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依赖,小叫花子心里也软了一块:“二汪,我必须回去。”
男孩摇了摇头:“不要,不要……”
“二汪,我做了件错事。”小叫花子沉声道:“今天江府死了好多人,我觉得……这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想要作弄江陌沉,那个将军就不会去江府,那今夜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江陌沉是个很坏的人,可是他却没有杀过人。如果今天江陌沉也被那些人杀死,以后我死了也会被阎王爷送到地狱里去的。”
男孩依旧摇头。
“二汪,这都是我造成的,我必须回去,你也不想我以后到地狱里去吧。”
男孩顿了顿,然后轻轻摇头。
“所以我要去看看江陌沉,他家里死了这么多人,以后他也会变成一个叫花子,然后一辈子遭人鄙视唾弃,这不就是罪有应得吗?可是他也不该死啊,如果他死了,那就是我害死的。”小叫花子不知道朝廷间的争斗,不知道人世间的恩怨,也不知道什么是民怨什么是天威,他只以为这个将军查抄江家都是自己造成的。
男孩比他还小,也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不想小叫花子再离开他,却更不想小叫花子被地狱的恶鬼抓走。
感到怀里的小人儿平静了许多,小叫花子最后从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贴身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深棕色的糖果塞到男孩嘴里:“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了,也只有一个了。你含着这块话梅糖,等糖吃完了,我就回来了。”
男孩听完抽噎着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坐回土砌成的灶里。
今夜注定不是个平凡的夜晚,连月亮隐在厚厚的浓云中,星星都没有露出几颗。只能从云朵的缝隙中探出几分月亮的光晕,将漆黑的夜涂得更加深沉。
小叫花子从破烂农院出来后迅速溜回江府,狗洞附近依旧无人把守。其实小叫花子心里也没有底,除了从刚才那两个男人对话来看江陌沉并没有被抓到,其他的他也一无所知。江府的士兵明显比之前多了,到处都是穿着明晃晃盔甲的士兵,五人为一小队,每队举着一个火把四处搜索。
小叫花子逛了半个时辰却连一个院子都没有逛完,江府本来就大,他还要躲着士兵,自然事倍功半。又等了片刻,小叫花子觉得再拖下去也不会有进展,自己已经尽了力了。搜查的士兵越来越多,而且这样下去连自己都跑不掉。他掉头离开,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从之前那个靠近中心的死人院子穿过。小叫花子来回两趟也穿过其他小院,却没有一个院子像这个院子一样死了如此多的人。他虽不理解为什么,但这里是现在最安全的。
那院子很好找,还没有靠近就能闻到极为浓烈的血腥味。他探头看了看,确定院子里并没有士兵便贴着墙壁摸了进去。好歹是第二次走,小叫花子虽然害怕但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他摸着黑藏到一个角落,跪下来朝着院子里拜了一拜:“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小的一没偷二没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玩笑,没想到害了这么多人,若是您各位神仙在天有灵请一定明辨啊,小的不是故意的啊。求您保佑保佑我啊!”说着他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喃喃道:“各位哥哥姐姐叔叔阿姨,我不是故意害你们的,要怪也怪你们生在江家做仆人,杀你们的人不是我啊,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就去找那些杀你们的人吧,我只是个穷鬼叫花子,你们安心投胎去吧。”说完他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准备起身的时候又怕死了太多人磕的不够,立马重新跪好,对着院子又是咚咚咚磕了三次。
小叫花子磕完头,长长舒了一口气,按照之前的路线摸黑往前走。他心里念着阿弥陀佛,一边踮着脚迈过一具躺着的男尸。头顶上的月亮居然从浓云中探出头来,洒下一片月光,月光不如阳光来的明亮,却已经足够将小院照的清晰。小叫花子右腿才迈出一半,被这突如其来清晰的视觉吓了一条,脚一哆嗦落在男尸的脸上。
脚上凸凹柔软的触感让小叫花子汗毛倒数,那诡异的感觉他无法形容,就仿佛徒手伸入全是软体粘液虫子的罐子一样,让人毛骨悚然。这一步没有走稳,小叫花子的手在半空中来回划了三圈,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东西稳住了身形,谁知这一抓更是让他背后发凉。
他抓住了一个温软的手臂。
这明显是个人的手臂,还是一个活人的。就算是个死人,那也是刚死不久。
下意识的一转头,小叫花子看到一个身穿藏蓝色锦缎长袍的男孩,他脸上溅着几滴不知道是谁的鲜血,正一脸惊恐的颤抖着站在小叫花子身边,被小叫花子这一抓差点吓到断气。
不是江陌沉又是谁。
小叫花子本来还害怕,此时见到江陌沉却突然松了口气,心说他终于不用下地狱了。
江陌沉却没有反应过来,抖得和个筛子一样,脸色煞白的僵直的站着。若是他胸膛还微微起伏着,小叫花子都怀疑他是站着被吓死的。
月亮只出现了片刻,很快就藏回阴影中,小院很快又暗了下去。
江陌沉站的地方刚好位于一块假山的阴影处,没有光亮的时候确实不容易看出,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躲到这里的。小叫花子用手在江陌沉眼前晃了晃:“喂,喂,你还活着吧。”
江陌沉此时已经吓呆了,根本无法反应过来,依旧大睁着双眼死死盯向前方,好似灵魂出窍。小叫花子又摇了了他几下依旧毫无用处,最后他只好搓了搓手,往手上哈了哈气,牟足了劲朝江陌沉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脆响,这一记耳光扇的是又准又狠,如果有光就能看到江陌沉脸上红色的五指印。好在这一巴掌把江陌沉的魂打了回来,江陌沉吃痛捂着自己的脸,看到一旁的小叫花子,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就要一脚踹回去。
“你大爷的,我救了你你还打我!”小叫花子低声怒骂。
“救你个头!刚才要不是你踩到那个尸体吓到我了,我怎么可能这样。你平时不是脏兮兮的吗,今天怎么洗的这么白!”江陌沉喊了回去。他声音有些大,附近的士兵听到了动静立马高呼:“院子里有响动,快去看看!”
“我滴个亲娘!”小叫花子暗骂:“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叫那么大声音干嘛!”
“我怎么知道附近有人!”江陌沉根本就不是受气的主,转身就要跑却一把被小叫花子拉住:“你干嘛,松手啊!”
“你现在这样根本跑不出去啊!”小叫花子指了指江陌沉腿上的伤:“你跑的了嘛你!”
“那我也不能在这等死!”
小叫花子暗骂一句‘去你大爷’,然后伸手就来扒江陌沉的衣服。
“你干嘛!我还没死呢!你抢我衣服干嘛!”
“我呸,谁稀罕你的衣服。”小叫花子手上没停:“快把衣服脱下来,我穿你的衣服引开他们,西北小院走廊和水塘的灌木丛后面有一个狗洞,就是靠近小树林那边的,你从那里爬出去。”
“啊?”江陌沉愣了愣:“你疯了吗?你想干嘛?”
“什么想干嘛,当然是救你命了!”
江陌沉更是不理解:“救我?我爹都死了,我可没钱给你了!”
“谁要你的臭钱,你这一辈往后就当穷鬼穷死吧!”小叫花子一边骂着手也没停,他的麻袋外套已经给了狗男孩,此时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补了好几次却还有洞的单衣。也是棉麻一类的粗糙料子,小孩子穿的,袖子和裤腿都不够长,就算如此这也是小叫花子唯一的衣服了。此时他赶紧脱下这件破烂衣服扔给江陌沉:“愣着干嘛,快换上,他们要来了!”
江陌沉接过衣服:“我靠,这衣服什么味,好恶心啊,我不穿!”
“你才臭,你们全家都臭!”小叫花子换上江陌沉的外衣,有些大,不过好在他们身高差别不大。
江陌沉捏着鼻子穿上小叫花子的臭衣服:“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乐意。”小叫花子不敢告诉江陌沉自己悄悄去客栈捉弄那个将军的事情:“反正我不希望是因为我害你们家这样的。”
听到这里江陌沉的动作突然慢了些:“是你?呵呵,怎么可能是你。”
“啊?你说什么?”江陌沉声音太小,小叫花子没有听清。
“没什么。”江陌沉说:“那条狗呢,你救了他?”
“要你管。”
“呸,那是我的狗!”
“他现在已经跟我姓了,你不许再打他的主意,否则我就让咱们都死在这。”
“切,看不出来你对兔崽子这么上心。”江陌沉睨他一眼:“他们要是抓住你怎么办?”
“我又不是江陌沉,他们抓了我以后就发现我只是个叫花子,我就说我是今天偷偷溜进来去后厨偷饭的,结果捡到你的衣服,以为能卖个好价钱,估计关两天就放了。”
小叫花子来不及多说,他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那些扣子啊腰带啊繁琐的要命,此刻哪有时间给他细细研究,只能草草扣了几颗。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叫花子回头看了一眼:“我先走了,你藏好,一会看准机会往外跑。”
“知道啦!”
小叫花子深吸了口气:“如来佛祖观音菩萨,我现在可是在恕罪了,你们可一定要睁开法眼看清啊。那个姓江的是生是死之后都和我没关系了!”碎碎念着,又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吸足一口气猛地向院外的一个方向跑去。
“在那里!那里有人!”院外打着火把的士兵一眼就看到了小叫花子:“是江陌沉,快抓住他!”
小叫花子可谓是拼尽了全力,他只觉得自己疯了一般往前跑,跑到喉咙和胸腔里好似刀刮一般疼,却还是感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眼见前面只有个水塘没有别的路,小叫花子心中暗骂倒霉,刚准备钻到水里,只听背后嗖得一声利刃破空之声,接着他便觉得一股大力打在了他的背上,拽着他向前冲去。这股力量太大,又是扎在肩膀附近,小叫花子身子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滚去。滚了三圈,最后后脑嘭得一声撞在湖边的巨石上才停了下来。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肩上被利刃扎透,后脑撞在石头上的痛,还有全身的擦伤,好似所有的痛一股脑儿的袭来,痛得他冷汗直冒,话都说不出来。
“去通知将军,抓到江陌沉了!”
小叫花子无法动弹,他想挪动一下身子都办不到,好似这个身体已经不是他的,只有一丝意识还附着在上面。他的视线也变得模模糊糊,好似脑袋上罩了个看不见的木盆,只觉得周围的周围嗡嗡声越来越大。穿着银色盔甲的男人蹲下身来,他连男人的脸都没有看到就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小叫花子昏迷了不知道多久,他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一会是燥热难耐,一会是风雪冰霜。有时他在一条漆黑的没有尽头的长街来回奔跑,有时是被关在四面都是墙的密室无法逃脱。他反反复复不知道梦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终于在某个时刻见到头上有一丝亮光,便不顾一切的爬了过去。
小叫花子慢慢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满是灰尘的破旧房顶。
“你醒了?”旁边有个声音响起,接着小叫花子就看到一个脏兮兮的人脸出现在视野里:“你终于醒了!”
小叫花子口干舌燥,他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散架了一样,努力想要坐起来却办不到,最终只能微微扭了扭头,算是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里好像是个破庙,他正躺在两个破了的蒲垫上。不远处有个破旧的案台,上面还有个炉鼎,不过已经旧的都生锈了。庙堂顶上垂下的盘香早就没了,还有一些写着经文的布条也都破破烂烂,早看不出上面的字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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