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湖广先民们在告家别乡之后,就开始了他们离开湖广,内迁四川的漫漫征程。他们携家带口、背锅扛灶,水陆并进着。
从此,在那圈十分广阔的地平线内,他们就变成了一队队的旅鼠。他们一边在朝着远方的地平线走去,一边又慢慢地汇聚在了一起。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随着这支迁徙队伍的越汇越大,加入的成员的越来越多,他们已经汇集成一股浩浩荡荡的历史洪流。他们也正在用自己的双脚,谱写着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上的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场大迁徙史。
只是,对于中国历史上的这次规模空前,其悲壮程度也已经绝后的移民大迁徙史,史书的记载也总显得有点羞羞答答,语焉不详的。
我曾多次望着天边那道并不遥远的地平线,想用我笨拙的想像去复活出当年的那幅悲壮的历史画卷,无奈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了。
直到有一天,当我在电视画面上看到一群庞大得足够铺天盖地的食草家族大军,在辽阔无边的非洲塞伦塞列大草原上迁徙着时,那幅画卷才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发挥出我的想像之前,就不请自来了。
当年,那些湖广先民们用脚所描绘出来的那幅画面,也一定是非常宏大、非常壮观,而且是势不可挡的吧?其过程也一定是十分的漫长和复杂吧?
他们当年所组成的那支十分庞杂的迁徙队伍,也一定就像是今天正在非洲的塞伦塞列大草原上迁徙着的这支食草大军一样地色彩斑驳、灿烂辉煌和摧人泪下的!
那千人足踩地面,千马蹄踏青石,千车轮辗草丛所汇成的滚滚尘嚣、隆隆声响,也一定就像是在一百多年前,张献忠的万千铁蹄大军横扫东西、祸遍全川时一样地铺天盖地和惊心动魄。
完全不用想像就能知道,那些被裹挟在这支迁徙大军中的每一个成员,他们的内心,也一定像非洲大草原上正在为了食物而迁徙着的那些食草家族们的成员一样复杂多味和丰富多彩。
等待着他们的遥不可知的前方,对他们来说是完全陌生和神秘的。他们的归宿地在哪?他们是在走向死亡,还是在走向新生?迎接着他们的,究竟是地狱或者是天堂?
他们吉凶未卜,凶险难料。他们的表情,也一定像食草家族的成员们那样,先是既有些兴奋,又十分地忐忑不安;后来就是既麻木不仁,又十二分地惊慌失措了。
他们被裹挟着,也裹挟着别人;他们簇拥着别人,也被别人簇拥着。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正在用双脚谱写的这段历史,究竟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开拓史,还是一部惊天泣地的血泪史……
只是,他们当年的那场血泪大迁徙,却被湮灭在了历史的风尘之中;而动物们今天这场大迁徙,却正在被电视所直播着。每感念于此,我都会为电视机在中国的晚生而感到锥心地遗憾,也会为当年没有能够拍摄下这些珍贵的历史镜头,而感到一种捶胸顿足般的惋惜。
我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为什么是四大发明而不是五大发明呢?我们的第一大发明为什么是造纸术而不是电视机呢?——当时,在看着电视上直播着动物们迁徙的气势恢弘的壮阔画面时,我虽然已经年过不惑,心智成熟,却也还是发出这样的只有三岁孩童智商水平的问题。
当然,我最最关心的还是,当年我们的郑氏老祖和陈黑塔头领,是怎样带领着自己的族人,用自己的双脚,成功地走出了湖广的那圈十分高远的地平线,并成功地穿越到了我们今天的这圈地平线之内来的。
还有就是,在当年这片地平线狭小,但地域却非常辽阔的川东大地上,到处都是荒无人烟、一片死寂,到处都被荒草、莽林覆盖着,他们又是怎么样走到我们今天的这片川东丘陵上来的呢?
但是,父亲对我们家族也亲身经历过的这段历史的知晓程度,却远远地逊于他对张献忠屠川事件的知晓程度,偶尔说来,也是语焉不详,鸡零狗碎的。
有时看着父亲在讲述着这段历史时的那种心不在焉和高深莫测,我就怀疑父亲和那些记史官之间,是不是曾有着某种精神上的勾连,形成了某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最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妥协。
当然,这样怀疑自己的生身父亲是不道德的,也是有背人伦的,是万万不该的。但不管怎么说,当年的郑范氏和陈黑塔率领着郑氏、陈氏这两族人马,最后安全地到达了我们今天仍赖以生存的这块归宿之地,这是十分不容易的。
他们创造出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奇迹。他们也完成了一个伟大的壮举。他们建立起了足以让自己能够名垂家族史册的功勋。他们也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本氏家族中最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
特别是我们的郑氏头领郑范氏,她既在那场大迁徙的途中就受到了外族人的尊崇,又在大迁徙之后继续受到本族人的拥戴,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里,一直被尊为神灵,奉为本氏家族的最高精神领袖,无论是对我们郑氏家族曾经的辉煌,还是对它以后的分崩离析,都产生过十分重大而又深远的影响。
毫无疑问,两百多年之前的那场大迁徙,就这样深刻地影响并改变着我们,并由此而改变了我们家族的历史走向。就是直到今天,在我们每一个郑氏族人的心里,都还深深地烙着那场大迁徙的烙印,都还深深地烙下了郑氏老祖的烙印。
它就像我们每天所看到的这圈地平线一样,总是在紧紧地圈围着我们。无论它有时显得多么地虚幻,还是显得十分地真切,它都总是与我们形随影从着,不分也不离。
而这场大迁徙所带给我们的另一个结果就是,在我们两族人一起来到了这片川东丘陵之后,最后我们就比邻落脚在了这块新栖息地上,这就使得我们原本是素无瓜葛的两氏族人,也从此而瓜葛起来了。
在此后两百多年的日子里,我们亦邻亦亲,又亦敌非敌,共同上演了一出明通婚姻,暗争高下,表面和睦,实地里却又勾心斗角的情仇恩怨的历史长剧——
只是作为这部历史长剧中的主角,我们当年这支郑氏族人,也开始变得有些魔魔道道了。我们总对随我们一道迁徙而来,又与我们比邻而居着的陈氏家族,保持着一种矜持的警惕和充分的优越感。
于是乎,我们又似乎是在一种不知不觉之中,而自我地魔幻或谵妄起来了。一种极其荒诞、复杂的悲剧性的思想潜质,也从那时开始,就这样深深地植根在了我们十分高贵的家族血液之中。
在经过郑氏老祖时代的发酵和沉积之后,它就演变成了一种十分独特的家族意识,并由此而演绎出了一段荒诞不经的家族历史。对于这一点,只是我们至今还仍不知道,或者说,是我们至今还并不愿意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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