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程青只身护送少年前往敌营并平安归来。当月，胡人军营大乱，我军趁机进攻，大胜。来年，我军在维杏边关大捷。再往后四年十七场大大小小的战争，只要有参军慕严与程青参加，无往不利。
程青坐在马背上眺望这平静又广阔的平原，又转头看着已被风沙打磨出棱角的青年：“六爷，终于大胜了。”
少年早没了当年的稚嫩，仍旧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程青，我许你的未来，你可看得见。”
忽而，远处传来一声低沉而冗长的号角声，是备战的号角。
程青侧耳倾听了片刻：“六爷，怎么回事，这好像是胡人的号角，他们不是……”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一只利箭划破长空，噗的一声扎入少年慕严心脏。少年慕严满脸的不可思议，身子抖了一下，口中喷出一口血。程青大脑嗡的一声，他从马上直接跃到少年身边扶住他，让他直接跌进自己的怀里。
少年仍然大睁着眼睛，鲜血不断的从他的伤口中涌出。
“程……程……”少年口中喃喃念着，到死都不能相信这一切的发生。
程青大脑一片空白，若是今日他没有答应少年出来就好了，若是他们直接去参加庆功宴就好了。可是这一切又有些不对，虽然说不出是哪里不对，程青就觉得哪里不对。
“程青！”突然从天边传来喊声。
程青下意识的回头，顿时天旋地转，所有的景象都如一汪浊水一般被搅在一起。
“程青，你发什么疯！”慕严又晃了两下程青，程青才缓缓睁开眼睛：“六爷？”
似乎是不太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程青眼神有些茫然。
“你不是少林出身么，这么些年的经书都念去哪里了！当年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念经所以被方丈赶出来了，怎么也被妖童的幻术迷惑。”慕严见程青醒了，终是送了一口气。
程青才从当年的回忆中醒来，摇了摇头看看周围，大部分金吾卫将士都眼神涣散的坐在地上，有一些正抱头低呼，痛哭，不知是陷入什么回忆中。
“把他们都给我叫醒。”慕严望了一眼樊雪那边的牢房：“我去看看那丫头。”
从慕严的方向无法一眼看尽整个牢房，此刻樊雪的牢房中少女正蜷缩在地牢角落里，眉头紧拧脸色苍白，好似陷入了什么痛苦无比的梦境之中。她偶尔抽搐一下，口中喃喃念着“不要”和“救命”。
不远处一团红雾渐渐凝聚，直到娜依婀娜的身姿完全出现，她脸上勾起一丝微笑。转头看了看此刻混乱的牢房，娜依手中夹着一枚细长的银针。
“今日就来赎你的罪过吧。”娜依一抬手，手中银针露出淬毒后的奇异光泽，接着便毫不留情的扎向卧在地上的少女。
针是准准扎入那具身躯之中，娜依却脸色一变。瞬息之间她已感觉到不对，想要抽回手来却见躺在地上的樊雪已经睁开眼睛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接着用力一拽她的胳膊，那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贴近她，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直接按在地上。同时用膝盖顶着她的手腕，迫使她不得不扔掉手中淬了毒的针。
娜依还想反抗，一抹冰凉已经贴在她的颈间。
“姑娘，你想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刀快吗？”一个极温柔的女声，根本不是樊雪。
黑袍人此刻才从隔壁的牢房走出，竟没人注意到他是何时去了隔壁牢房，也没有人注意他一直待在那里。慕明澜此刻刚唤醒程青，走过来看着被‘樊雪’压在地上的娜依，又看了看黑袍人：“先生果然厉害，竟没有被幻术迷惑。”
“王爷客气了，小生也中了幻术，不过闻到银子的味道又醒了。”
慕严笑了笑，转身问：“程青，他们都醒了吗？”
程青正拿着凉水将人一个一个泼醒，所有人都湿淋淋的，如梦初醒。
“六爷，都醒了。”
慕严推门进入牢房，俯身看了看娜依：“哎呀，委屈姑娘了，明明长着天仙一般的脸却受如此对待，罪过罪过，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我呸，你们这些混蛋！杂碎！”娜依愤怒的扭了扭身子，却被身上的‘樊雪’死死压住。
“啧啧，姑娘你模样长得漂亮，嘴却不怎么饶人。”慕严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朗声道：“小公子，我觉得咱们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谈一谈，也许问题就解决了，你说呢？”
“不要相信汉人的鬼话，他们都是骗子，阿香绕你不要信！”娜依用苗语喊道。
虽然听不懂娜依说了什么，但是慕严也猜的到：“小公子，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好好面对面谈一次，我只好将你这两个手下全都杀了。”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樊雪’手中的刀深了半寸，血立刻从娜依脖子上流了下来。
“阿香绕，你别信他！他只想抓住你杀了你！我们已经逃不掉了，你找到那个女人杀了自己走！我们苗疆的勇士不怕死，神会保佑我们的！”娜依继续道。
在娜依这一段喊叫后，大牢内陷入一阵沉默。没过多久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走出一个男孩，真是阿香绕。
“放了他们，”阿香绕说：“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阿香绕！”娜依不顾脖子上的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被身后一记手刀砸晕过去。
“你做了什么！”男孩的语调都拔高了。
“晕过去了而已，太吵。”慕严淡淡的说，然后慢慢走到男孩对面：“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谈谈了么？”
“好。”
“不过我觉得外面还是有些乱啊……”
阿香绕皱了皱眉，轻轻唤道：“纱，回来。”
大牢之外的院子里，一群人正在尝试各种办法阻止黑色液体的蔓延，已经又有几个衙役被拖入黑水中消失不见，其他人也只能尖叫着向外围跑，或者寻找各种高出躲藏。听到这一声呼唤，黑水的扩张顿时停住，并且迅速的向内收拢，逐渐又缩回到那团雾中，然后飘进了大牢内。
余桑和淮北不知道牢内情况，同时急的大喊：“王爷！”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安排，两人急忙往牢内冲去，看到黑衣少年和慕严面对面站着，那团黑气正钻回少年的袖子里。
“你们也来了，刚好人齐了。”慕严随意的招了招手，又对着男孩做了个请的手势：“咱们还是坐着聊吧。”
不管对面是谁，慕严就是随时都带着一股随和的气质。
男孩没有动，只是看向娜依的方向。
“你放心好了，我慕严用六皇子的身份和你保证，我们俩谈话期间我不会再动他们一根毫毛。”
阿香绕想了片刻，才慢慢走到桌边和慕严面对面坐下。
“喝酒吗？”慕严拿起扣在托盘里的另一只玉杯，给男孩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江南特色的女儿红，很好喝的。”
阿香绕没有碰，看着慕严：“你要谈什么。”
“随便谈谈，”慕严笑着：“比如，你背后的人是谁？”
“没有人。”阿香绕说。
“小公子你真可爱，若是没有人，你们会不远万里从苗疆赶来，偷偷摸摸残害我中原子民么？”慕严看着男孩：“按照我们中原的律法，你们唆使他人残害百姓，滥用巫蛊邪术，该被凌迟处死。”
少年严重没有丝毫波澜：“都是我做得，你可以抓了我，放了他们。”
慕严哦了一声，挑眉拍了拍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魄力，佩服佩服。不过如你所见，刚才你的手下刺杀朝廷要犯，按律当斩。”
“按律？”阿香绕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慕严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孩子大概是汉语说的不好，所以也听不太懂：“就是说她要杀重要的犯人，按照我们的规矩，也要杀头。”
“我已经说是我做的了，你不能杀他们。”
慕严叹了口气：“我可以不杀他们，也可以放了你，但是你必须告诉我，让你来杀这个女孩的人是谁。”
阿香绕低下头，轻轻的摇了摇：“我不能说。”
“你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慕严问：“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阿香绕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慕严觉得这孩子虽然看起来邪性，用的手段也很诡异，但是心思还比较单纯，至少他本人没有出手伤过谁，用的也都是幻境一类的手段。他心思活络，瞬间便换了个思路：“都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慕严，皇帝第六个儿子，你可要叫我六爷。”
阿香绕不知道慕严为什么突然换了个话题，只是皱眉：“六爷？”
慕严点头：“小公子你呢？”
“你为何总叫我小公子，我不叫小公子，我叫阿香绕。”阿香绕回答。
慕严听了不禁哈哈大笑：“原来你叫阿香绕，听起来倒像个女孩名字。”慕严笑了片刻才停下：“不过既然你不愿意说出你背后的人是谁，那能说一下你不能说出的原因么？”
阿香绕想了想，他只是个孩子，想不明白那么多，只知道不能说出让他这么做的人是谁，至于理由他倒不觉得是秘密：“我若说了，族人会有危险，所以我不会告诉你的。”
危险？那便是有人要挟了。慕严本就大概猜出他背后的人是谁，于是又问：“那人用你族人性命要挟，如果不杀了樊家两个孩子就要杀了他们是么？”
阿香绕点头。
“可是你这么厉害，连十几个金吾卫都无法伤你，你怎么会无法保护你的族人呢？”
阿香绕说：“我的族人大多是普通人，他们没有能力自保。他们在水里下了药，然后抓走了许多村民，还有许多女人孩子，而且分散关到了不同的地方。我和神巫没有能力同时保护那么多人，所以只能答应。”
如此大的手笔，慕严只能想到那个人：“他们被带到了苗疆以外的地方，对吗？”
阿香绕点头。
如此说来便猜对了。若是人关在苗疆，想来以阿香绕和神巫的能力应该还是勉强能够救出寨民，可是一旦离开了苗疆，中原地广，他们又不熟悉，便难以照料全部。
“他们是要你杀了这两个孩子，得到他们身上携带的消息是么？”
阿香绕点头。
慕严闻此就笑了笑：“没想到阿香绕你是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人，这些事情也不是出自你本愿，而是受人胁迫所为。你年纪轻轻就担此重任，我非常佩服你的勇气。”
其实阿香绕听不懂慕严说大部分话，但是他明白勇气这些词，应该是在夸他，便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娜依和务旺甘才是。”
“娜依和务旺甘？”慕严说：“就是你的两个手下？”
“他们是我的朋友。”阿香绕说。
“阿香绕，既然他们是你的朋友，你想不想再多我一个朋友？”慕严问。
阿香绕有些疑惑：“我们是敌人。”
“是，我们之前是敌人，那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对方。可是现在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了谈，我发现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并不是故意捣乱，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慕严说：“你觉得我像坏人吗？”
阿香绕皱眉想了想，点头。
“啊？”
“你抓了我的朋友。”
“哦，”慕严恍然：“那是因为你先伤害了我的手下，还想要抓走我们的犯人，我只是在保护自己，你说对么？”
阿香绕点头：“是的。”
“所以如果我们是朋友，你不伤害我，我也会放了你的朋友。”
“可是我必须杀了那个女人，还有一个男孩，你不会允许的。”阿香绕说。
“那个男孩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慕严说：“至于那个叫樊雪的女人，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我可以把她交给你。”
阿香绕看向慕严，显然有些不解。
“我不仅可以把她交给你，还会放你的两个朋友，并且让你们顺利回到苗疆，甚至还能帮你救出你的族人。”慕严顿了顿：“但是，你必须告诉我那个让你们杀人的人是谁。”
“你说你能救出我的族人？”阿香绕显然不信。
“小公子，”慕严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是皇帝的儿子，我的手下有这么多的勇士，而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有更多的勇士和军队，完全有能力把你的族人救出来。只要你和我合作，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我就把你和你的族人完完整整送回苗疆，如何？”
阿香绕墨黑的眸子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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