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用这种口气说话的,除了吕家大小姐,没有别人。她径直走进院子,一脸得意的看向叶尘:“哼哼,被我逮到了吧?”
叶尘来不及回答,碧草已不满的提高了声音:“你这女子好没教养,也不瞧瞧这里住着什么人,未经主人同意便擅自闯进来。”
吕邀月像是才发现她们二人似的,讶了一讶,“哎哟,真不好意思,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邻里乡亲都识得,所以素来任性惯了...敢问二位,是什么人呢?”前半段话是对着她们说的,说到最后一句,却是转向叶尘问的了。
叶尘:“咳...这...是我表妹...”
“呀,竟是表亲呢!那真是对不住,”吕邀月露出一脸“抱歉”的神色,“打断你们兄妹情深了。”
夏侯夙容显然入戏很深,这会儿猛的冒出个人来,叫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将身子侧朝一边,手绢还不忘往脸上拭了一拭。
叶尘也觉着有些尴尬:“你这小妮子...风风火火的,有什么事?”
“叶哥哥可怪不得我,今日铺上的事儿格外的多,荣生又告了假省亲去,实在是人手不够呀。”
叶尘听到这里,内心已翻了巨大的一个白眼:铺上人手不够?那你还有空跑到这里来瞎晃?
只听她继续说道:“何况,叶哥哥,不是我说你...你好歹是咱们家的居客...每日那么好的房间住着,那么多好吃的,也从来少不了你的,你不出点力气,怎么说得过去呢?”她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现下你这情况吧,是旷工...”
这小妮子嘿,真将他叶小爷当成她吕家的长工了?
夏侯夙容蹩起了眉,“这位姑娘说话真不客气,我表哥在你家住了多久,若是有什么花费的地方,你大可现下说了,我补齐了就是。”
“看来这位小姐是贵家出身,说话就是敞亮,”吕邀月笑得像吃了蜜饯:“可我家不缺钱也。”
“......”
夏侯夙容像被一只苍蝇噎住了喉,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气得一跺脚,转身朝叶尘说道:“表哥,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如还要些时日,不若换个地方住吧。毕竟这位姑娘还未出阁,你住在人家家里,怕是多有不便。”
叶尘挠了挠头:“这十几日都住过来了,也没什么不便的,又不单我一个。再说,她哥都已经准备给她议亲了...”
夏侯夙容急道:“那就容的她这般使唤你?你堂堂一个...”
她还想把话往下说,叶尘却摆手打断了:“容儿,我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那什么,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若暂时不愿意回家,在这里多玩几天也可以,只是别忘了给你哥去信。额...过几日我再来瞧你。”说完,也不看对方是什么神色,招呼着吕邀月就走:“走吧,吕大小姐,你不是说铺上忙吗你好歹也得把自己当个助力呐,哪有这么做甩手掌柜的?”
“我怎么没把自己当个助力了,我这不是都亲自出来寻人了,我多费劲啊...”
两人说着说着,就远去了。碧草伸长了脖子喊了好几声“表少爷”,却连回应都没得到一个。夏侯夙容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嘴紧紧的抿住,一双瞳子黑得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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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踏星宠妹狂魔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转眼到了吕邀月生辰这日,整个吕宅张灯结彩,又特从云梦泽请了名厨师父,大清早的便开始置办吃食糕饼,做的全是吕家小姐最爱的口味。至了午后,又在府中大摆筵席,也不特意往哪家发请柬,凡是云梦泽人均可来参宴。哪怕路过的陌生船夫,也要被吕家人顺手拉进屋中来,吃一碗粟米饭,喝上两口热乎乎的酒。
吕家小妹人缘好,邻里乡亲都乐意来吃她生辰这口酒,当然,也不是白白来食,人人手上都是带着贺礼的。其实这乡野之地,就算是拿出手送人的礼物,也多是一些干鱼、山货、香料之类,但吕邀月半分没有嫌弃,统统笑着收下,还一口一句“婶子快里面坐”“叔伯今日多饮些”,哄得气氛十分荣乐。
画颜的礼物是一个香囊,她亲手绣制的,绣工虽算不得很好,但里头的药材皆是精心调配,长期佩戴可以强身健体,驱除百病,吕邀月欢欢喜喜的佩在了腰间;叶尘的礼物是一只剔透玲珑的玉兔子,质地不菲还形容可爱,夜间尤可视物,吕邀月嘴上嫌弃,还是忍不住握在手上把玩了好一会儿;吕踏星自不必多说,从头到脚的给自家妹妹置办了一身新衣裳,包括女孩儿惯用的水粉胭脂,也是当下城中最时兴的款式;其它的幼年伙伴也各自送来了贺礼,唯有唐君影两手空空,问他预备送些什么,他却不肯透露一言,惹得吕邀月好不痛快。
纵是夏侯夙容与吕邀月有些嫌隙,值此当头还是提了贺礼前来,由丫鬟碧草奉上——也不过是些女孩儿家的头面之类,吕邀月很瞧不上眼。还是画颜代着收下的,又招呼着二人入内落座了,成为这生辰宴席上的一员。
当然,夏侯夙容必是要挨着叶尘坐一桌的,这又惹得吕邀月一番腹诽,想来也是呢,这是她自个儿的生辰,她为什么要见一个不愿意见的人,为什么还要收一个不喜欢的人送的礼?只是碍于哥哥和乡亲邻里的面子,才不好发作了。
画颜瞧着她又犯了小孩子脾气,免不了又是一顿安抚。许是被吕踏星给瞧出来了,几人刚吃饱,他便安排着徐伯驾车送去码头,道是早就安排好了小舟,可以行至云梦泽。
“再过几日,鹿鸣谷约莫也要降雪,届时湖面寒冰,再不会有游河的机会了。”吕踏星笑着说。
“哥哥不同我们一齐吗?”吕邀月问。
吕踏星摇摇头,“我不去了,家里还这么些客人,若是没个主人,很不合适。你们好好玩。”
众人这便要走了,夏侯夙容也很自然的跟了过去,还笑脸如嫣的朝着叶尘问道:“表哥,容儿也未曾游过云梦泽呢,容儿能一起吗?”
叶尘感觉到两截眼光如芒在背,犯了难,“这,这也不是我的船,我说了不算...”
夏侯夙容登时一副十分失望的表情,碧草却笑得滴水不漏:“表少爷这什么话呢,咱们小姐是诚心来给吕姑娘贺生辰的,吕姑娘不可能这么小气,连艘小舟也不让咱小姐上吧?”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将吕邀月想要拒绝的言辞都堵了回去,宛若往肚子里吞了一个大秤砣,坠得她刚填饱的胃都开始犯疼。
唐君影到底是唐家堡的接班人,面对人情世故自有一套老练,他摇摇扇子,笑得温良无害:“今日虽天气晴朗,但到底已经入冬,夜里湖上风大,夏侯小姐身娇体弱,只怕要被吹病了的。”
夏侯夙容刚想说一句“不妨事的”,却见唐君影笑得更亲切了些,“听说小姐日前曾从山下坠落,还中了蛇毒,这可不是小伤,应当谨慎些的好。还是说....”他深褐色的瞳子散发着温润的光,“小姐体格强健,这才短短几日,便已恢复如常?”
贵族千金的小姐,从来养在深闺,只识字绣花,描画弹琴,轻易出不得门去,更遑论舞刀弄枪、强身健体之类的活动了。
夏侯夙容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没有答话,还是碧草将话头接了过来,“唐公子想的周到,咱们小姐是千金之躯,确实不能有半点闪失。”话至一半,转身朝着夏侯夙容柔声道:“小姐,今日出门的时候,你不是头还有些疼的么?咱们回去吧,等天气暖了,再游湖也是一样的。”
夏侯夙容看了看叶尘,眼有不甘,又看了看面前不断使着眼色的碧草,只得柔柔的应了。
二人离去后,吕邀月一路欢喜,蹦蹦跳跳像个三岁孩子,“你们都瞧见没有,那位夏侯家的大小姐的脸色,啧啧,简直比五彩泼墨还好看。”
画颜忍着笑劝慰:“你小声点吧,当心给她听见了,怕是要惹出事呢。”
吕邀月努努嘴:“怕什么,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她不是头疼么?不是素有心疾么?躲在房里绣花就好了,出来惹什么眼呢。还给我送礼物,呸呸,谁稀罕。”顿了顿,还后知后觉的向叶尘凑了过去:“叶哥哥,我这么说你表妹,你不生气吧?你不会当个叛徒,转个头便告诉她吧?”
叶尘满脸置身事外的表情,捂着耳朵走得快快的,“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唐君影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你这张嘴倒是不饶人,胆气却是没那么大。今日既然敢开罪她夏侯家,现下又怕什么?”
“谁跟你说我怕了?我吕邀月什么时候怕过?”吕邀月叉着个腰,嚣张跋扈的模样像个小魔头,转而她想到什么,又拉下个脸来,“臭影子,我的礼物呢?到底藏哪儿去了?”
唐君影抬眼观天,“什么礼物?我就没准备。反正打小我送你的东西不少,你随意拿个充充数吧。”
“这怎么能充数呢?!”吕邀月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你诓我是不是?”
唐君影依旧笑得纯良:“这怎么是诓你呢,我是真给忘了,下回,下回给你补上。”
吕邀月将手捏成了拳头,抬起来就往唐君影身上砸,“补?补你个大头鬼!”
后者自是轻轻松松就闪开了,边躲,还边轻佻的笑:“小月儿,你怎么如此凶残?当心往后嫁不出去,愁煞了你大哥。”
“要你管!”
这两人笑着闹着,渐渐与画颜他们拉开了距离。画颜在不远处望着他们嬉闹的身影,由衷感叹:“如唐公子这般知礼之人,到了月儿妹妹面前,竟也变成个小孩了。”
叶尘嘴角也挂着笑:“这小白脸平日里装得惯了,也只有在吕家小妹面前才摘下面具。也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画颜默默的点了点头,而后抬眼看他:“他究竟为月儿妹妹备了怎样的礼物?”
叶尘将头扭朝一边,“小白脸的事,我怎会知道。”
画颜对他的话极为不信,“你不知?前两日明明是你帮着他筹备的,你当我没瞧见啊。”
叶尘干干咳了两声,只搪塞道:“你别急,晚点,晚点...”
四人离码头的距离越来越近,风中飘来海水淡淡的腥气味,月亮偷偷爬上了夜空的脸,静静观察着下面无知无畏的少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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