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前你来过这里吗？”娜娜按住被风撩起的额发：“总裁大人？”
“总裁？”赛文左右望了一眼，不太确定说的是不是自己。
“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二分，根据铁血城最高法院的批文，你现在应该已经做了十二分钟的总裁了吧？”娜娜笑盈盈地望了一眼阿森，后者像是课堂上打瞌睡被老师点名时的学生那样猛地哆嗦了一下，低头扫了眼腕表：
“啊，还真是，小子，恭喜，现在你是迪米特机工的大老板了哟！”
语句中满是尖酸刻薄的揶揄——很符合森野一平日的习惯。
“没来过，”赛文很干脆地回道：“但我看过整座大楼的设计蓝图与模拟影像，知道这里都有什么。”
“迪米特机工对外公布的事故起因是这样——”娜娜像是在背书一般慢慢念道：“检修数据机的燃料电池时人工操作不当，导致电火花将其中一块点燃，而后由于布局欠缺安全考量而发生电池连锁殉爆，最终引起火灾，烧毁了整整两层楼。”
“请允许我更正你一下，丫头，”阿森紧张地插话道：“你刚才说的这个，是警方公布的事故起因，我们公司只是配合调查，没有独立公布任何消息。”
娜娜回眸浅笑，继续道：“……事故发生时是9月3日的晚上11点55分，绝大多数员工并不在楼内，但很不幸，仅有的三名死者中，就有迪米特.卡巴斯基本人——他当时身在七楼的办公室中，刚好位于爆炸点的正上方，也就是……”
娜娜向前两步，抬起手，指着天花板上的巨大空洞：“这里。”
“……父亲的办公室是在这上面，没错。”赛文顿了顿，补充道：“后面也有床铺和浴室，他每个月差不多有二十天睡在这儿。”
“所以我们假设，如果真是有人要谋害迪米特先生，那一定是个知道他作息的人——至少，知道他在晚上11点55分时仍待在办公室里。”娜娜转过身来，脸上带着诡谲的浅笑：“话说总裁大人，9月3日这一整天，你有来过这栋楼吗？”
“9月3日那一整天，我都在宿舍区那边陪我的妹妹，当时它就快要参加人工智能的评级测试，非常紧张。”赛文慢条斯理地应道——实际上，他说这段话压根就没过脑子，那天面对警方提问时，便是如此这般答复，现在也就相当于调用一下那时的录音而已。
“您是四级的智能人，”娜娜含沙射影地问道：“已经是能够说谎了吧？”
“二级的就能——”赛文则毫不示弱、针锋相对：“你以为你们人类发明的图灵测试是什么呢？说谎和辨谎的小游戏而已。”
“丫头，你身为公务员，说话可要讲证据——”律师赶忙插话过来提醒道：“诽谤迪米特机工的员工是一回事，诽谤它的老板，呵，你这是自寻死路。”
“存放这栋楼监控录像的数据机，恰好就在六楼——我站的这个位置。”娜娜点了点左脚尖：“损坏过于严重，所以我们无法知道那一天楼里具体的人员动向……不过幸运的是，楼下保安叔叔的腕装电脑里，有关于来访人员的纪录。”
“所以你在那份纪录里找到了什么？”赛文指了指自己：“我？”
“没有你——而这才是问题。”娜娜摊了摊手：“根据这份来访纪录，当天下午4时15分时，瞬风邮业公司向这里投送了一份由你签发，而由迪米特.卡巴斯基签收的包裹，你父亲绕过了安检，直接把它带回了办公室。”
出于由逻辑模块提醒的谨慎和礼貌，赛文装作思索了几秒才回话：“不可能，我那几天都没有购买或发送过任何商品，更不会委托瞬风邮业——我讨厌那家公司，他们的无人送货机太丑了。”
“……那是个长宽高都不到六十厘米的立方体，”娜娜兀自地继续道：“包装异常精美，上面有缎带和彩纸，彩纸上印着‘卡巴斯基先生，生日快乐’——”她顿了顿：“这是否让你想起了什么？”
“我已经说了，我没……”并没有受到逻辑模块的任何提示或警告，赛文还是立即停止了发音，他非常害怕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欲言又止——但女孩始终保持着那种不太自然、深藏不露似的微笑……还好，机器的身体不会冒冷汗，也不会流露出慌乱的神情：
“等等，这个包裹，它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是侦探也不懂推理，就直接说我上司给出的结论好了——”娜娜将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吸了一口气：“‘出现严重的误操作时，燃料电池确实有可能发生爆燃，但其威力并不足以殉爆分布在整个楼层的其他电池，从现场物体的毁损情况及其熔点判断，爆炸中心区域至少存在一枚小型的高压铝热弹——而它很可能就是所有燃料电池被同时引爆的真因。’”
“高压铝热弹？”正准备给自己点上根烟的森野一挤眉弄眼：“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一种新型的军用燃烧弹，融钢化铁，可以在一秒内将人直接烧成难以辨认的灰烬——就像现场那样……”娜娜转向赛文：“你爹的尸骨至今无法确认，我说的没错吧？”
比起纠结语气上的不敬，赛文更在意对方的语意：“你是想说，那个应该以我名义发送的包裹，其实是一颗炸弹？”
“确切地说，是一颗微型炸弹，”娜娜补充道：“考虑到你父亲一个人就能够把它抱上楼，里面的装药应该是非常之少——但已经足以杀死房间里的任何人，并烧穿楼层之间的隔热板，引爆就堆在楼下、正在检修的燃料电池。”
“所以原爆点其实是在迪米特.卡巴斯基的办公室？”阿森眉头一紧：“警方的鉴定科不可能没发现这个吧？”
“先不管警方，假设娜娜小姐你说的是真相吧，”赛文忙拉过话茬：“送炸弹当生日礼物的这个人，不只了解大楼的结构，知道燃料电池所在的楼层，而且知道今天会有检修，因此你推断他是公司内部的人？”
“我的上司，是我的上司如此推断——而且按他进一步猜测，作案者不是什么公司内部的人——”娜娜歪着头，用俏皮但又略带阴险的神情翘起兰花指，朝赛文额头轻轻一点：“就是你啊，总裁大人，正是因为这是你送的生日礼物，才会让迪米特先生不假思索亲自去取呀。”
赛文想要反驳，但身为智能人的理性告诉他，娜娜——或者说她的上司，做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推断……不，转念一想，正是因为太过无懈可击，才显得更可疑了吧？
“军用燃烧弹又不是泡在茶里的毒药，如果你……你的上司认定那包裹杀死了我父亲，那么警方应该也会察觉到这件事，对不对？”
“当然已经察觉到了，”娜娜笑着耸耸肩：“只是他们眼下还在调查瞬风邮业，没敢动你呢，而我隶属于紧急事务处理中心，可以绕开许多麻烦的手续。”
“那我会不会也太蠢了一点？明知道燃烧弹的效果瞒不住，还以自己的名义送来了快递？”赛文摇摇头：“再说了，我又怎么可能知道父亲一定会亲自去取那个包裹？还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都没有打开？”
“这分明是栽赃啊！丫头——”阿森愤愤不平地插话道：“明显是有人要陷害我家赛文！”
“所以你们来告诉我呀，”娜娜双手叉腰：“是谁杀死了迪米特机工的创始人？又是谁要把这个杀人的罪名栽赃给他一手制造出来的‘亲儿子’？”
“刚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是奉命来保护我的——”赛文将嗓音提高了三度：“现在怎么又像是在质问犯人了？”
“铁骨城是讲法制和民主的地方嘛，”娜娜坏笑道：“你既然已经被法院承认是‘人’了，自然也就享有人权，就算是弑父的罪犯，在宣判前也理应得到保护——哦，我只是举个例子，”她摆了摆手：“并不是说当真是你弑父，毕竟除了提前几年继承迪米特机工以外，老卡巴斯基死了对你也没啥子好处。”
就在这对话渐渐陷入不友好的僵持中时，远处原本十分安静的厂区里突然传出一阵骚动——响着警笛的黑色装甲车被巡逻的安保机器人拦下，车里的人没出门，只是摇下车窗说了句什么便被放行了。
随后，这警车一路疾驶，从三人所在的办公楼下方呼啸而过，径直往厂区东翼的住宅区奔去。
“嗯？警队的人？怎么回事……”结识以来的第一次，少女露出了困惑不安的神色：“不是说好今天不插手的吗……”
几乎是同一时刻，森野一掏出了怀里的手机，半转过身去，原本就有点凝重的脸色忽然就变得更难看了。
“嗯……嗯……我知道了。”他点着头，敷衍地回应了几句，便又收起手机，转了回来：“赛文——”当这位大叔念出自己名字而不是“小子”时，赛文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了：“刚刚接到通知，铁骨城警队对你和艾特下了‘强制监管令’，他们马上就要到……呃，”他愣了一秒，下意识地朝警车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应该是已经到了。”
“艾特？”
语句中出现这个名字的时候，“警方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做”之类的问题便已经不再重要了，赛文能想到，就只是赶紧去找自己的妹妹……
按照人类制定的法理，它甚至不能算是“人”，但毕竟，它有着“卡巴斯基”的姓氏，是自己的妹妹……
也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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