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米特机工的总部，位于铁骨城的东郊，与墓园正好是对角线。好在归城的时候正是下午一点半，避开了交通高峰，连红灯都没遇上几次。
“铁骨城的自动交通系统，也是迪米特机工负责开发的吧？”娜娜指着从车头前匆匆走过的行人：“所有的车辆与红绿灯都由一个高算力的二级人工智能负责管理，只要在这个系统内，不需要任何人力操作就能实现全城规模的最优化行进。”
“公司只负责提供人工智能的硬件，”阿森更正道：“真正伟大的是算法，那是由欧洲的雷曼公司研发的——据说全球已经有十个城市在考虑引进这套系统了，如果用他们自己的人工智能设备而只购买软件的话，能省不少钱。”
“了不起，我老家余烬城也应该买一套这种东西……话说，如果你们公司倒闭的话，这里的交通会瘫痪吗？”
娜娜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恶意，不像是要故意刁难人的样子，如此口无遮拦，也许只是单纯完全不懂人情礼数的关系吧……
赛文这样想着，却很认真地回答道：“迪米特机工没那么容易倒闭——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公司里有人谋害了父亲，我们的名誉受损，股价下跌，最终还是会缓过劲来——我们有技术，有生产线，有充足的流动资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家贼就崩塌？”
“嗯……”娜娜又坏笑了起来：“新闻里说你拥有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情感思维，那么这种时候，我说我知道你爹是被谋害，你难道不是应该追问他是谁并且急切地想要报仇吗？”
“那你是没见过有钱人的后代，而我见得多了——”阿森哼笑道：“这种时候，把搞定财产继承放在第一位才是富人之常情，抱着爹妈的死哭天抢地，那是穷人的娱乐。另外，我可不相信公司里有人会谋害迪米特先生，再去哪儿找这么好的老板啊？”
虽然对森叔关于有钱人后代的说法并不能苟同，但塞文也同样觉得娜娜说的那什么“谋害”也好、“证据”也好，应该都是纯扯淡。
车子刚驶下高速公路，迪米特机工的园区便出现在视野的左侧。纯白色的楼宇上，每一栋都印着或大或小的企业标志，就算是外行人，也能深深感受到园区主人的自恋。
约莫有三千人在这个园区中工作，如果算上相关的服务、后勤人员，迪米特机工为整个铁血城提供了至少三万个的就业岗位，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要伤心的肯定不只是赛文一个。
老卡巴斯基的办公室位于园区正中心，那是一座七层高的流线型小楼，远看就像是一只倒扣的纸杯。第一层是会客大厅和安保室，二到五层则是各种行政部门，第六层是数据中心，它和办公室所在的顶层因为半个月前的事故已经面目全非，原本被玻璃完美覆盖的墙面七零八落，只剩下两层内部已经被清理干净、空荡荡的楼架子。
门口的安检中心已经没了警方的协防，恢复到了原本的双人配置——一位负责打招呼的漂亮小妹，一位负责引导来客通过安检的冷面大汉。除此之外，大厅天花板的四角各有一部隐藏的监控探头，它们与安检系统直接相联，一旦发现异状，便会激活隔壁的十二部警用……也可能是军用机器人，它们形态各异，全都是被市场部验证后淘汰的原型机，挤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马戏团的怪胎秀，但对付几个恐怖份子或者武装暴徒绝对绰绰有余了。
“我还要过安检吗？”赛文指了指自己：“理论上说，现在公司已经是我的了吧？”
“您当然需要过安检，卡巴斯基先生，”大汉依旧铁面无情：“整个公司只有您的父亲有权利不过安检——这是他定的规矩。”
“而且再跟你强调一遍，小子——”阿森一边说着一边摘下腕表摸出手机，递给大汉，自己则两步走过安检门：“咱们这儿是股份制企业，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
在赛文经过的时候，警报响得就像装着孕妇的救护车——这也是他讨厌安检的最重要原因。
“一个月前还吹嘘说这种新材料可以屏蔽金属探测器，”他捏起手臂上的一小块人造皮肤：“花了那么多钱，还是没用啊……”
“什么叫没用？那可是苏尔特生物医疗公司的最新产品，用来给严重烧伤者植皮的，我可没听说它能屏蔽金属探测器……”阿森挠了挠头：“要不，我来起草一份诉状？告他们对你进行了虚假宣传？”
赛文脸转向他，翻了一个生硬到有些吓人的白眼。而与此同时，身后的警报又一次响起——这回是一脸尴笑的娜娜，也不知是惊诧还是歉意地抬起双手。
“唉唉？”她好像完全不敢相信似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我身上连纽扣都是塑料的呀。”
“这是扫描仪的警报——”保安看着戴在手腕上的电脑屏幕，不安地咽了咽喉咙：“小姐您……缠在您的大腿上那是……”
警卫谨慎的语气吸引了阿森的注意，赛文稍稍迟钝了半拍也回过头来，然后看到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娜娜的短裙摆下，缓缓伸出一条带着密密麻麻菱形鳞片的鞭状物体，它从卷曲的状态完全舒展开来，约莫能有九十厘米长，呈棱刺状锐利的尖端，被少女握在手上，拉到大块头警卫的面前：“这东西是复合陶瓷的，里面一点金属都没有，真的……”
“这和是不是金属没关系吧！”警卫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一下鞭状物——虽然看起来挺可怕，但摸上去的手感有点像是马克杯，那刃形的尖端也是钝的，应该不会是武器：“这玩意儿……它是？”
“尾巴。”娜娜笑吟吟地，递上印有自己头像的证件卡：“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我是紧急事务处理中心下属的CATS特工，能劳驾您直接放我过去吗？”
既像是撒娇又像是命令，少女的态度与语气，在赛文的数据库中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范本，但感觉上却非常的“霸气”……他突然对这个才刚刚认识不到三个小时的人类有了一种莫名的“情愫”——还谈不上是“喜欢”，但毫无疑问是“欣赏”。
在半个月前的事故之后，只剩下第三层的财会部门还在坚持留守——据说是出于保密的考量。可能也正是由于这样的理由，修缮工作暂时还没被列上日程，连电梯都没法使用。经过了检查之后的三人，便只能从安全通道上楼——不知为什么，这里连照明都没有完全恢复，仅有脚边的半永久型节能灯还在幽幽地散着绿光。
森野一吃力地喘着，吭哧吭哧地勉强跟住两个健步如飞的家伙，好不容易上到了四楼时，就已是满额浸汗。
少女又把那自称由复合陶瓷制成的“尾巴”卷上了大腿，藏在过膝的裙装之下。虽然逻辑模块不断提醒着赛文，盯着女人的下身看于情于法都十分“不恰当”，但他实在难以把目光挪开，权衡良久，“好奇”最终还是战胜了“逻辑”——
“请问，娜娜小姐，您为什么会有尾巴的？”在十五个备选问题中，赛文选择了最直接的那个。
“尾巴可以保持身体平衡呀，”娜娜答得很认真，却又毫无意义：“尤其在高速机动的时候特别有用，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用它来握点什么东西，别太重就行。”
赛文刚要继续追问，便被正用手帕擦着汗的阿森拉住了手腕：
“别问了，小子，打听女孩子的过去，太没风度了……”他话锋一转：“而且她不是说过了吗？她老家是余烬城，那就更别打听了——你不会喜欢答案的。”
赛文记得，娜娜在来的路上确实提到了“余烬城”——那是一座位于北美洲西北海岸的城邦，以鬼斧神工……或者说是“匪夷所思”的生物技术而闻名于世。经由其手改良的物种，从抗辐射耐粗饲、不生崽也能产奶的肥牛，到温顺可爱、能听懂主人简单命令的猫咪，全都是国际市场的抢手货，在许多领域已经达到了“垄断”的地步。
虽然用基因裁切技术对人体进行改造已经被联合国立法禁止，但一来用在娜瑞娜身上的技术不一定违法、或者说钻了什么空子；二来以余烬城一贯的尿性，联合国的文件比厕纸可能也就强了那么一丁点吧。
六楼的安全通道已经面目全非，连防火墙都被烧得一片焦黑。再往上走的楼梯被警方用警告栏挡住，黄色的“前方危险”投影字幕闪闪烁烁，不知为何还未撤去。在它左侧，被掀翻的安全门倒在三人脚边，竟然也没被清理——或许是因为调查还未结束的缘故？
整个楼层的模样就更惨不忍睹了——原本存放着一百五十台数据机的六个巨大房间，如今只剩下几根承重的立柱屹立不倒，它们的表皮也已经支离破碎，露出里面黑黝黝的、从卡奥斯城进口的复合型纳米建材。凉风穿过已经没有任何阻拦的外墙，灌入空荡荡的楼间，留下一串凄凉的啸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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