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反应倒是挺快,估计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身边的几位也惊到了,还以为是要打架了,纷纷闪到一边。我赶紧压住他,免得引起敌人的注意。他擦了擦眼睛,我眼神示意他往那边看去,才安静下来。
里面四个士兵背着军铲,带着棉布口罩,带头的一个没口罩的,也用围巾把口鼻围住,好像躲着一场浩大的瘟疫一样。他们抬着一个竹木的担架出来,上面覆盖着泛黄的医疗用布,布料展现出的是一个人性,那就八九不离十是伤员了。可这连头都盖住了,这就离伤员更远了些了吧,直接死亡了吧。
他们抬走时,有液体不时的透过竹担架的下面,遗漏而出。滴滴答答,黏黏糊糊的,这次绝不是唾液了,一股子血腥味。送饭的捂着鼻子,在士兵的催促下,送进去了。
“第9个了。”后面幽幽的传来一句。
“可不是嘛,明儿就凑个整数了。”是几个脚夫闲聊的话语。
“什么第九个?”金龙问完,他们偷偷打量了他一眼,没敢回话。
“恩,我兄弟是想问,今个儿你都做了九趟活了?”我转移开话锋,没那么敏感。
“是那里面抬出来的死人,每天早上出一个!”他说了一句,旁边的另外一个脚夫拍了拍他的肩膀,估计担心祸从口出,招来官家人,受了责罚,所以他就立刻收声了。
我俩记住这个位置,谨慎的跟在担架兵后面。跟踪起来倒也不难,其一是目标较大,其二,抬着担架都不太方便随时往后查看。但他们都是不走大路的,往巷子里转,遇到较长的巷子,我们还真没法直接跟着上去,不得不等待他们走到拐角再前去,还好岔路不多,而他们选择走路,也是说明路途并不遥远且相当熟悉,东西不太重要。
十分钟不到,他们到了一个巷子尽头的荒坡,那里除了两株长相极其丑陋的杉树别无他物。地势,眼界也较为开阔,我们就没再跟进。金龙两手托着我,跳进了巷子一边的破败院墙上,又把他拉上来,我们藏在这里面,也不好往他们的方向露头。
靠着墙面听动静。早先是放下担架,擦亮洋火的声音,抽烟成了他们干活前的准备工作,没一会儿就听到挥动铲子的声响,泥土沙沙作响。
“奶奶的,中午又没胃口了!”外面弱弱的骂了一声。
“我就想不通了”铲子重重的插入地面的声音传来,好像在撒气:“每次都挑饭点干这活路,谁回去还想吃饭啊。”
“咳咳!”里面传来沉闷的咳嗽声:“做自己的事!”
这个应该是带头的家伙,这番训斥,没了话语声,单调的就剩军铲搅动着泥土的声音,等着他们干完所有的事,撤走没了任何动静,我们才跳了出来。
我俩慢慢走过去,金龙也颇为讲究的把脖子上的围巾在脸上绕了一圈,发现我看着他,就傻乎乎的问:
“老板,他们来这,都那样,我们不也得那样?你不怕啊?”
“那样,那也是要我把土里的家伙刨出来,还是把你埋进去呀?”我说着。
“老板,你沾上什么毛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边说边又捂紧了围巾。
我沿着他们踩过留下脚印的地方寻去,几步就看到一块小木板插在土里,上面用白漆什么的汁水,标着数字,这个上面写着“09”,经过金龙的刚才的小“恐吓”,我自然心理也是有点顾忌的,没伸手上去碰,抬起头,打眼往前方看去,这样的小木牌可不单单就这一块,密密麻麻的,横竖估算起来,就这小块荒地,就有四五十块,远不止那些脚夫所说的九个那么简单,里面是什么我其实没太大兴趣,但如此多,又不是牺牲的士兵,我倒是觉得奇怪,哪来这么多的数目?
没多做停留,这里毕竟是陌生地域,一下子撞到白狗子就有嘴也不用说得清了。我俩回来的路上没按原路返回,从巷子的另一边走开去,朝着镇子的方位。
路上金龙一直在和我核对脑子里的地图,他想到一个颇具时效性但又极具危险性的法子,进到青衣社打探。既然每次饭点都是由外人送饭进去,那只要混到那些送饭的人中去,就能很自然的获得进入的机会。不过,我担忧的是,每天送的确机会很多,可正是这样的多,就有极大可能敌军早已和那些送餐的打熟了照面,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折了进去,这买卖可就不划算了。金龙倒是发扬了见山打洞,见河搭桥的贵州修路精神,马上就改口说,可以找到这家饭馆,打入进去,这样保险些,我倒是没拿定主意。
两个饿汉子谈论着饭馆,肚子都忍不住要反驳了,叫了几声。我俩还是觉得现在的大事,首当其冲是填饱肚子,看看能不能跟着几个脚夫找点活干,混点吃的。
走到要出街口时,金龙就没挪动了步子。我问他怎么了,他一脸不爽的看着一边的一堵墙面。那个墙面比白狗子的青衣社还要糟糕,原来的煞白变为了土黄色,一些地方还有被雨水侵蚀,发了黑的角落。但上面赫然清晰的用亮白漆大大的写着:
“有糧食不賣給解放軍!”
落款:
“陽長鎮141團警備署”
金龙脱下鞋,就想上去擦掉,我赶忙拦住:
“这玩意儿,咱见多了,而且这你得擦到什么时候?”
“其他的都能忍,这种误导老百姓的标语和鬼子一个德行。”金龙快速的说着。
我笑了笑,看着墙上的这句话,又慢慢读了一通,无意间的停顿,我倒是想出一个点子来,随手抄起地上掉落的石灰墙面,把它往句子当间使劲拍上去,颜色贴在墙面,倒是明显,像一个逗号的样子,而多这一个逗号,整个句子就变了另一种意思:
“有糧食不賣,給解放軍!”
金龙在一旁发乐,我也觉得改得还挺巧。
“还说胖子读书多,心眼多,老板在书店待的那几年,心眼也坏了啊。”金龙调侃着。
“又来,你这家伙又说读书多的心眼多,歪理,读书少才心眼多吧。”我笑道。
“不跟你挣这口,我就想着打完仗讨媳妇过日子就好。”金龙很诚恳的说。
我还没回话,一边突然传来一个粗糙的强调:
“哎!哎哎!你们干啥子的哦!”
我扭头看去,一个年纪四十多岁的男人朝我们大吼,他穿着军装,不过是那晚我们遇到那身打扮,戴着蓝色臂袖的短枪队,这里倒是好,就两个。我俩本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站在那没说话,充没事人。不过这两个眼神极刁钻,一下子就把视线移动到了那面墙面上,那颗词眼的逗号自然被发现了。
眼瞅着他要冲我们犯浑,我一拍金龙的屁股:
“跑!”
金龙对于这个字是能自动打开十一路神经引擎的,他又比我壮,很快跑起来我和他的差距就快一米了,后面两个孙子也是穷追不舍,倒是挺会抓人,没乱开火。我和金龙就不停地变换着街道,拐弯抹角的跑动,大路跑遇到援兵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就往巷子里跑,急得后面直骂娘,四十多岁的那位气喘吁吁,连呼吸的气息在院子里都听得到回声。
他显然累了,我们也许是没吃饱饭的缘故,腹内无食,跑起来轻快了很多。后面实在忍不住了,就拿起长口哨不停的吹着,这和的警察叫支援是一个路数。吹得我耳朵发麻,而且他这样然而更累,气息不均,就导致他的哨声时长时短,我心中暗自想笑。
金龙见状,干脆突然停下,巷子狭窄,后面的一下子撞了上来,金龙快速撤掉,两个家伙摔了个人仰马翻。
前面是巷子口,能看到街道的路面了。从这里出去,就能很快把这两个尾巴甩掉了。我提前大跨步子,刚跑出巷口,就能听到一边的汽车连续多次的喇叭声和刹车声,居然是两辆军车驶过来,我倒是跑过去了,再想叫金龙注意,已经来不及了,他一出巷子口,就和军车迎面相撞,滚倒地上,翻转了两圈,头部刚好在军车的车轮下,连头发都快触动到轮胎了,也得亏敌军的这一脚刹车踩得及时,金龙的脑瓜才没变成拍黄瓜。
我一个箭步上去,匆匆把地上的金龙扶起来,才扶起一半,脑瓜就被一个凉飕飕的玩意儿顶住了:
“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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