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老板娘换上的新茶,是刚烧好的开水泡的,冒着热气。若是去满香楼这等颇有名气的酒楼,二楼以上全是单独的房间,更有甚者还带着侧厅,专供舞女乐手唱曲伴奏。餐具器皿也极为讲究,都是从沂城定制,轻巧透薄,不论是什么菜盛在里面都显得可口。茶碗是单独的,开席前必先上一壶好茶,茶还在壶中时便能闻见茶香,倒入杯中就觉得香气四溢,品在口中只觉余味无穷。这等小店不过是图便宜开在此处,伙计都雇不起一个,更别说准备单独饮茶的茶碗了。茶碗也不过是用普通的饭碗代替,倒出的茶水,颜色淡得几乎透明,茶味都尝不出来,不知道泡了几轮。
月烟是夜皱眉喝了一口,摇着头叹气。
“你就当喝水,一个大男人穷讲究什么。”杜若飞呛道。
“茶重在品,此茶寡淡无味,既无茶香也无茶味,确实是白水。”月烟是夜说:“不过口中喝得虽是白水,闻得却是珍藏。”
“什么珍藏?”
“上好的普洱茶。”月烟是夜说:“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何选这家小店,这家店又破又小,桌子都擦不干净,客人也没几个。不过是闻到这里的极品普洱的茶香,以为这小店中有何妙处。谁知妙不在店而是在人,可惜,可惜啊。”
杜若飞吃惊:“你是狗么?这都能闻出来?”
小满更吃惊:“什么?!公子你是狗!”
“他这是在骂我,你跟着瞎起什么哄。”是夜敲了下小满的脑袋,小满怒瞪杜若飞:“不准你骂公子!”
“我闻到的茶香是从那桌飘来,想必是他们自己备的茶。”月烟是夜略略挑了挑眉,看向杜若飞。
“这茶如何?”杜若飞问。
“说是万中无一也不夸张。”月烟是夜答。
此茶能得月烟是夜一句万中无一,可见是极为名贵的好茶了。从南疆远赴江南,乔装打扮已是怪异,还能喝得起如此稀有的极品,可见这三人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且身份特殊,怕人认出。可南疆本就神秘,杜若飞就涉猎的更少,也不知南疆的大人物有谁,长得又是何模样,只知道这三人怪异,还是少惹为妙。
这桌三人正闹得热闹,南疆三人却已经吃完了饭准备走了。男人去结账,女人和孩子站在门口等他。男人不高,甚至可以说是矮,而且人极黑,精瘦的肌肉紧紧贴附在骨头上,好似一丝多余的油脂都没有。女人体态婀娜,眉眼透着异族风情,虽穿着中原衣服,绑头发的绳带却是中原少见的七彩头绳,她见男人还未付完账,就用苗语催促了一句,好似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男孩沉默的站在女人身边,杜若飞这才看清那孩子手上拿着什么。那是孩子巴掌大小的一只蝎子,通体漆黑,被男孩捏在手里却没有蜇他,只微微卷了卷尾巴。男孩毫无焦点的双眸不知看着哪里,偶尔会用手抚摸那只蝎子,蝎子便会用尾巴卷起他的手指,似乎在表示亲昵。男孩身着黑色锦服,腰上挂着一个香囊,用七彩丝线绣成,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杜若飞没有闻到月烟是夜说的茶香,倒是三人经过他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香味。只是他们离得远,闻不真切,不过显然不是在中原的香料。
更为诡异的是,那孩子在经过他们的时候,若有若无的看了他一眼。其实他也无法确定那男孩是不是在看他,又或者他是在看他们三个人,也可能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男孩年纪尚幼,加上瞳仁比普通人大上许多,这一眼让杜若飞浑身不舒服,好似被妖怪盯上一样。小满显然也不自在,只有月烟是夜一人还在惋惜没有喝到好茶,白白被诓骗一番。
吃了饭后两人就回驿站歇息,杜若飞也就回了柳府。因为担心柳家姐弟安全,柳老太爷根本没有将姐弟二人平安归来的消息说出,知道的也只有少数心腹。那日来开门的小家丁早就给足了封口费送到其余地方,服侍白杜二人的丫鬟小厮只当他们是老爷请来的门客。只是如此还不够放心,杜若飞和白沐云尽量保持留一人在府中护得柳府周全。
好在近日来柳镇虽闹出了不少命案,柳府倒是风平浪静,不论是金吾卫还是离弦阁,亦或是那不知名的第三股力量,都好似约好了一般按兵不动,很是诡异。
杜若飞还未进小院便听到院内有人说话,不禁有些奇怪。白沐云本就沉闷,没必要时更是一句话不说,也就杜若飞在的时候还算沾了些人气。伺候二人的仆人丫鬟都很怕他,但凡杜若飞出门都没人敢靠近小院,更遑论和他聊天。
若是白沐云需要什么通常都会简洁明了,只吩咐需要的东西,一句客套话也不加。他倒不记得丫鬟小厮里有谁有这般口才,对着一言不发的白沐云都能相谈盛欢。快走几步,杜若飞一进院门就看到白沐云坐在石凳上,本还是面无表情得听着旁边一人说话,看到杜若飞回来就立马转向他。
按理说白沐云脸上依旧是一沉不变的样子,可杜若飞觉得他目光里透着些愉悦,不知是自己自作多情还是真有此事。不论哪个都让他老脸一红,心中暗骂自己道德沦丧。白木头不过是照顾了他几天,自己怎么就能觉得两人关系亲近呢?说不定他白沐云对谁都一样,在街上捡个流浪儿都会精心照顾,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大侠不都是如此么,救个半死不活的乞丐都能获得一本武功秘籍!
正在说话的男人背对门口坐着,穿着青色的锦缎长服,上锈暗花。此人也身姿挺拔,光从背影就看出是个翩翩公子。只是这人衣着杜若飞看着眼熟,不是那个商人石长青又是谁?
随着白沐云目光偏移,原本侃侃而谈的石长青也转身回来,颇为惊讶的说:“咦,杜公子!”
杜若飞皮笑肉不笑,心说你怎么和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啊,嘴里还是客气道:“石少侠。”
“啊……原来杜公子的友人竟是白大侠!”石长青恍然大悟。
白大侠?石长青以前认识白沐云吗?杜若飞问:“你们认识?”
石长青摇头:“倒不是我认识,公子可还记得我说我有个心仪的姑娘。上次我去临水派拜访,偶然间从那贴身丫鬟口中得知她们曾在平水城遇到地痞流氓,好在白大侠出手相助。我当日就在附近,却不知发生此事,实在是羞愧难当,今日特来拜谢白大侠。”
杜若飞对石长青没有好感,大概是常年经商,石长青身上总带着商人的圆滑。说是来感谢白沐云,难道不是来看看这个救了他心上人的白大侠到底是何模样,会不会成为他的情敌,所以提前来刺探军情么?二来他打着感谢白沐云救命之恩的旗号来,摆明他和那个姑娘关系匪浅,不是做给白沐云看又是谁呢?否则白沐云救的是那个姑娘,又不是他石长青,他何苦要来替那姑娘拜谢。
不过能让石长青找上门来,可见那个姑娘对白沐云评价颇高,才让他如此惴惴不安。不过这段日子他和白沐云一直待在一起,怎没见他何时救得姑娘?杜若飞心中不解,但还是替白沐云感叹,白沐云这个木头脑袋一窍不通,情敌都找上门来,他怎么还是如此无关痛痒,难怪打一辈子光棍。杜若飞很铁不成刚,走到白沐云身边耳语:“哟,你小子可以啊,这么紧张的一路你都能英雄救美,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呐。”
白沐云:“?”
杜若飞只当他是不懂人情世故,看不出石长青的狡猾,于是又道:“放心,若是那姑娘美貌天仙,哥哥我就替你将这姑娘送到你怀里,也算还你一点人情。”说罢他笑着看向石长青:“石公子太客气了,我这兄弟本就侠义心肠,若是遇见不平之事定会出手相助,还望那位姑娘不用挂在心上。不过事发当日我并不在场,不知那位姑娘是否收到惊吓,改日我们还是登门拜访才好。”
石长青道:“全赖白大侠照拂,她并无大概,就不劳烦二位了。”
杜若飞心中冷笑,这姓石的看到白沐云长相端正又武功高强,怕和姑娘多见几面就把这个弱鸡般的石长青比下去了,所以不敢让二人见面。
石长青又道:“听付姑娘说白大侠武功盖世,石某不才,自幼喜爱习武,虽向往江湖人热血洒脱的生活,奈何家中世代经商才不能醉心于江湖。江湖兄弟给石某些薄面,还算有些名气,今日前来除了拜谢,还望白大侠指教一二,不知大侠是否愿意赐教。”
一番话说得倒是中肯,也没有强求之意。只是杜若飞更觉他不轨之心昭然若揭,这就是明摆着要给白沐云一个下马威。
切磋武艺是江湖儿女最平常不过的活动,白沐云自然不怕,听完石长青一番话才皱着眉开口:“习武需心神全付,若旁心于他,练不出上乘功夫,顶多算是中流。”
白沐云如何想就如何说,况且在他这般江湖高手眼里石长青大概是真的不够看,所以出言指点。然而石长青却不知面前之人是谁,如此这般好似羞辱他一样,说他不过是中流货色。一番谦虚全都错付在白沐云身上,你和他客气,他可不和你客气。若不是石长青有教养,估计能被白沐云气到破口大骂。
杜若飞在一旁忍笑忍到肝疼,第一次觉得白沐云是如此可爱。
白沐云对此毫无察觉,一伸右手:“请。”
“请。”石长青僵硬的笑笑:“白大侠爱用何兵器?”
“空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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