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容博看见了季白的凝重的表情,想来是受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如果他们要结婚,势必是要开诚布公地关于这件事来谈一谈。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个故人而已。
容博思索许久后,开口:“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这样不公平,不能只有我问你。为了公平起见,我们互相问好了。”
“好,那开始吧。”
“‘她’是谁?”
“‘她’?刚才说的那个‘她’是我前女友。”
“到什么程度了?”
“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为什么分手?”
“因为她结婚了。”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可他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中仍有波澜。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当再次面对陈年往事的时候,也可以处变不惊。可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他依然还是那般苍白无力。
“哦,这样啊。”季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容博那时的表情,那种悲伤到不能自已,却很快就收住了。“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那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呢?你说我就听。”
容博的这一番话,让她怔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开始从何时何地说起,她便絮絮叨叨地从她的童年说到了她的整个学生时代。她也不知道什么是重点,什么不该说,她就是想到什么就是说什么,慢慢地说了很久,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她不知道容博是不是还在听:“容博,你听腻了吗?那我不说了。”
“没有。我还在听。你还想说吗?想说就继续说,没关系。我不会不耐烦的。”
说着说着,季白就困了,到最后她竟然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其实,季白不知道,容博已经在内环高架上绕了五圈了。等到季白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她的身上盖着容博的外套,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车门半开着,一阵阵凉爽的风向她的脸吹来。她下车看到容博站在不远处,一个人静静望着远处的湖面。
夜已经深了,湖面也是一片平静。季白突然觉得容博的背影很是萧索凄凉。她有些心疼此时的他,便从身后环抱着他。容博感觉到背后的温度,说:“你醒了?别站在这里,吹风了。要感冒的。”
“我们结婚吧,容博。”容博感受到季白的臂弯的力道加重了,也从话语中看到了她的坚定。其实,他们相识并不久,甚至谈不上了解,怎么就说到了谈婚论嫁上去了。他有些犹疑,不知该如何回答。
“婚姻不是儿戏,你再考虑考虑。”
“你是不愿意是吗?没关系,我可以等。”
“并不是,只是我希望你认真严肃对待这件事。”
“既然你是愿意的,那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两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在黑夜的笼罩之下,谁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容博并不知道这个开端是对还是错,他很是惶恐。对于婚姻,他似乎没有信心,也没有决心和这样一个完全不同于舒妤的女子相伴,且很有可能是漫长的一生。他无法预判结果,只能豁出一切去试试而已。除此以外,他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姐姐,姐姐的一生都很顺遂,唯一遇到了一场爱情,轰轰烈烈,也断送了姐姐的婚姻,成了家族的一个最大的污点。这件事,让父母蒙羞,差点断绝了关系。只因父母一向视姐姐若珍宝,却因不该出现的人而蒙上了一层污秽。
他断然是不能步姐姐的后尘的。即便他不爱眼前这个女子,若她愿意相伴一生,他容博也愿意以一生回馈之。想来想去,他还是说了一句:“我们再相处三个月,如果三个月过后,你还是这样想的。我们就去结婚。”容博转过身来,拉着季白的手,他发现季白的手是冰凉的,不知道是湖边风吹的还是刚才的那番话让她慌了神。容博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再握住了季白的手,“外面冷,我们回去了。”
“好。走吧。”只因容博这一小小动作,季白的心瞬间就暖了。离开家,生活的那么多年里,她遇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男人,或多情或吝啬或冷漠或猥琐,她从未愿意为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停留,驻足脚步,甚至迈入爱情的坟墓。这是唯一一个,她真正动心的人。她不知道以后她是否会后悔这样的选择,但如果她现在就放弃了,以后肯定会后悔这件事。
就这样,季白慢慢侵入了容博的生活。容博是个极其安静的人,他的家几乎除了古典乐以外,不会出现任何别的声音。他的客厅里有一台老式的唱片机,常年播放的都是他珍藏的几张黑胶唱片。听说是容博大学时代,在一个跳蚤市场里买的,一直飘洋过海陪了他许多光景。刚开始的时候,季白听着听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总是盖着一条毛毯。其实,容博家是恒温的,常年保持着春天里的问题,让人很是舒服。他自己在下班休息的时候也很少会说话,多数时间都是一个宅在书房里,看看老电影,或者读读一些老书。季白进去过他书房,可是没待多久就退了出去。刚走进书房里,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各式各样的书。他的书房很大,但似乎看上去仍然容不下他的书,除了书架上面装的满满当当的书,地毯周围还有零零星星几本没看完的书。书架上的书排列得很整齐,按照一种季白看不懂的顺序排着。一个书架上全是外文书,有英文法文和德文的书。她没想到除了英文,容博居然还精通法文和德文。另一个书架上面都是他专业的书,都按照专业方向仔细排列着。他每年都会购入新的书,目的是让自己处于一种不断学习的状态中。毕竟他所从事的行业是生命科学,是永不止境的。另外几个书架上,相较于这两个书架就是闲书了,从经史子集到未来简史,他所涉猎的方面真是难以概括,范围之广超过了一般同龄人。季白似乎终于明白,容博为何可以这么安静?
偶尔闲来的周末,他也会出门。出其不意的是,他选择放松的场所是剧院。在季白眼里,那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去的。后来,季白才知道容博是舞台剧的忠实粉丝,他每年都会买大量的歌剧,话剧,音乐剧的票。他家里有整整十本票价,里面装满了这么多年,他看剧所留下的票根。
正巧这周末,恰逢音乐剧《猫》的巡演,容博周一的时候打电话给季白:“这周末,有音乐剧《猫》,我买了两张票。位置还是不错的,你要去看看吗?”
其实季白对于这种安静的艺术表现形式,不是很喜欢,她喜欢摇滚演唱会现场的那种心潮澎湃的刺激的感觉,但她想了想这似乎是容博第一次主动邀约,而且这是也是真正了解他的一种方式,所以最后她答应了:“好,我去。你告诉我时间和地点。”
“票面信息我一会发给你,时间没问题的话就可以了,其他我来安排就行了。”
“好,那我们周末见。”
周六上午的时候,容博大约十一点的时候,到了季白家楼底下。处于礼貌,他先给季白打了个电话,确定她已经起床后,他才上了楼。他知道季白是个夜猫子,太早的话她也起不来,而且是没有督促是不会吃早饭的那种人。所以早晨起来后,他去买了一客生煎,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那家。过了那么多年,老板早就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开了很多家分店了。难能可贵的是,这么多年,这个味道还是没有变过。
“Morning!”
“Morning!你等下,我去换衣服。”
“先别换衣服,先吃早饭吧。我给你带的生煎,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吃。如果你不喜欢,下次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再给你买。”
“没关系。我对吃的不挑剔的,再说我是喜欢吃生煎的。”
季白吃得很快,也没注意生煎很烫,舌头被烫到了,她只能不断地吐舌头,试图让舌头降温。后来,她又没注意,被生煎地汤汁溅了一脸,一脸狼狈地看着容博。容博只好抽过一张纸巾,将她脸上地汤汁擦掉。季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给弄害羞了,她低着头,脸红了。容博看到这里,就站起来,“你慢慢吃,我去客厅里坐着。”然后随手将纸巾丢尽了垃圾桶里。
等到季白吃完生煎,然后她开始洗漱化妆换衣服。中间她还有从自己的卧室探出脑袋来,看看容博正在干什么。因为她害怕容博会等得不耐烦了,其实并没有。容博手里正捧着一本书,仔细坐在沙发上看着。似乎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挪过位置。这安静的气氛,使得季白有些不安,她加快了手里的速度,尽可能快地出门。
等到她再打开门的时候,容博正好抬起头对上她的双眼。容博微微一笑:“嗯,你今天真漂亮。”
季白以前总是觉得,“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得一般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可就今天容博的笑容,在她觉得,却是远远胜过这些美人的,她愿意为了这笑容而弃城弃国,为博蓝颜一笑,烽火戏诸侯又如何?她终于明白了,那些所谓的昏君的心境了。
季白走到容博的边上,替他揶了揶衬衫的领口,便拉着容博的手,一同下楼了。容博的手,有些干燥,但宽大而温暖。临到上车前,季白还是牢牢地牵着容博的手,容博转过身来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想多牵一会。生怕你一会就不见了。”
“小傻瓜呀你,我怎么会不见呢?我会一直在这里的。”容博揉了揉她的头,假意嗔怪道:“别撒娇了,不然一会我们就要迟到了。”这时,季白才松开了手。
周六的路上,车辆很多。容博也开得很慢,临开场一个小时的时候,他们才到剧院。看到马上就要到两点了,季白拉着容博的手,一路小跑到演艺厅门口。等到他们走进演艺厅的时候,近八成的座位都坐满了人。
《猫》是一部非常经典的音乐剧,且老少皆宜。它是百老汇里公演最久且持续时间最长的一部音乐剧,有着非常庞大的观众群体。季白注意到,有不少带着孩子来看的父母们。还有许多年过花甲的老爷爷老奶奶们。季白本身对于这种艺术形式不是那么喜欢,只不过为了容博硬着头皮来看而已。可快到了中场的时候,她也被舞台上那些活灵活现的猫所吸引了。舞台上,演员卖力的演出带动着所有观众的情绪。这种现场艺术能给观众带来的震撼是超乎想象,季白不得不说,这种直击心灵的感受是她经常所看的演唱会所不能比拟的。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容博会如此热爱这个舞台了?因为这是他们生活中所无法触及的一隅,却是他们曾经热血过的东西。即便有些东西无法重见天日,但那些留在血液中的烙印确实永远都无法抹去的。
一场几个小时大剧结束的时候,似乎每个观众都还意犹未尽。连季白这种门外汉都觉得,这么快就结束了。她还想知道晚会结束的时候,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就在此刻戛然而止,给观众留下了无线遐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结局,或美好或悲惨。
当他们两个走出剧院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叫容博的名字。他们停下了脚步,容博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他的一个票友。两人之间很熟悉,似乎是多年之交。他们正热火朝天地谈着刚才观看的所有细节,季白完全插不进去话。遇到意见相左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也有争论。这是季白第一次见到会跟人吵架的容博,之前她所认识的容博太过于完美,身上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季白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会不会不是人?而是是神。与他的交往,她有些惶恐有些不安,所以才会患得患失,生怕有一天他如同泡沫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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