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万籁俱寂,远处的天际泛起了一丝丝亮光,它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地移了过来。
小丫鬟见李恪谦起床了,赶忙放下活计,擦拭干净手,打开衣柜,翻动衣服,扭过头询问道:“五少爷,您今天打算穿什么衣服去赴约?”她拿出一件明黄色的西装给李恪谦看,笑着问:“五少爷,这套衣服怎么样?”
李恪谦用玉戒指擦拭着鼻尖,视线上下的打量着小丫鬟手中的西服,思虑再三,指着衣柜里的一套白色长袍和蓝色无袖马褂说:“丫头,今个儿,我就穿那套衣衫了。”
小丫鬟取出那套衣衫,眨着眼,反问:“少爷,为什么您会选这一套衣衫?”
“中国人去见日本人,当然要穿中国人自己的衣服,穿西服像什么样啊?”李恪谦接过衣衫,打量了一下,又吩咐道:“你去告诉阿业备车。”
“诶,少爷,我这就去。”小丫鬟应允着,着急忙慌的跑出了屋子。
身上的伤让他的行动有些僵硬,只见他取下白色的那件袍子,缓缓穿在身,系好纽扣后,又把那件蓝色的马褂套在了外头,他从小锦盒里取出了一只怀表挂在了马褂上,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小丫鬟跑进了屋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少爷,阿业哥已经把车子停在门口了。”
李恪谦拿起一把折扇,刚跨出门槛,他就听到小丫鬟对自己说:“五少爷,大小姐说您身上有伤,让您出门在外万事小心,遇事不要逞能。”
“恩,我记下了。”李恪谦用力的一甩手中的折扇,顺着小径,绕过竹园,朝着李府大门口走去。
阿业帮李恪谦打开车门,恭敬的问道:“少爷,我们去哪儿?”
“闸北虹口。”
“少爷,那可是日本人的地方。”
“阿业,你今天话太多了。”
阿业透过后视镜看到李恪谦双目紧闭靠坐着,吞咽着口中的唾液,小声的说:“少爷,对不起。”
车子缓缓的朝着闸北的方向开去。
阿业驾驶着小汽车穿过街道,转过几个路口,车子大约开了十几分钟的样子,突然,车子停在来了,李恪谦睁开双眼见自己的车子被一个日本兵拦住了去路,他摇下车窗,用日语问道:“什么事?”
那个日本士兵以为李恪谦是日本人向他敬了一个礼,用日语询问道:“先生,请问您找谁?”
“伊藤嘉哲!”
“您来找伊藤中佐,您是李恪谦先生?”士兵见李恪谦冲自己点了点头,继而又开口说:“李先生,伊藤中佐的家一直往前开左转第二家。”
李恪谦后背靠回了后座上,淡淡的说:“阿业,车子一直往前开,路口左转第二家。”
那个士兵冲着守在门口的其他士兵挥了挥手,大声的叫嚷道:“放行!”
车子开进了日本军官居住的区域,在到路口的时候,阿业向左打转了方向盘,等到了第二栋房子前,他踩下了刹车,车子稳稳的停下了:“少爷,我们到了。”
“阿业,你先回家。”李恪谦一手捂着胸口,走下车,一手把玩着折扇,对阿业嘱咐道。
“诶,少爷,您小心着点。”
李恪谦走到门前,想起在伦敦时到尹家时的景象,他犹豫的伸手按了一下门铃,没过多久,伊藤嘉哲和一个中年男子开门出来相迎,他走到李恪谦的跟前,弯腰鞠了一个90°的躬,客气的说:“恪谦兄,小弟在家恭候多时了,快,里面请。”
“嘉哲,这位是?”
“恪谦兄,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叔父伊藤章。”
李恪谦友好的伸出自己的右手,微笑的说:“您好,在下李恪谦。”
伊藤章上下打量着李恪谦,只见他穿着中式白色长袍,外套一件无袖的蓝色马褂,手腕上翻卷着整齐、雪白的袖口,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脚下穿着一双布鞋,气度娴雅,气韵如虹,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傲气。
“李桑,屋里请!”伊藤章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笑着说:“李桑,我与您神交已久,您在我别墅里为三国之势所写的那一段话,我由衷的喜欢,不但字写的飘逸洒脱,而且词句包含了一种霸气。”
说到这儿,伊藤章把李恪谦当日所写的词句背诵了一遍:“白玉盏,琥珀浓,引得英雄竞折腰;煮酒豪气冲天啸,文韬武略那家寥;号角响,战鼓鸣,结交结盟难结好;指江山羽扇轻摇,问鼎三足怎分晓。”
“伊藤先生,酒后涂鸦之作,让您见笑了。”
伊藤章与伊藤嘉哲领着李恪谦走进了阁室的门口,他们在门口脱了木屐,伊藤嘉哲对李恪谦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恪谦兄,请,我们里边叙话!”
虽说日本人的跪地而坐是从中国传过去的,但是李恪谦对于这种坐姿不是很习惯,加之自己有伤在身,于是,他盘膝坐在了垫子上。
伊藤章为尽地主之谊,亲自持壶为李恪谦冲茶,由于茶水的冲泡,原本死气沉沉的瓷碗面上漾起春色溶溶的碧漪,仿佛死灰复燃,辗得粉碎的茶叶末漫上碗口边,被杯盖轻轻一刮,纷纷打旋,却裸露出几分贪淫悦己的本相来。
伊藤章恭敬的用双手把茶盏递给李恪谦,他见李恪谦先是嗅了一下茶香,尔后又抿了一小口,满心期待的问道:“李桑,觉得这茶如何?”
李恪谦把手中的茶盏摆在小桌子上,柔声的答道:“索然无味。”
“饮者无心,故而无味。”李恪谦的回答显然让伊藤章有些失望,只听得他冷哼了一声,抿了一口茶水,不屑的瞧了眼李恪谦,略带怒气说。
李恪谦把茶杯往边上一推,反驳道:“沏茶者心不洁净,心不静,则茶也无品。”
“那,李桑觉得在下的茶艺如何?”
李恪谦毫不客气的说:“有‘艺’无道,有‘形’无神,徒有其表尔!”
伊藤章实在忍无可忍了,‘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指着李恪谦的鼻子,怒吼道:“黄口小儿,你可别不懂装懂?”
李恪谦始终保持着绅士的风度,淡然一笑,柔声的说:“懂,不懂?伊藤先生所演示的是日本的茶道,而我是中国人,不习惯按照日本茶道来品茶?”
伊藤章脸上的肌肉略微颤动了一下,跪坐回了垫子上,冷冷的说:“因为这里是我们日本人的地方,李桑要学会客随主便,习惯日本的茶道。”
“可……嘿嘿,伊藤先生,或许您忘了,您现在所坐的这片土地是我们中国人的土地,谁是客,谁是主,难道您分不清吗?”
“你!?”
“哼。”李恪谦冷嘲的笑笑,摇着手中的折扇,继而说道:“日本的茶道能与中国的茶道相提并论吗?伊藤先生,您知道茶道的创始人是哪国人吗?是中国人,唐朝陆羽所创《茶经》传承了一千多年,有诗云: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惟羡西江水,曾向金陵城下来。”李恪谦大笑起来了,笑得很是骄傲。“伊藤先生,日本的茶叶是由遣唐使从中国带回日本的,中国的茶道和日本的茶道亦是师徒,更是父子,一脉相承。你们在中国人跟前,需要懂得持弟子礼。”
伊藤章听日本的茶道被李恪谦贬的一分不值,心里的无名火那是噌噌的,他一改刚才和蔼可亲的样子,怒视着李恪谦,恶狠狠的说:“哼,弟子礼?你竟然让我们高贵的大和民族的子民向你们支那人持弟子礼,妄想!”
“叔父?”一直沉默不语的伊藤嘉哲见伊藤章有些失态,最终还是开了口,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微笑着说道:“恪谦兄,可否为我们演示一下中国的茶道。”
李恪谦看了眼气呼呼的伊藤章,再把视线转到了伊藤嘉哲的身上,又低头瞧了瞧杯中的茶水,只见他‘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摆在了桌案上,干脆的答应着:“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李恪谦挽起雪白的袖口,优雅拿起茶壶,冲点、刮沫、淋罐、烫杯、滚杯,细水浮花,杯罐溢香。继而洒茶、低斟,几番‘关公巡城’,高冲低筛,来回一轮‘韩信点兵’,斟出三杯同色同香同量的茶水。他的动作准确到位,轻巧灵活,整套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给人的感官与视觉上一种精致、精美的享受,让在旁观看的伊藤章和伊藤嘉哲看的目瞪口呆,伊藤章望着杯中的茶水,默默的叹息了一声,起身惭愧的离开了。
伊藤嘉哲见叔父离去的背影,心知他已经对李恪谦的泡茶功夫所折服,他笑着为伊藤章解释道:“恪谦,我叔父痴迷茶道,所以刚刚才会有些失态,你千万不要介意。”
李恪谦抓起折扇把玩着,微微一笑,正当他要开口说话之际,阁室的门开了,李恪谦本能的扭过头望向了门口,只见的昔日的恋人身穿一袭和服,原本少女的稚嫩已然被少妇的成熟所替代,伊藤美希子走到桌案边,她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把托盘里的几碟子糕点摆在桌子上,李恪谦发现那些糕点都是自己爱吃的,往日的记忆一下子跑了出来,他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意,伸手拿起一块玫瑰糕,手僵悬在胸前,他望着伊藤美希子愣了一会神后,他才把那块玫瑰糕送到嘴边,张开嘴咬了一口。
李恪谦很想问伊藤美希子现在过得好不好,可是话到了嘴巴他硬生生的吞咽回了肚子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剩下的半块玫瑰糕吃进了嘴里,柔声的说:“这玫瑰糕的味道一如往昔,好吃,好久都没有吃到这样好的糕点了。”
话音刚落,伊藤美希子突然站起身,低着头,跑出了阁室,李恪谦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愧疚之意袭上心头,他低下头,却发现桌案上多了几滴泪珠儿。
伊藤嘉哲知道妹妹美希子虽然嫁给了高仓,可是她的心里却一直深爱着李恪谦,这回她听说自己要请李恪谦到家里叙旧,向自己央求了半天,妹妹哭泣的时的那种伤痛让他心疼不已,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妹妹的请求,伊藤嘉哲见李恪谦低头沉思,又见桌案上有几滴水珠,出言叫唤道:“恪谦,恪谦兄?”
李恪谦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的问道:“嘉哲兄,你能陪我下一盘棋吗?”
“嗯,当然可以!”
俩人下棋品茗,一直到了傍晚,李恪谦一子落,伊藤嘉哲满盘皆输。
伊藤嘉哲由衷的佩服李恪谦,心绪不宁的情况下,竟然能连赢自己好几盘,而且他输的心服口服:“恪谦兄,你又赢了。”
“承让。”李恪谦掏出怀表,见已经十一点多了,柔声的说:“嘉哲兄,我先回去了。”
伊藤嘉哲挽留着:“恪谦兄,你今天就留在舍下用膳吧?”
“嘉哲兄,我身上有伤医生嘱咐让我忌口,还望嘉哲兄见谅,我先回去了。”李恪谦婉言相拒,起身要走,刚到阁室门口,却见伊藤美希子站在门边,她含着泪注视着李恪谦,四目相对,但已无言相对,李恪谦换上鞋子,向伊藤嘉哲告辞离开了。
伊藤美希子望着李恪谦离去的背影,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躲进伊藤嘉哲的怀里大声的哭泣着,哽咽着说:“哥,我真的好想他,可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句话,哪怕是问一声好,我也会知足。”
伊藤嘉哲把伊藤美希子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沉默了一会后,伊藤嘉哲却突然开口说道:“美希子,哥哥知道你当初答应嫁给高仓是为了赌气,如果……如果你真的觉得跟高仓在一起不幸福,那就回家来吧,我不忍心我最疼爱的妹妹受一丁点的委屈。”
“哥哥。”伊藤美希子抬起头望着伊藤嘉哲,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轻声的叫唤着。
伊藤嘉哲溺爱的用手擦拭着妹妹脸颊上的泪珠,微笑的说:“你放心,如果你决定离开高仓家,我会想法子说服高仓跟你离婚的。”
伊藤美希子躲进了哥哥温暖的怀抱里,静静地依靠着,紧紧地搂着伊藤嘉哲的腰,撒娇的在伊藤嘉哲的胸口蹭了蹭,柔声的说:“哥哥,谢谢你。”
李恪谦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日军军官居住的大院,看守院门的士兵毕恭毕敬的向他敬了一个军礼,李恪谦深吸了一口,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直径走到街口,伸手拦了一辆人力车,二话没说就坐了上去。
“先生,您想要去哪儿?”
李恪谦哽咽的说:“往前走,离开这儿!”
“额?”拉车师傅愣了一下,他见客人有些奇怪,用肩膀上的毛巾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犹豫着转身拉起车子,遵循着李恪谦的吩咐拉着自己的车子一直往前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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