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在军情处的角落里,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多少有些临近黄昏的味道。被照到的那块土地,无数飞舞的尘羽化成了天边几抹微红的霞光,浮在湉湉的云朵上,向那个角落里灌溉着黄昏的寂寞。
陈芊瑶拿着药油来到张文翰的办公室门前,轻敲木门,等到里头传来一声:“请进!”
她扭动着门把锁,走进了屋子,她见张文翰在换衣服动作有些僵硬,赶忙上前把药油摆在桌子上,伸手帮他把手穿进了衣袖里,柔声问道:“张大少,您这是要出去吗?”
张文翰系好纽扣,点了点头,回答:“恩,我晚上要去黑市上找个人,向他打听点事情。”
“文翰,还是为了那批货吗?”
“恩,处座要我尽快找到那批货,现在罗阳又受了伤,底下的人我又不放心,只能自己跑一趟了。”张文翰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带,又开口问道:“诶,对了,罗阳怎么样了?”
陈芊瑶把张文翰换下来的衣衫挂在衣架上,回答道:“罗阳?他已经醒了,不过,马军医说需要休养几天。”
“芊瑶,我最近没有时间去医院看他,你帮我买些水果去看看他。”
“恩,我知道了。”陈芊瑶心里有些不乐意,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转身走到桌子边,拿起药油,紧紧的握在手里,犹豫的开口问:“文翰,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回,当然回。”张文翰微笑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陈芊瑶的眼前,柔声的说:“芊瑶,生日快乐!”
陈芊瑶接过小盒子,满心欣喜,双眼注视着张文翰,害羞的说:“我……我还以为你忘了!”
“你的生日我怎么会忘记啊,芊瑶,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恩。”陈芊瑶打开盒子,只见的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条镶嵌着黄宝石的项链,她惊讶的感叹着:“哇,好漂亮啊!”
“喜欢吗?这条项链叫天使之翼,是我托朋友从英国带回来的。”
“恩,喜欢,它很美。”
张文翰凑到陈芊瑶的跟前,低下头,亲吻着她的额头,柔声的说:“Youaremyangel!”
“文翰,谢谢你!”
陈芊瑶抬起头,四目相对之时,彼此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爱,张文翰微微一笑,看了一下手表,柔声的说:“芊瑶,我先出去办事了,晚上,你等我回来!”
陈芊瑶乖巧的点了点头,柔声的应允着:“恩,我等你。”
张文翰开车离开,经过‘隆铭书局’的时候,看到橱窗里摆出了警示的唱片,张文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他打转方向盘,在书局的附近绕了几个圈后,他直接把车开进了一条小巷子里,车子停在路旁,拿起爵士帽戴在头上,钻出车子,走到一道门前,伸手在木门上敲了三长两短,没过多久,木门从里头打开了。
“文翰。”老陆探出头朝左右瞧了眼,确认安全后,对张文翰说:“你怎么才过来,快进来。”
张文翰走进屋子里,摘下爵士帽,皱着眉头问道:“老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文翰,邱箫潼兄妹俩被人带走了。”
张文翰跟在老陆的身后走进了小屋子里,听到他着急忙慌的找自己为了这件事情,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把手中的爵士帽摆在了小茶几上,解开衣服中间的纽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淡定的说:“这事我知道,是恪谦让人把他们兄妹俩接走的,至于现在他们在哪儿,恪谦没跟我说,我也没有问,我唯一能解答的是邱家兄妹俩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老陆给张文翰倒了一杯铁观音,他把茶放在小茶几上,在张文翰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疑惑的问:“恪谦怎么把邱家兄妹给接走了,文翰,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恪谦这样做是不想因为邱家兄妹的事把念轩牵涉其中。”
“念轩?周家少爷?留学归来的医学博士?”
“嗯,就是他。”张文翰端起茶杯,敲开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抿了一小口茶水,他见老陆说到周念轩的时候,两眼珠子都放出了光,好奇的问道:“怎么,老陆,你似乎对我们家念轩特别的感兴趣?”
“文翰,你也知道现在战事吃紧,前线正缺医疗人员,所以……”
张文翰略有所思的放下手中的茶杯,接过老陆的话茬子说:“你打上念轩的主意了?”
老陆见张文翰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微微一笑,翘起二郎腿,悠闲的说:“嗯,我们在医院工作的同志接触过他,反馈回来的信息说周念轩是个可以发展的好苗子。”
“如果念轩愿意加入,我个人不反对,但是,老陆,作为他的兄弟,我不希望他加入,他是一个好医生,可以救活很多人,可是前线……你也知道枪林弹雨的,万一要有个闪失,老陆,不瞒你说经过恪谦这件事,我真的不想让我的兄弟跟我一样。”
老陆见张文翰神情凝重,心里也明白他的担忧,更知道他心里承受了多少压力,那一刻,他沉默了。
“对了,老陆,我和恪谦商量了一下,现在日本人和任时初都对那批货虎视眈眈的,为了防止他们捷足先登,我跟他决定过几天就动手把那一批从秦老六的仓库里运出来。”
老陆疑惑的问道:“运出仓库?文翰,据我了解,那批货杜九可是派了专人看管,货又那么多箱,我们怎么运啊?”
“正大光明的运。秦老六欠着纳爷一份恩情,恪谦会去求纳爷帮忙,让纳爷去向秦老六开口在他城西的仓库里存放一批货,然后……”张文翰把自己和李恪谦商量好的对策一股脑的告诉了老陆。
“此计甚妙。”老陆思虑了一下,开口说:“不过,货运出来后,我们怎么处理,原先组织上是想让邱箫潼把货运出上海,运到前线去的,现在他叛变了,上级一时半会也难给我们派接应的人过来。”
“我们先把货弄出来再说,至于怎么送出上海,我会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找邱箫潼帮忙。”张文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笺交给了老陆,继而又说道:“老陆,货运出仓库后,你们就把货运到这上头写的地址,再找些人严密把守。”
“嗯,我知道了。”老陆看了眼纸笺上写着的地址,默记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火柴,只听得‘呲嚓’一声火柴头冒出了一星点火焰,老陆把那张纸笺放进了火焰里,火焰一点一点的吞噬着那张纸笺,他望着红彤彤的火焰,问道:“文翰,再找邱箫潼帮忙会不会有些冒险,毕竟他被军情处的捕过。”
张文翰望着老陆手中被火焰吞噬的纸笺,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说:“我私底下问过孔江他们几个人,据他们说邱箫潼招认是上级派来的客人,说了接头方式和地点,交代了任务之外,其它的他就什么也没说了。”
“文翰,他们说的你相信了?”
张文翰面无表情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无奈的说:“不信,可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冒一回险。”
“这事也只能这样了。”
张文翰拿起爵士帽戴在头上,站起身,走到老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老陆,我先走了,放心吧,只有部署周密,我相信一切都会顺利度过的。”
“嗯,但愿如此。”老陆起身送张文翰来到门口,他握住张文翰的手,柔声的说:“文翰,切记需得小心谨慎行事……”
张文翰微微一笑,松开手,转身背对着老陆摆了摆手,尔后离开了。
柔软的夜,朦胧的月光,迷离的星光,灿烂的灯光,五彩的光芒相互的掩映着,流银泻辉。风轻轻的柔柔的拂过,犹如一张巨大的翅翼亲切的抚摸着上海滩的一切。月光、星光、灯光、微风,交织成一张魅力无穷的网,包裹在上海这座繁华的城市上空。
张文翰开着车子来到了黑市里,他下来车,走进了被俗称为黑市的小巷里,从张文翰身边走过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在这里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他们只认钱不认人,只要你出的起钱,不管是西药、武器,还是古玩、大烟,他们都能想办法帮你搞定。
张文翰拐了个弯,在一个店铺门前停住了脚步,他推门而入,眼珠子四处张望着,老板正低头擦拭着一支五四式手枪,一个伙计上前招呼着:“老板,您需要买点什么,我们这里的可是什么型号的好货都有。”
“侯禄,今个儿生意有些冷淡嘛!”
“张少爷,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侯禄放下手中的枪和丝绸布,走出柜台,他给伙计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是走了张文翰的跟前,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张少爷,您里边请。”
“行了,你别忙活了,我今个儿来也不为别的,只是想向你打听个人。”
“您想打听谁啊,只有我知道,我一定告诉您。”
张文翰摘下头上的爵士帽,用手理了几下头发,开口问道:“熊三,你听说过吗?”
“熊三?”侯禄嘴里嘀咕了几句,摇了摇头,回答道:“张少爷,我没听说过黑市里有这号人物啊。”
“怎么可能会没有,你再好好想想。”张文翰想起李恪谦说过熊三的脸上有伤疤,忙开口对侯禄说:“对了,熊三的脸曾经受过伤,应该有伤疤。”
“脸上有伤疤的人?”
小伙计在旁边一边泡茶一边听着自家老板和客人的对话,他机灵端着茶走到门口,接过话茬子:“老板,张少爷要找的人会不会是他啊?”
“谁啊?”侯禄的视线转移到了小伙计的身上,开口训道:“浑小子,你别话只说一半啊,耽误了张少爷的事,你小子可赔不起。”
“老板,你咋忘了,老张头的面摊旁那个戴面具的怪人?”
“哦,想起来了。”经过小伙计的点拨,侯禄恍然大悟,双手一拍,说道:“张少爷,那个怪人的摊子就摆在街尾的那个角落,张少爷,虽说那人脾气有些奇怪,但手艺手艺确是这个。”说到这儿,侯禄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
张文翰把爵士帽戴在了头上,伸手拍了拍侯禄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侯禄,道上的规矩你比我懂,我今晚到你这儿来的事……”
侯禄是个人精,对于张文翰话里的弦外之音,心里头一清二楚,他笑嘻嘻的说:“嘿嘿,张少爷,您有来过吗,我怎么不知道,小石头,刚有人来过吗?”
“没,老板,今晚生意不好都没有人来过。”那个叫小石头的伙计也意领神会,接过话茬子往下说着。
张文翰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瓜子,冲着侯禄微微一笑:“不错,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小石头见张文翰压低了头上的爵士帽走出了自家的铺子,他把手里头端着的茶摆在一旁的桌子上,探出头向外张望了一下,见张文翰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挠了挠头,回到了铺子里小声的问道:“老板,刚才那人是谁啊?”
侯禄走到柜台旁,拿起丝绸布低头擦拭起了枪支,严厉的说:“咳,小石头,刚被人夸是聪明人,这么快就开始犯起糊涂来了,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就得把嘴巴给闭上,祸从口出,明白吗?”
“诶,老板,石头明白了。”小石头拿起鸡毛掸子继续干着活。
张文翰顺着石子路走到了街尾,他并没有直接到熊三摊位前,只是在旁边的面摊里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他对煮面的老头说:“老人家,你给我煮碗阳春面。”
老头打开锅盖,往锅里下了一把面,笑呵呵的对张文翰说:“诶,阳春面一碗,这位老板您请稍等了。”
张文翰借着熊三摊位上的油灯昏暗的光线,仔细的打量着熊三,只见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长衫,脸上带着一张面具,他的整张脸都被挡住了,只露出了嘴巴。他正低着头在雕刻一方印鉴。
“老板,您的面。”老头端着一碗面走到张文翰的跟前,他把一双筷子递到了张文翰的手里,见他的视线不时的朝熊三的摊位瞧,好奇的问道:“老板,您是想找他帮你干活吗?”
张文翰接过筷子,拌了一下碗里的面,笑着问道:“老人家,您怎么知道?”
老头笑呵呵的用围裙擦拭着手,回答:“我啊猜的,您到了我的摊位上,我就一直在留意您,您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
张文翰吃了一口面,竖起大拇指,夸道:“老人家,您不光煮面的手艺好,眼力劲也不错。”
“老喽!”
张文翰吃了几口面,走到熊三的摊位前,淡淡的问道:“兄弟,我听说你的手艺不错,我想请你帮我做一样东西……”
熊三低着头雕刻着印鉴,冷冷的说:“先付钱,后交货!”
“先付钱?你都没有问我要你做什么东西,你就先开口要钱了?”
“有钱才能买东西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帮你干活。”
“原来是没钱吃饭了。”张文翰冷冷的一笑,扭过头,对煮面的老头说:“老人家,您给他煮完面,记我的帐上。”
“老张头,记得多放些面,多放些香菜和蒜末。”
“你的口味我还不知道,你就算不说,那些东西我也会给你放足了。”老张头抓了一大把面放进锅里,又在碗里放了一大把的香菜,一汤匙的蒜末。
熊三放下手中印鉴,用旁边脏呼呼的毛巾擦拭着手,看了张文翰,又低下头,问道:“先生,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三十根假小黄鱼。”
熊三抬起头,盯着张文翰,眼神里充满的疑惑,问:“假小黄鱼?这可挺费事,得花些时日。”
“我只给你三天!”
“三天?您说笑呢,时间太紧了,我做不了。”
张文翰掏出怀表,他放开手,怀表垂直的荡在了熊三的眼前,他低下头小声的说:“熊三,我朋友说你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
“你是李先生的朋友?”
张文翰点了点头:“我希望你可以帮我这个忙。”
“三天时间是有些短,不过,您既然是李先生的朋友,我一定尽力而为。”
“多谢了。”张文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钱,塞进了熊三的手里。
熊三把钱退还给了张文翰,笑着说:“先生,这钱不能收,李先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帮朋友的忙不需要这个。”
“这钱你拿着,这活我不能让你白干,再说了吃饱了肚子才好干活。”张文翰冲熊三微微一笑,想起陈芊瑶,他匆忙结算了面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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