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玉真公主府大门正在招收新的婢女。
“叫什么?”
“阿九。”
“姓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有姓呢?我这么想的,于是下意识说的格外顺口。
“怎么又是个来路不明的,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老宫人很不耐烦对我挥挥手,示意传唤下一个前来面试公主行馆侍女的人。
“总管大人,求您收了我吧,我什么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言罢我立马跪下,“砰、砰、砰”卖力磕头。
“你、这是做什么?来人啊,快给我拖下去,玉真公主的行馆,哪容个刁民随便撒野。”
“大人!大人开恩!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呀,您行行好,收了我吧!”眼看两名侍卫朝自己走来,我四处乱跑,最后一个机灵,撤着来人的衣袖,躲在了一位白衣衫客的身后。却这一躲,上前拿我的人倒停住了手脚。
“大,大胆刁妇!怎敢冒犯公主的贵宾!”老宫人的声音也立刻失了准头。
然毅然站我身前的白衣男子却是不惊不徐,“高公公,何事如此惊慌?”
“这名刁妇寻工不成,便来撒野,先生不必在意,这就叫侍卫带出去好生教训一翻。”老宫人提起手中白帕不住擦着额头。
“哦?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有此能耐,竟让公公如此兴师动众。”他将头撇向我,目光温和,“你且过来。”
“先生。”我怯生生的走了过去。
“高公公说你是肆意前来寻事的…”
“先生,冤枉啊!小女子自幼孤苦无依,来公主行馆只是为了找个差事。”我声泪俱下。“我、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都能干的。”
“哦?且说说你会干些什么?只是这公主府可从不缺洗衣做饭、劈柴打水之人。”
放心,那些我也不会,“小女子生来多舛,所学甚少。只是以往有个故人倒曾传授过一门酿酒、辨酒的绝技。”
“酒?哈哈~~妙哉~适才方与浩然兄畅饮数杯,姑娘若能品出我所喝为何,多收个打酒的丫头也是庄美事,公主那里我自会去说。”
“如此……那就献丑了。”我微笑着打量来人,侧脸将鼻子微微靠近其衣襟,“此酒,酒体浓郁袭人,酒质纯正甘冽,口味醇厚绵软。不似竹叶青,淡淡苦味中带有汾酒和药材浸液而成的感觉,也没有杜康酒的清冽碧透,更不似女儿红的醇厚甘鲜。……”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先生,不知我是否有幸猜中了。”
“你知道我的诗?”
那天在学堂前卖白菜,听教书先生是这么念的来着,头两句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达官贵人多半自以为是,又喜欢附庸风雅。刚刚我也是看准您走过来了,才发的疯。还好您老今天喝的是这口,要换女儿红,我就没诗应景了╮(╯_╰)╭
“先生既然到了这璇台玉榭,为何只知杵在门口?”声音很清丽。看清声音主人样貌时我只觉眼前一晃。
如果要我用华丽来形容一个人,那就非眼前这位女子莫属了。看她罗衣飘飘,顶上的玉叶冠剪月裁云,众人面前谈吐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一副主人家的气派,定然就是这璇台玉榭的主人了。
“让公主亲自来前来,倒是我的不是了。”白衣男子笑声爽朗。
“先生何故如此客套?若觉有愧,稍后再为持盈赋诗一首便是。”
“哈哈~~何须稍后,有酒便有诗,此刻正好诗兴盎然,公主且听好。”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此乃李大诗人的《玉真仙人词》。特地装裱一下,以示尊重。)
“先生真是羞煞持盈了,”女子畅然一笑,“不知何处飘香,引得先生如此才情?”
“酒?……对!这位姑娘适才奉上的,恐怕已是这世间至醇妙语了呀,自是更胜过美酒千倍,李某还未曾多谢呢。”言罢便是向我一揖。
我连忙欠身还礼,“先生谬赞了。”你实在太有才了。
“哦?不知这位姑娘……”公主疑问之际,高公公连忙上前附耳。
“恩。”高公公言罢退下,“难得姑娘与我这朋友如此投契,若不嫌弃,就请屈就于我这道观吧。”
首战告捷!
这里是璇台玉榭,说是道观,其实就是玉真公主府。玉真公主,小字持盈,是当今圣上玄宗的同母妹妹,在则天皇帝掌管天下时,于后宫度过了其错综血腥的童年,耳闻目睹的太多,使公主早生远离宫廷斗争之心,不足二十岁就已出宫做了女道士。
所谓宝象珍龛,一点都不为过。观中配有不少皇家乐团的退休歌舞姬、宫娥。还模拟蓬莱、瀛州、方丈三座仙山,修建了人工山水景致。公主的服侍用度都是按照仙女的标准。每到清风朗月之夜,观中都传出笙磬清音,歌舞女郎在人工山水里,上演着仙游的人间戏剧,处处可见玄宗对妹妹的宠爱。
“多谢公主抬爱。”算准时间,我俯身跪下。
公主微微颔首便与李先生携一干人等离去,而我依然匐于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姑娘,公主已经走了。”刚才公主身边一名侍女跑来对我说。
“……”
“姑娘?”怎么没反应,不放心的小侍女上前轻搭我的肩膀。
“哎呀~!~~”被牵动了背上的旧痛,我终于从偷笑中回过神来,“哈,哈哈。”
“姑娘?”
“哈哈,哈哈哈。”,本想站起来,却笑的双腿无力,只能按着肚子,跪在地上努力朝她摆摆手,又径自笑的花枝乱颤。
“怪人。”侍女摇头离去。
怪人?倘若你也与我一样,两三天内刚从生死浩劫又重归安逸,不知是否也会如我一般唏嘘感慨?
玉真公主?恭喜你将成为我阿九的第一个跳板。
……
“到了,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住在这儿。”来到侍女卧房,仙女姐姐武薇推开房门后对我说道。
“阿九谢过姐姐。”我乖巧一揖。
“阿九?怎么有女子家取这么奇怪的名字。……不过也蛮好听的,阿九,阿九,叫起来也很顺口呢。”
“姐姐见笑了。”到底是皇家地界上的人,说话特别体面,连弯儿都转的倍儿圆滑。
“客气什么,公主吩咐下来,以后璇台玉榭一切与酒有关的事务就全交由给你打理,都是自家姐妹了。”
我轻巧的握住武薇的手,“如此,日后还望武薇姐姐多多提点。”好歹是公主的贵客引荐进来的,和我共住一室的应该也是观中有点地位的侍女。顺势,一个镯子被我推进了她的手腕。
镯子虽不是顶好的东西,却是我打认识荀老板时身上就带着的物件,那日离开火场,身上也就这一件行李。就这么草草送掉未免有人会说可惜吧?
真的可惜吗?女子及笄之年所造的佳酿又是何其珍贵?尤其荀老板这样的女子,当日她为引我区区一个丫头入局竟也全数奉上了。那如今我面对整个璇台玉榭,又怎会吝惜区区一个物件?
“妹妹实在太客气了。”武薇嘴上说着,镯子却已收进手腕。
很好,那就表示这镯子她还看得上,还能为我发挥用处。心下一下宽了,便胡思乱想起来。掌管所有与酒有关的事务?不知有没有尚宫的级别?哈哈。
“阿九,把酒窖打扫一下,一会有批新酒要到。”
“张妈妈,我这就去。”
……
“蓬莱阁的侍女刚来传话,一会李先生要过来,快准备上好的葡萄酒送去。”
“是,凝儿姐。”
……
“阿九,这个坛子以前装过米酒,不能再装花雕了。”
“好……我马上再去找几个。”所谓掌管酒务原来是这个意思……留着瀑布泪,我悲愤无比的被人使唤着。
……
“阿九。”
“郭大娘,找我有事吗?”
“哦,我的罗汉斋快炖好了,厨房人手不够,你去帮我看着点火。”
“哐——”终于,我彻底瘫倒了。
“韩大夫,她怎么样?”
“应是之前受过伤,至今都未好好调养过身子,底子较虚,并无大碍,休息下就可以继续做事了。”
做事?幽幽转醒的我刚好听到韩大人这句话…便打定主意继续装死。
良久,众人退去,我也快真的睡过去了。突然熟悉的声音差点把我惊的直接滚到床下。“还装?人都走光了。”远远站在门边武薇玩弄着指甲,轻描淡写的说道。
是在试我来着吧?恩,无视。
武薇继续自言自语道,“李先生已经到了,公主还在小睡,这会儿……”
是上次助我的那位先生吗?至今还没好好谢他呢。不经意的,我的睫毛扇动了一下。当然这一下扇动自然不会逃过武薇的眼睛。
“毕竟还是李先生面子大。如果你还打算继续装下去的话,那我就先出去了。”
“武薇姐,瞧你说的,好像我有多爱慕先生似的。”算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继续装也没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
爱慕?……
“你来的时日尚早,大概还不知道先生是公主的入幕之宾……”
“……”恩?
“姐妹一场,有些路注定是错的,姐姐我会告诉你。而有些错是我们这些人一点也犯不得的,姐姐也同样不希望你如此剔透的一个人儿最后因此满盘落索。”武薇准备离去。
“武薇姐…。”
“恩?”
“谢…谢谢你。”
“打你进门我就看出你这丫头心思特别多,谢了我这么多次,这回算是最真心的了。”言罢,武薇推门离去。
目送武薇留在门外的影子慢慢移出我的视线,我眼神骤变。权当就卖个弱点给你吧。日后若要借我对先生的“情愫”牵制于我,也正好能给你一个“惊喜”。我云淡风轻的想着,笑容更加旖旎动人了。
一道日光社来,我本能的垂下眼睑,不让眼中诡异的神色曝于日下。
初登璇台玉榭,如果没有先生,恐怕我连这门边的石狮子也是触不到的。
那日先生吟诗救我,当时的风采,阿九毕生难忘。只是日后,先生若是得知当日种种皆是出自阿九精心编排,却不知会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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