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偌大的双城只是那合欢宗的诸多在外产业之一,也是住了数万人,繁华鼎盛至极。
而那合欢宗处世做生意甚至是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所有事件的唯一靠山便是那位地仙境的祖师。
修武轻得功名,宗师出拳封王。
天外幽香轻漏,人间仙影难寻。
便是这个道理,凡事只要带上了个“仙”字,哪怕只是个最低等的地仙,那都是顶了天的大人物,是各个祖师堂里摆在最上面供奉香火,食用冷猪头肉的神仙!
所以在那两位远比合欢宗祖师强大的名副其实的陆地神仙作势要拼命的时候,帝子殿下也是最好了不留后路,同归于尽的准备。
以一一品境的修为能和一位剑仙,一位天仙同归于尽,这完全是天方夜谭的事情,能做到如此便是死也足以自豪了!
当然帝子殿下肯定是觉得自己的命比这两个老东西重要多了的,只是因为身上东帝的分神符一叠一叠的,哪怕不做一点防御,想死也是死不了的。
生出来就有个好爹,这他也没办法。
但是紧张肯定还是有的,甚至还有些兴奋,这可是相当于亲手放了两个祖师堂的烟花啊,还是比较高级的两个。
所以在看到那两位气势十足的神仙十分默契地转头拼命逃跑的时候,公子心里那个憋屈啊。
你们一个剑仙一个天仙,打我这个刚突破到一品的后生,联手打人就算了,连手逃跑算什么?
这感觉就像你在野外遇到一头猛虎对你眈眈而视,你鼓起勇气一拳打上去,想着怎么也能把它打痛喽,结果竟然是一拳打到了一团黄黄的稀屎上。
那气势很足的存在竟然不是虎,是一坨屎。
一拳印上去绽了你一脸。
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极不得劲。
你们刚才出场不是挺仙风道骨,挺有感觉的吗?
现在陆地神仙的面子就不要了?世外高人的风范呢?
最重要的是能让你们修道至今的脑子呢?
为什么会觉得你们能跑掉的?
连撕破空间都要联手拼命,先不说能不能从空间裂缝里出来,你们进得去吗?
帝子心里诽腹只在瞬息之间,只见他脸上的白眼才刚开始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计后果一头扎进空间裂缝的两位勇士就被其中的一个人影一人给了一拳,抡了出来。
进若清风,出如闪电,似两道飞火流星从天而降,直直砸入地底,留下两处深坑。
一道东帝分神从空间裂缝里缓缓步出,神色漠然,一身不显眼的青衫飘飘,却似那真正的帝王,俯瞰天地。
打落两个陆地神仙中的砥柱仿佛打下两只野鸡,身后裂缝缓缓愈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帝子的白眼这才刚翻到尽兴处。
两处深坑里久久没有动静,不知是在装死还是自觉没脸见人不敢出来。
帝子殿下抬脚踢出一道气劲一分为二,砸入深坑,瞬间就砸出了两道长虹,长虹落地,现出人形,皆是跪地,朝着半空中的东帝分神拜伏连声请罪道:
“东帝恕罪,东帝饶命。”
见东帝久久没有回应,两人斗胆抬头,却发现东帝根本没有要管他们两人的意思,这才知道似乎拜错了神仙。
于是转身拜向帝子。
帝子心好,人也和蔼可亲,还给两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还附赠了一句话:
“放心,只要你们不跑,只要我打的死你们两个,他就不会出手的,我保证。”
“你……”两位陆地神仙气结。
帝子居高临下,笑容和煦,露出一口白牙。
两仙愤然起身,却是不再理会那油盐不进又极擅长气人的帝子殿下,而是看向了凌空而立,负手不语的东帝,那平时称宗做祖习惯了的天仙也来了脾气,怒声质问道:
“东帝大人身位江湖共主,武林至尊,怎地如此不堪?对我二人出手,以大欺小!”
此话一说,在场的攸宁帝子和那不知名剑仙皆是脸色古怪,连一直面无表情的东帝分神都垂眸看了他一眼。
以大欺小?
生死在前慌了神的天仙在一度安静到诡异的场面里突然反应了过来:
这一代的江湖共主,天下第一和以前各时代的武道执牛耳者不同,不仅是实力强的没边,甚至连分神都强的诡异,而且还年轻至极!
似乎只有自己两人年龄的零头?
以大欺小?还不如说欺负老弱。
如果情况允许,这位天仙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此刻他也面露尴尬,但还是强行改口道:
“作为南界至尊怎地恃强凌弱!”
“啧啧啧。”旁观的帝子殿下忍不住啧啧称奇。
今天算是好好见识了这些陆地神仙的“实力”了。
果然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越活越厚,越修越强。
不过帝子殿下也不至于毫无还口之力,这些年在江湖上游历也学到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学得最精湛的除了厨艺便是骂街了。
看来如今正是施展此道的好时候,提了一口气,帝子殿下正欲再和这天仙在嘴上大战个几百回合,分出个胜负,却听东帝先开了口:
“恃强凌弱?
那又如何?
本帝比你们强,一道分神也能抬手给你们镇压了。
你们能如何?
眼看着打不过就想着要讲道理了?
那本帝今日便与你们再讲讲道理。
你们说本帝恃强凌弱,那你等刚才以剑仙,天仙境界欺吾儿攸宁一品时可曾想过谁强谁弱?
打得过就往死里打,打不过就跑?
这当然可以。这个江湖向来就是这么的,天经地义。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本帝出手打死你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为什么?
可有我儿子什么坏事没做,白白被一群老东西围殴了还不准他的老子出手的道理?
你们这些废物皆是只会严以待人,宽以律己!
把祸事亲手放置于别人身上那就是我比你强,弱肉强食,理应如此。
祸事临身又开始觉得世道不平,怎地能恃强凌弱?
道理都让你说完了?
当然你可以这样想,因为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甚至你还可以觉得自己根本就没错。
但是我得告诉你你还是错了!
错就错在你弱,错在你打不过!
当然弱小,打不过只是暂时的。
所以你可以跑,你应该跑。
跑得掉就是你的造化,是你的本事。
而跑不掉,就是本帝的本事!
各凭本事的地儿,何须再多言?
因此今天你们要是有本事能逃掉了,这世间天高海阔的,就该让你们多过些逃生的日子。
但是要是你们跑不掉,那你们就该交代在这里。
理所应当!
本帝的道理可有道理?”
天仙瞪大眼睛正要开口辩驳,话未出口便被拍进土里。
留下一个剑仙不得不点头哈腰:
“是是是,大人说得对。是我二人错了。”先是认栽,随即话锋一转,婉约救命道:
“不过我二人与帝子殿下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今日来此也是受人蛊惑欲与帝子殿下切磋,更是成了帝子殿下逆伐仙人的无上壮举,殿下必定青史留名,一介一品战天仙!
所以我二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更何至于一死呢?”
东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能把刺杀说成功劳的剑仙,却也不再说话,脸色重回淡漠。
而我们的帝子殿下此刻是真觉得大开眼界了,他想鼓掌赞叹,又想笑,真想拍拍他的肩膀。
这便是人人都在追求的剑仙和天仙吗?
他有些恍惚,也不管剑仙重新投向他的服软的目光,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
那年喜城春楼顶,花魁乞丐低月明。
夜清人闲飞流星!
花魁看迷了眼,也不许愿,只是喃喃:
“弟弟可见过如那天上流火一般俯瞰人世间的仙人?”
小乞丐歪着头,他在想那次与父亲谈到禁忌,从九天之上对他出过手,却没见着影只看过父亲东帝斩回一条手臂的那个仙人到底算不算他看到过的仙人。
应该是不算的吧,毕竟也不知道具体长啥样。
虽然那条仙人手臂还在他家后山被镇压着,仍有灵性。
所以小乞丐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喜城最大的花魁听了如此答案自然也不会遗憾,反而是笑眯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就像临着溪水的小黄花经清风一吹,稍卷了花瓣,随即又舒展开来,伸手一点,正中小乞丐眉心,嗔道:
“弟弟不是那东帝帝子吗?怎地连会飞的仙人都没见过?”
被点了头的小乞丐也不恼,反而趁着这股劲儿摇头晃脑,似那榆木不倒翁,向美若天仙的花魁姐姐细细解释道:
“会飞的我们青神山里多得很哩,有好多师伯师叔甚至是师兄师姐都是人们眼中的陆地神仙勒。但是他们都是人,不是真正的仙。”
花魁见小乞丐说得有条有理,便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接着他的话问道:
“那什么样的才是真正的仙呢?”
小乞丐摇了摇头,爽快地回答:
“我也还不知道,恩……”他在想要不要把父亲东帝关于那些仙的描述讲给她听,想想还是罢了,那对她来说有些太虚无缥缈了,况且他自己都还未亲眼见过,就自下决定待以后他打下来一只带到她面前再细细讲给她听也不迟。
那时觉得来日方长嘛。
小乞丐笑眯了眼,只是说:
“但是我知道什么是人。”
花魁美目含笑流转,示意小乞丐讲下去。
“做人事的就是人!”
“那么什么是人事呢?”小乞丐自问自答,显然是私下先想过这个问题,“人事就是人能做出的事,好的也算,坏的也算,道德廉耻,七情六欲,大抵如此。”
“就比如我喜欢姐姐,比如我父亲宠溺我,比如我们山里的孩子会嫉妒我,比如江湖上的人怜悯弱者,只要心里还有作为人的寄托,做的事都是人事,这样的存在都是人。”
“损人利己也是人做的事,但是大多数人做了会愧疚,哪怕不会改,这也算是人。
但是有的存在把牺牲好多好多人的利益,生命当做理所当然,把别人的存在当做为自己服务的祭品,把自己当做高人一等的另外存在,这可能就不算人能做的事了,这样的存在就可以不叫人了。
叫仙,叫魔,叫畜生,都可以。”
“啊?”花魁微微皱眉,这和她从小被人灌输的思想似乎有些不同,“这样啊。”
但她想想就觉得小乞丐说得对。
人不“小”的,仙也不一定就“大”,大也与我无关,不用帮他们说话。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又问道:
“那弟弟以后想成仙吗?”
小乞丐觉得看着身边的姑娘心里就开花,花有香有蜜,再令人舒服满足不过了,他先是好好看了她几眼,看到她微嗔,便笑道:
“自然是不想的。我怎么会忘了做喜欢姐姐的人事呢?
而且我要做让仙都怕的人!
我爹说仙不是人了自然不该管人事,但是他们就喜欢对这天下指手画脚。
我以后像我爹一样守护这世间,让仙是仙,人是人,人能像仙一样强,而仙不敢再插手人间!”
花魁笑眯了眼,伸手扯了扯小乞丐的脸,把它拉大,轻声道:
“听你这么一说姐姐感觉仙也就那样,远不如我们小乞丐勒。
所以小乞丐记得一定要好好活着,小乞丐谁都不要怕,仙人都算不了什么勒。”
……
仙人都算不了什么勒,帝子笑容恬静,陷入回忆的他似乎卸下了所有的防御,露出最真实的样子。
见帝子丝毫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剑仙也不敢恼。
只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他便低了头。
下一刻突然抬头化虹杀出,同一时间土里的天仙也瞬间出手,剑仙高声吼道:
“大人们速速出手拦住东帝,我二人绝杀帝子!”
凌立虚空的东帝瞬间反应过来,微眯着眼,心中暗道:
“一开始拼命说不得还有人为你们拦上我一拦,先跑路了再回来?那些老东西最忍受不了的便是背叛,还出手?
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拦下我。
他们如今怎么还会出手,他们巴不得你们快点死。”
虽然这么想,但是东帝也不动手。
两人一开始全盛状态时拼命说不得还真有机会打散那片剑阵似的春天,现在燃烧本源拼了命逃跑,还被我各打了一拳,也想绝杀?
至于攸宁出神?他们只是不知道他回忆那段时光的时候也正是他杀意最盛的时刻!
在两人杀出的那一刻,帝子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便瞬间凝聚,就连剑上的灵气也是霎那便汇集,杀招立成!
桃木剑轻轻抬起,她说仙人都算不了什么勒。
至于你们?天上仙人的狗罢了。
又算什么呢?
算肥料。
一字轻吐:
“杀!”
剑意春意生机还有隐藏在一片春天里的无尽杀机瞬间爆发,顷刻便把两仙淹没,他们在那片攻势临身时才发觉只有全盛状态下的联手拼命才能挡下这一招,可惜他们从始至终哪怕是这次的出手也不愿意真正的赴死而战。
所以,两人瞬间被打爆。
两仙体内的灵气打散,释放,化为一场白雾渐渐弥漫了整座孤城。
反观帝子,他似乎也接近油尽灯枯了,落在了林外的空地上,桃木剑撑地,嘴里包了一把价值连城的丹药在嚼着,脸上笑眯眯的,像极了那个给她做好了鱼的小乞丐。
身后是那片他亲手种出的春天,灵气几乎散尽了。
却还是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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