭),后面不知还有多少的明枪暗箭,腥风血雨,阴谋阳谋,在等着他。

    这天下的刀剑,不知也正上演着多少喑哑的厮杀?

    那呛喉的硝烟,究竟何时方止?

    ——这人心的莫测啊。

    云羽也没打算拔剑。

    他甚至没打算出手。

    但他还是出了手——

    ——有人替他出了手。

    云羽嘴角慵懒地上扬,“自古冰克火,霜寒制赤焰,阁下这招火器,在下二哥的霜冰可是相当感兴趣。”

    单白在云羽说话之际出手。

    ——他也所出的,也的确是手。

    而不是剑。

    单白修长的手指,清瘦却十分有力。

    “剑手”!

    单白手似风雷之剑,划半圆而出,直指一干小刀。

    小刀刀身负赤焰,可燃尽世间一切。

    单白掌中却有霜雪,可冰冻世间一切。

    烧了,就是没了。

    冻住,却可以藏在心里,时时缅怀。

    ——山高水长,千载后深情犹存。

    焚尽过往,才能无畏无惧,浴火而出。

    可单白做不到。

    他也不愿。

    他看似无情,实则多情且深情。

    他甘心醉梦天下。

    这世上,不只是有破茧涅槃的人。

    也有人铭镌过往,冬藏年岁,才能时刻心怀赤忱,知晓心之所向!

    单白“手剑”一挥。

    清风明月映,飞霜落雪凝。

    “嘶嘶”声起,烈焰小刀都冻结成了冰块,悉数急急坠落下去。

    那名小厮又受挫,恼羞成怒,近乎疯狂地狠狠道:“下面这道名为‘一枝独秀’,请——!”这次他并不端上餐桌,直接在木制小车上将最中间椭圆的餐盖打开。

    是一道汤食。

    但清汤中央赫然是一杆朝天小枪。

    枪锋寒。

    小厮正待拨枪出去,只听单白忽道:

    “好菜!”

    后有清吟之声。

    扬眉剑出鞘。

    单白出剑,在小厮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自下而上挥出了剑。

    ——长剑纵容

    剑芒如龙。

    剑风呼啸。

    烟尘翕张。

    运送“菜肴”的小车登时被剑削为两半,连同菜碟“哗啦啦”倒下去。

    小厮所有的“武器”,全被单白毁了。

    全场万籁俱静,连声乐也暂止住了。

    周遭安静地仿若世间停滞了一般。

    温妙花三人怔了一怔,似是还未从刚才的过招中清醒过来。

    云羽依旧笑得云淡风轻,面额不生一丝皱纹:“不愧是‘毒菜厉厮’余秀热余兄。”

    单白只静静地望向余秀热。

    余秀热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杰作菜品尽折。

    “好!”

    只闻一阵大笑,远处落座的任公子抚掌笑道:“真不愧是风大侠的嫡传弟子。单兄绝剑之不凡,在下迄今才见识到。”他挥了挥手,余秀热悻悻离开了,另有几位仆役上前收拾破碎的碗碟餐具。

    “来人,上好茶好菜!”

    任公子说罢,身子又微微探前来,一双眼眸犀利又温柔,“刚才在下擅自做主,安排了一番切磋,还请单兄云兄勿怪。”

    云羽笑道:“任公子既然做东,哪儿有推辞搪塞之理?”

    任公子脸色宽和下来,“那便好,”看着婢女如云,佳肴美食渐渐上齐,他又温声道:

    “请唐梦姑娘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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