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变,戏分天下。
时至今日,事过境迁,离当初的‘星阁分地’一事。已过去了有十六个年月。
现如今,再也没了名为长安的地方,再也没有了,当年纸醉金迷的长安城。
有趣的却是,十六年来,各家之中皆无一人立国称帝,皆都以州主自称。
故如今世道,只有群雄并起,十四州并立的局面。
这十四州分别是,霸陵南家,荒州故家,丹渊易浅星,荆言秋的荆蛮,乔夕暮的仑西,慕犹泫的昭邱,温广陵的皋兰,以及七分长安城的,北林阳家,清河风家,千屿顾自欢,千采言作花,琊州蔺空无,夜阑苏亦倾和川临夜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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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林阳家暮朝殿内。
殿内此时有二人,
一人着一袭白杉,一人着一袭红衣。
一人坐于殿上,一人立于殿下。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阳莫寻此刻正雕琢着手中的物件,忽而沉声道:“拂江,你算算,离那日千行前去周游各国,已过了有多少个年头。”
聂拂江沉思道:“回州主,距风州主离开清河前去周游各国,已过了有十个年头。”
阳莫寻叹了口气道:“竟已这般久了,那想来,也该回来了。”而后停下了手中的刻刀,微微抬首略带小心的问道:“那,千拭此时身在何处?”
聂拂江答道:“回州主,风小州主此时应是在武场练剑的。”
阳莫寻叹道:“那丫头还真是个武痴啊,与她父亲的脾性,还真是一般无二。这外面的天气也有些过于热了。”
细思之间,阳莫寻起身行至殿下:“走吧,你且随我去看看千拭。”
“是,州主。”聂拂江应道。
—
烈日当空,诺大的武场之上,立着一位身着绿色轻纱的少女。
少女如瀑一般的黑发被随意扎成了高高的马尾掷于脑后,白皙细嫩的肌肤在骄阳之下略显红润,稚嫩的小脸上却有着一丝不合乎年纪的坚忍,面上的朱唇皓齿中又带着几丝倔强,那一双秋水明眸里却也透着几分淡漠。
这个少女,便是清河风千行的独女,风千拭。
想来本是木梨花一般的年纪,何以坚忍?何以倔强?又何以淡漠?
汗水早已湿润了风千拭额旁的碎发,在这空旷炎热的武场之上,也只听得风千拭唇齿间细微的喘息声。
随后风千拭便又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于这武场之上,又开始一遍遍练着那状似无华的剑招。
一段时间过后,身着白衫的阳莫寻与那一袭红衣的聂拂江来到了武场之上。在这烈日之下,那聂拂江的打扮,就真如同一团火一般。
“千拭啊,先歇歇,过来陪干爹聊一聊。”阳莫寻向风千拭招呼道。
风千拭用力将长剑插于地上,随后走到阳莫寻的身边道:“这天气这般热,干爹怎么会有空来这武场?”
阳莫寻将手中倒好的茶水递与风千拭,风千拭接过。
阳莫寻微声斥道:“你也知道这天气炎热,却还在这毫无遮挡的武场练剑,一个姑娘家的,虽是我家千拭的这般容貌,晒黑虽是小事,但也要小心,难免可能缺水中了暑。这武场空旷,又四下无人,若你真的身体有恙,那我可没法,向你父亲交代。”
风千拭软声答道:“我身子可好着呢!倒是干爹您,已年岁大了,更应多注意着些身体。”
阳莫寻苦笑一声,道:“你这丫头,倒是知道的不少。”
随后风千拭语气渐弱言语间携着些失落,道,“算来,那人已有近十个年头,没回来了。”又深叹一声道:“我以前年年总盼着他回来,可是他,年年总让我失望。现如今,我可能都已变得没有那么期待了。只要他在外面,一切都好。回不回来,已经无所谓了。”
阳莫寻摇头道:“傻孩子,你的父亲,一定是有他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可外面都传他是去周游各国散心情,就连干爹你和拂江叔叔有时也是这样说。”风千拭的语气夹着些许的怒意。
阳莫寻道:“周游各国是你父亲临走时说与我的借口,我深知你父亲的为人,以你父亲这样的人,是断不可能抛下千拭一个人,自己却独去逍遥的。”阳莫寻坚定的道:“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那一定,就是旁人所说的,他气我出生时,害死了母亲。故而不要我。连州主的位子也不要了。”小小的人儿,言语间却带着几分隐忍。
“你这丫头,连这种瞎话也听信。你母亲的离世确是让他心碎,可你同样也是他最爱的人,他一样也很爱你,又怎会气你呢。”阳莫寻略感无奈的道:“这样,干爹允你,若今年,你父亲还敢不回来,干爹就立马发兵,去把你父亲给找回来,就算是用绑的,干爹也要把他给绑回来。怎么样。”
风千拭闷声,而后又略不情愿的缓声道:“那干爹可要绑紧些,别让他跑了。”
见小丫头的语气稍有缓和,阳莫寻便道:“好了千拭,你待的这武场啊,热的连干爹都有些头疼。先陪干爹回去,等天气不这般晒了,你再过来练剑。好么?”
风千拭应道:“嗯,那好吧。”随后便将长剑拔出,放回武场的剑匣内。
空中渐渐起了风,炎热的阳光也逐渐被厚实的云彩所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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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朝殿内。阳莫寻于殿上在批阅着北林各地的奏章。而风千拭,则趴在殿下的一个小条案上小憩。那散开的似瀑青丝,铺住了大半张条案。一些发间的缝隙,露出了风千拭那白皙细嫩的脸庞和那娇艳欲滴的红唇。
不过二八佳人,便已渐渐起了倾城倾国之姿。
步履匆匆,一袭红衣的聂拂江,快步行至殿前。
“拂江,千拭睡着了,你声音轻点,莫要吵到她。”阳莫寻微斥道。
聂拂江神情有着几分急切,躬身道:“州主容我急禀,清河传来秘报,说风州主回来了。”
“你说什么!那,那人真的回来了?”阳莫寻又惊又喜又怒。
聂拂江答道:“回州主,我们安插在清河的密探,称今日午时,风州主于媚川抵达清河,但。。”
阳莫寻有些着急的问道“但什么?”
聂拂江微微思量道:“但风州主,似全身上下皆是刀伤,无有一处完好。”
阳莫寻紧紧握住了拳头,沉声道:“怎会这样,谁能伤的了他。”随后起身厉声道:“速随我去清河。通知殿外人,待风小州主醒了,领她来清河见我。”
“是,州主。”聂拂江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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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三卿殿内——
一人立于殿上,三人跪于殿下。
殿上之人厉声斥道:“我让你们诊,你们给我诊的都是些什么?药石无医?嗯?那我清河养你们这些素负盛名的医者做何用?啊?”殿上这人,乃是暂理清河,替州主之位的风千行的胞弟叶怀忧。
叶怀忧缓步行至殿下,步履一声比一声重。缓声道:“我将尔等奉为我清河的上宾,待之礼遇甚至不输昔日的三公,如今用的到你们了。你们却跟我讲什么药石无医?呵,今天,你们要么给我医,要么就把项上的人头,给我摘下来。”
殿下一人开口道:“叶州主息怒啊,并非是我等不医,实在是无法可医啊,先不说州主上下浑身刀伤无数,关键是那已入心肺的毒,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是无药可医啊。”
叶怀忧笑道:“已入心肺,无药可医?那你们连将州主身上每处刀伤处理干净都不会么?”
殿下另一人开口道:“叶州主容禀啊,现在,州主完全是凭着意志吊着那最后的一丝气力,我等是怕,我等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恐稍有不慎,便会使州主松了这最后的,一丝气力。”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叶怀忧气极,将说话的两名医者踢翻在地。
“报~,叶州主,北林州主阳莫寻觐见。”一个探子颤颤巍巍来报。
叶怀忧道:“速请阳州主来见我。”
探子答道:“是!”
整个清河的天空开始逐渐笼罩起了阴霾。
一阵匆匆的脚步后,阳莫寻携聂拂江来到三卿殿内。
阳莫寻急声问道:“怀忧,千行在哪里?”
叶怀忧轻叹一声道:“在殿后,阳州主随我来吧。”
殿后置着一张黑木床,一个人躺在床上,床上的人虽着一身黑衣,却仍能看的清衣上片片深色的血红。
一张脸上已毫无血色,头发凌乱,面色透着疲惫,眼下的黑色清晰可见,唇已干裂不堪,甚至连一丝血色也看不见。只有那双长满茧的双手,依旧紧紧的握在一起,像是在忍受巨大的折磨。
阳莫寻看到床上的旧人,不可置信的颤声道:“千行!不过十年不见,你怎就会成了今日这般模样。”阳莫寻咬禁了牙关,仍怒意难平,一拳捶在了黑木床上。风千行的眉头微皱了一下。
阳莫寻沉声问道:“可有叫过医者,医者是怎么说的?”
叶怀忧道:“是我无能,养的医者皆是废物,那些人说,药石无医,毒入心肺。”
“毒?!竟无药可医?”阳莫寻怒急握紧了拳头,指尖握进手心。
随后缓声道:“拂江,查,给我好好查查这十年内,风千行都经历了些什么。你亲自从媚川前去荒州查,我要具体知道风千行在荒州的所有遭遇。”
“是,州主。我这就去办。”随后聂拂江立即躬身行出。
阳莫寻道:“怀忧,他就真的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是么?”
叶怀忧道:“是。”
阳莫寻又道:“他刚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说了什么。”
叶怀忧想了想,道:“他说让带千拭来见他。”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哈哈,哈哈哈哈~”阳莫寻收敛笑声,慢慢起身行出了殿外。
“噗-”一口鲜血从阳莫寻的喉中喷了出来。“千拭盼了你十年。我又何尝不是,盼了你十年。说好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怎就食了言呢。”身影,渐渐淡出视野。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暴雨,冲开了笼罩的阴霾,也冲刷掉了地上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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