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依旧在落着雨,不过那城上的灰蒙,却已然淡了几分。
树杈上的乌鸦兴许是累了,那几声凄哑的啼叫愈渐愈低。
长街之上突然地起了风,十三面异姓大旗,开始迎着风向飘扬。
举旗的人依旧淋在雨中,虽众人间多了一个伴儿,可这十三个人看上去,却依旧显得落寞。
“我故某人,看来是来迟了呀,诸位,好等啊。呵呵。”这一身蛮夷装束的人,名为故兮逢。是这长安城外的人。却也是此次反叛出兵最多的人。
故兮逢推门而入。那些在观摩山河图的诸人早在听见故兮逢声音的时候便已将目光望向了门边。在故兮逢行至四步的时候,左脚鞋尖踢中了一物。
故兮逢低头去看。
“喔。想必这就是那昏君的头吧。倒还是有着几分姿色,可惜已经死透了。不然倒还可以让我故某人擒来玩乐几番。”随之故兮逢拔出了腰间的唐刀,一刀落地便将那昏君的头颅固定在了地上。诸人都不做声,唯有风千行身旁那把靠在案上的大刀轻轻晃了晃,响起铁石磨木的声响。
随后故兮逢行到了条案前,与易浅星对座。
故兮逢道:“诸位在看什么,竟看的这般火热。我还以为尔等聚坐于此,会比较安静些。看来是有什么事情在我来之前,已经说通了。”
“阁下是何人?”易浅星发问。
“不过一个莽人。”答话的此人,名为阳莫寻,这人一袭白衣裹身,白衣衣边处处染着血色。样貌冷峻,与风千行乃是刎颈之交。
故兮逢猛然笑道:“不错!在下故兮逢,正是一个莽人,这同时还是一个恶人,素善杀生,尤好杀你这种疑似面瘫之人,光看着就令我烦心,毫无生趣可言。所以但凡有一个面瘫若入了我的眼里,我就会立刻拔刀杀了他。不过我看你是个有些本事的面瘫,我故兮逢不喜趁人之危,所以我肯等你再强些,再拿来喂我的刀。”
“你!”阳莫寻气极要拔剑,却被风千行拉住了手腕道:“莫寻,现在不是时候。先忍忍。”
“嘁。”已拔出一半的剑,又被硬生生塞了回去。
故兮逢又讥道:“看来还是个有些脑子的面瘫,知道此时动手,只会白白失了性命。”而后见阳莫寻并无所动,便看向易浅星道:“你便是那星阁阁主,易浅星?”
“正是易某。”易浅星答道。
故兮逢问道:“我来迟的这段时间,你们可是,已讨论好了长安的归属?”
易浅星答道:“以山川地势为界,各分地界,地界之内,各自为主。”
故兮逢眸光一闪,道:“这倒是可行。”又问道:“易阁主呢,可有给自己划界?”
“除去羡染江右边那地。其余地界按山川地势分成十四块,在下本是可有可无,但,如今我们这里恰是十四人。若能赏我易某一地用作观星,自是极好。”易浅星答道。
在听见羡染江右边那地时,在座诸人皆有一瞬的迟顿。那个地方名为卧凤,是两百年前的前朝君主赐给国师离间墟的封地,严令禁止无关人等踏足卧凤。传闻说那离间墟有着呼风唤雨的神通。民间流传说,若非是此人当时对天唤雨,恐有数万百姓将饿死于那时的旱灾之中。故长安百姓都对此人十分尊敬,也一直严尊法令。皆未从去踏足卧凤。可就在二十年前的归鸿山顶论剑一战中,自那羡染江一边飘来了一艘小舟,舟中人自称离间墟,仅凭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便拔得了那时的论剑之首。随后又自羡染江,架舟归往卧凤。一时间,武林之中,无人不知这离间墟的名号。人们有时甚至将这两个‘离间墟’相提并论。自然也有不少置法令于不顾的人行船去那卧凤探秘。可这十几年间,但凡知道名字的,皆无一人回来,全都了无音讯。后来那地便真的成了“禁地”。
故兮逢拍案而道:“看来是天作势,易浅星阁主应该也分得一地。毕竟那厮的头是你砍下来的,应该给算头功。
那便也让我故某人来看一看这山河图,找块合吾心意的地界。”
易浅星笑道:“多谢故兄为易某美言。”而后将那山河图推向故兮逢那侧一分。
“看了这么久,我温某已相中一地,便说与各位听听。”这突然响起的低沉声音来自一个样貌无华甚至可说有些丑的人。这人名叫温广陵,此人一身黑衣,腰间别着一把无鞘无锋的黑木剑,重声道:“我温某实在不忍国民再受疾苦,放观这山河图,唯重阴河上方中间地界,地势最差。我温某只愿能造福一方,还一方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发兵反叛实是温某无奈之下的举动。温某意取此地界,不知可有人与温某一样,共同相中了此地。”
众人不答,因为温广陵所说的这块地界着实不好,不仅地势偏北,且还四处受困。便无人回答。
温广陵道:“那温某,便多谢诸位了。此番,先告辞了。”说着便一个抱拳,行出门外,也不曾看向那被插在地上的头颅。
紧接有一人慢声道:“既然温先生要了这重阴河上方中间地界,那我乔某,就要这左边地界,此处的地界位居北方边远,虽地界大了些,却人烟稀少,何况此地环境严寒乃诸位尽知。我乔某与温先生志向不谋而合,也已厌倦了争斗,只求一方安好。不知,可有共同相中的?”说话的这人名为乔夕暮,人如其名,年岁已有些高了。浑身上下着了一袭粗布衫,只有腰间别着一把剑,却一看便是一把上好的宝剑。
众人又不答。乔夕暮便也谢过了诸人,行出了门外。只是在路过那个被插在地上的头颅时,稍稍叹息了一声。
故兮逢道:“我故某人来的最迟,所以选地,便早些。这媚川以南,虽地界最大,但其环境恶劣更赛重阴河以北。我故某人便不与尔等争那长安城了。我一介莽人,恐也住不惯这奢靡之地。若无相争,我故某,也先走一步了。”话落,故兮逢便转身行出门外,同时自那头颅上拔走了他的刀。
阳莫寻道:“他倒是走的快。”
风千行言道:“那地界虽大,却多处皆是大漠,有的地方连喝水都是问题,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随后慕犹泫温声道:“那我慕某,也先各位选了。慕某所要的这地,乃是重阴河右侧地界,只为远离是非。我慕某人也老了。争斗已乏。不知诸君可有异议?”
众人又不做声。慕犹泫便也谢过出了门。在行至那头颅处时也深叹了一声。
只听得一人大声笑道:“哈哈,没想到地界最差的地方却都已遭人先选了。也罢。我南某人,也给各位做个情,我要这南边最左侧的这块地界,这块地界里有座山唤作南山。与在下姓氏相同。只图此,还望各位成全南某。”语落此人名为南所兮,是南家的二公子,这南家在长安是有名的世家,有钱有势有微权。这南家的每一个人都生的甚是貌美,且无论男女。不过听说这南家也是被蒲南桦压榨的过了,这才招兵买马行了反叛之举。
众人笑过。南所希便也告辞行门而出。之间不曾看向那地上的头颅。
殿内还余下九人。除去身覆一身银甲的风千行,血色白衣的阳莫寻,书生打扮的荆言秋,一身华服的言作花,嘴角泛笑的苏亦倾,星阁阁主易浅星,还有三人。
又听一人润声道:“诸位叨扰,在下姓顾,顾影自怜的顾。在下名曰,顾自欢,内无笔墨,外无姿色。原为呢,这长安城北部一间小小酒肆的店家。平生就好酒,无别所更好,尤好呢,这长安城北部的郁酒,此酒余韵无穷。喏,就是这个地方。”说着顾自欢便拿着手中的剑柄指了一指山河图上长安城北部中间的一块地界。“在下平生好此。不肯久久常跋涉至此,还请在座的诸位,能成全顾某。”这顾自欢身穿一袭墨色烂衫,左手一直握着剑,一把很平常的剑。右手一直握着一个酒葫芦,却是一个黑金葫芦,看着便知其价不菲。
言作花接道:“既然顾兄要了这北部中间地界,那我言作花,便想要这北部左侧的地界,我也好这郁酒,常感此酒能解百般滋味。此地去顾兄那里讨酒喝,也能少些跋涉。不知各位可能允了我言作花。”言作花说话时,左手之中依旧把玩着那枚白玉扳指。右手握着那白玉剑鞘。
荆言秋道:“我荆言秋平生忌酒,只好吃肉,闻不得那长安城内的酒香。”言语间荆言秋拔出了那陷入地下的黑色巨剑。“我听闻觉意泽左侧这块地界曾是荆蛮人的地界,于荆蛮人而言,我等,又何尝不是‘荆蛮’。这块地界,我荆言秋!要了。”荆言秋话落,便覆剑离去。
随后顾自欢与言作花也相继致谢离去。
三人都绕开了那地上的头颅,谁也不曾看上一眼。
易浅星道:“看来,诸位愿留给易某一处地界啊。那易某便要这天笼山左侧的这块地界吧。况长安城,也已无易某容身之所。”易浅星话落,半躬致谢,缓步离开。只在行至那头颅处时,停顿了一下,随后便快步行出了门外。
殿内还余下五人,除去风千行,阳莫寻,苏亦倾三人。还有两人。
此刻长街上的雨已停了,城上罩着的灰蒙也已逐渐消散,一切入眼的景象开始逐渐恢复了生机。
风还在微微的吹着,却已听不见那凄哑的乌鸦声。举旗的人只剩下了五人,不过此刻他们身上的落寞已然少了许多。只有青石板上,依旧残留着那些带着浅浅淡淡红意的积水。
阳光,突的洒了下来……
一人做声道:“还余下五个地界。诸位知我夜中庭,乃是个江湖里的人。江湖中人,处处为家。那我便随意选一地,吾便要这南部中间地界吧。诸位看可行?”从夜中庭三个字出来的时候,在场的其余四位脸色便都起了变化,
夜中庭、‘三尺青锋’。
那个十年前归鸿山顶以一敌百的夜中庭。
夜中庭,以一黑玉冠束住了一头乌黑的头发,一袭黑色的袍子覆身,同时掩住了其半边脸庞,也掩住了其腰间的那把青色宝剑,‘三尺青锋’。
众人皆抱拳道:“夜大侠既已言出,我等自无异议。”
夜中庭笑道:“如此这般。夜某便谢过诸位了,夜某就此告辞。”夜中庭话落,便转身离去。众人皆目送。直至将要行出门外时,偏头看了那地上的头颅一眼。
苏亦倾道:“也罢。那我苏亦倾就要夜大侠所选左侧的这块地界,就此告别。”话落也转身离去,只是在路过那地上头颅处时,嘴角的弧度略有变化。
“这位身覆银甲的英雄,想必就是‘镇刀候’风千行风大侠吧,那旁边的这位便是‘东阳剑’阳大侠了。久仰二位大名。”语落此人名为蔺空无。一身墨色素衣裹身,腰间别着一玉箫,左手握着一把两尺长的短剑。如画一般的眉目,翩翩公子的模样。
风千行道:“如此,阁下想必就是‘萧中剑’蔺空无先生了。”
蔺空无唇角一抿,道:“正是在下。余此三地,东部两地地界最大,中部此地地界偏小,但两位想必知道这中部一地,长满绿竹,山清水秀,实是一处美地。蔺某情投于此,还望两位割爱成全。”蔺空无朝着二人抱拳。
风千行道:“如此,便谢过蔺先生的好意了。”
蔺空无道:“您两位客气。”话落,蔺空无便转身离去。之间在路过地上头颅时于夜中庭当时的位置偏头看了一眼。
阳莫寻问道:“千行,如此。这剩下的两块地界,便是你我二人的了。你是要南边的,还是北边的?”
风千行笑道:“我知道你想蹭酒喝,如此,北边给你,我要南边。”话落以后,风千行行至那地上头颅处,摘下了身上的银甲,覆在了那头颅上。
阳莫寻敛色说道:“要埋么?”
风千行道:“昏君一个,有何好埋的。走吧。如今这般安排,也算得上不错了。只是不知往后会怎样。此番河山已破,不知何日,又会再聚……”
随后两人便一同行出了门外。
门外举旗的人终于散了。风也缓缓停了。整座城披上了暖色的日光。渐渐响起了几声鸟鸣,余音绕梁。
只是再也,
不似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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