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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京退兵的大潮流开始翻涌,攻城战从深夜打到凌晨,所有人都在雷雨下身心俱疲。

    “他们退兵了。”有女武士在卜姽耳边喊。

    卜姽把旗举起来,旗帜在风中摇动,上面的血早就干涸。

    她告诉旁边放松下来的女武士:“点退敌烟去。”

    退敌烟很快燃了起来,见者皆懂,城楼上的士卒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就像被撑到极限再松开的琴弦,大力反弹。

    酸苦仇怨堵在心里,疲累疼痛在身体里窜,伤员们早都昏睡了过去,将军们点上曼陀罗烟,拿着大烟枪,一边眼神痴傻地盯着空气发呆,一边往死里吸致幻烟草。

    天光亮起的时候,桑葚用绳子把那些纳罕将军手下牵成一排,和他们曾经牵着上书建议被抓入牢的民众一样的捆法。

    看着远处一条线似的太阳,桑葚想起了以前的事。

    各地上书的女武士们并不跟随叛军,她们被朝廷抓了要判死,被桑葚救了后,就主动去了别的地方,要离开这片国度。

    即使她们想跟随,桑葚也建议她们别跟随。

    “一切都会有清算的。不管是谁赢,叛军还是京城,女武士都不会有好下场。”

    桑葚曾告诉她们:“万不得已,面对来杀我的人,我会正当防卫杀掉他们。但即使我做的再和平,以后进京,我照样会被污名化。你们跟着我没有任何好处。”

    除非是芝琢那种除了跟随桑葚无路可走的,并且下死心要跟随她的,其余人,桑葚只想让她们平安地去和平的地方而已。

    加入这场战争,随时都会一败涂地惹祸上身。这个神教国度,对桑葚这种蔑视神教的,永远都是杀无赦。

    她知道自己是被叛军利用,但她本来就是打算利用他们。

    保驽贤者死的很惨,她还特意砍下他的头,为的就是树立彻底的残暴形象。她要让敌人逃走,让他们闻风丧胆,这样就能避免冲突,让他们退兵,争取更少人因战争死去。

    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才是她想要的。

    布汗国主的旧教派朝廷一定要被推翻,斋仪王爷的叛军以新教派为主,那个在大帐刺杀她的,是很少的旧教派人士。

    新教派和旧教派的区别,除了否定龙使的存在,还声称要取消关于三十岁前必须生育两人的律令,也取消女子适龄必须出嫁的律令。

    这倒不是要力挺妇女,虽然也能笼络总数不算低的底层女武士作为武力,但更大原因是,因为斥女贰国腐败糜烂,大量的不孕不育男即使娶妻,也达不到指标,还要因为生不出孩子的妻子,被府吏迁怒,毕竟出嫁的媳妇就是夫家的人,是一体的。

    他们虽然可以去官厅登记不孕,但要交大量的罚款。

    因为没有完成指标。

    但即使交了罚款也要被催缴税费,并且官吏们为了捞钱,会故意不登记,拖延时间。

    如果男人不贿赂他们,就会因为逾期不登记,而犯了律法,他和妻子都会被关进牢里,家人要倾家荡产来赎人。

    他妻子多半也会被侮辱,毕竟府吏这个职业并没有女人。

    死里逃生出了牢笼,此男若不休妻,就要忍气吞声、被邻里嘲讽绿帽,休妻又很难找到下一任续弦,还要交一大笔嫁娶要出的礼金。

    而保胎分娩相关的术法研究,在斥女贰国是停滞的。

    所有妇女都在原始分娩,稍有不慎就死。文朝的保胎法和无痛分娩,并没有被斥女贰国引进。妇女大量无意中的难产流产,也被认定为堕胎,而被推上绞刑架。

    曾经就有女子被人推了一把,摔在地上,流产了。府吏把她抓走,要实施绞刑,因为她「明知有孕还故意与人争吵,显然是为了故意堕胎,对神教存在潜在的不敬」。

    这样的酷法苛治,让本就女人少的斥女贰国,女人越来越少。新教派的男人不想再随意赐死女人了。

    不仅妇女在受难,她们的丈夫如果没有权势,也会被拉着受罪。广大的贫苦者,都想取消这项律令。

    “我们的人口已经够多了,求求老爷们不要再因为神教而制定指标了。真的活不下去了。”

    斋仪王爷和他的随众曾经听着牧民们的声泪俱下,决定取缔这项条例。

    斥女贰国的确不容乐观,人多粮少,又是草原,斋仪王爷认为,只有从神教下手,发展出新教派,才能止住这条亡国路。

    而桑葚认为,即使如此,人口赘余也得不到解决。多子观念下,只要女人出嫁就注定要多生。她向王爷谏言,要让女人可以选择不嫁。

    斋仪王爷很震惊,嫁娶是天伦,这样的自由有什么用呢?但桑葚很坚决,为了笼络她这个武力,他也就正好应下。

    但若一直不嫁的女人,还是要缴纳大量的罚款。这是斋仪王爷的底线。

    因为这件事,桑葚知道,斋仪王爷是和布汗国主差不多的人。

    只是因为底层呼声很大,他为了国不至于动乱,也因为人口赘余问题,才被迫这么做。

    新教派和旧教派,其实是一样的。他们知道人太多,很难解决,索性就用战争来当绞肉机。

    果不其然,叛军所过之处,就算桑葚再阻止,蜡烛两头烧,路上也到处都是死人。京城军招纳许多勇士,也都随便派军,很多都是无脑派出,死了算赚,消减人口。

    这些被当作蝼蚁般的士卒死了,对王爷和国主等贵族们来说,其实有点皆大欢喜的感觉。

    桑葚的目的是,让斥女贰国的女人自由。不仅仅可以自主身体,自主嫁娶,还要自主职业,她们可以不用被武场谢绝,不用被各种两差之考拦在门外,可以自主人生。

    她知道自己有一场硬仗要打。

    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铄城的城墙内外一片血渣火尘,地上的血凝固成黑色的池塘,这里似乎成为了苍蝇的国度,它们大肆地呼朋唤友来吃大餐,在天空上欢欣鼓舞地转圈儿飞,嗡嗡不绝。

    铄城背后是被叛军占据的十几座城池,这里的士卒昨晚都被派去守铄城。留下负责守城的士卒们看到不断被抬进来的重伤同伴,又被要求去铄城清理战场。

    他们到了城墙,都忍不住把隔夜饭呕吐出来,最轻的是干呕不止。

    桑葚牵着这些人回到铄城,交给守军,上城墙,看到自己昨晚的那个分身早就化成一滩血沙,被太阳一晒,正在蒸发成气雾。

    她去找到自己的随众,发现那些女武士有的重伤,索性无人死去,桑葚看见伤的很严重的少女,庆幸自己特地给她们施下过大金刚咒。

    “大人,您以前说的是对的,我们如果早早去攻京城,铄城就不至于在昨晚....险些陷落。”

    幕僚将军们见桑姬来了,见礼之后,就抿着嘴感叹。

    “现在军内虽没有元气大伤,却也伤了四分之一。”

    “实在是可惜。”

    他们啧啧道。

    照世王爷朝桑葚摊开手,讷讷的:“大人,我的兵符.....”

    “由我保管。”桑葚在藤椅上懒懒地坐下,她还没换下衣服,这些将军倒是换过衣服洗过澡,也吸过烟枪吃过饭。桑葚浑身冒着血腥味儿,照世王爷难免掩鼻。

    桑葚脸上是看淡生死的冷漠表情:“事实证明了,照世王爷没有任何远见,若不是我除掉保驽贤者和狸猫恶兽,现在铄城早已陷落。兵符现在由我保管,谁有意见?”

    她的目光扫了一圈,照世王爷面红耳赤拂袖微叹,众幕僚将军闭口无话。

    刚杀过人的人,目光是最吓人的。

    “没意见的话,我先去休息了。”

    桑葚起身离开大帐,她走过时,幕僚将军们的肩膀微微退却,给她让路。

    女武士里有主修疗愈术法的,但术法再强,没有自愈能力,终究也要医者来动手术。

    芝琢好不容易脱下沉重铠甲,躺在榻上嘶气,腹部伤口已很严重。女武士们各有伤处,纷乱地医治着。

    桑葚此时泡在水桶里,累的浑身酸麻,意识到快要被水淹死时,她睁开眼,只被水呛了眼睛,连忙把头抬出水面,然后起来穿了几件内衫,扑到榻上睡死了。

    她做了个混沌的梦,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本来想去看那些女武士的,可她实在太累,累的虚脱。

    本能幸福的人们,却自相残杀,桑葚看着天花板,呆呆地想,是否存在和睦安乐的王朝呢?是否有官吏清廉的王朝呢?是否有女人自己的王朝呢?

    她苦笑。

    山神说,地鬼要来了。她给自己揽了个重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累。

    一瞬间的放空,桑葚忍不住想,干脆解散算了,活的痛苦的人们,和她没关系。自己自杀,结束一切让自己头疼的事。高高兴兴地升灵,多好啊。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桑葚听到门外淡淡的声音。她耳力很好,这些声音应该在门外很远的地方,她屏息细听就能听到。

    “大人醒了吗?”

    “嘘,在休息呢。你把饼放在这里吧。”

    “大人昨晚的分身术真厉害,不过大人比我们都累吧。如果没有自愈的话,她可能比我们还惨。”

    “正因如此,我们要好好保护她。你这饼没问题吧,照世王爷上次派人来下毒,幸好发现了。”

    “你没把这事告诉大人吧?”

    “当然没,她操心的事太多了,这点事没必要。”

    “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太崇拜大人了?”

    “大人也一直在说,要我们叫她桑姬。但我觉得,武者就应该知恩图报。我们受了这么多恩,用点尊称不算什么。也不算造神吧,大人本来就很强,不是吹出来的。”

    “嗯,我听那些士卒说,我们要是真的独立,就不应该这么当大人的哈巴狗,我当时就骂回去了,他们不也是将军的哈巴狗。”

    “别说了,嘘。”

    那些声音很小,轻轻地浮在风里,连耳语都算不上。

    桑葚在半个时辰后,才起床。她要速战速决,要这世间再无欺压我者,再无如此纷乱的斗争戏码。

    她要一个干净的人间。

    她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出生的。

    清粥小菜,吃得很饱,桑葚去看那些伤员,她们多数都在昏睡,因为不是神胎,比桑葚恢复的更慢。桑葚看遍所有伤员情况后,松了口气,给她们都多用了一层金刚咒,出门去各个城池溜达一圈。

    有人拿铄城保卫战做文章,比如被夺兵符的照世王爷,他开始论证营伎的合理性。那么累的士卒,为什么要禁止营伎,营伎可以抚慰他们的心灵之类的,桑葚懒得与之辩论,飞身走了。

    人不应成为别人的发泄口、垃圾桶,桑葚知道照世王爷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她在铄城刚走两条街,就被一群旧教派的男人围住,他们是那个刺杀桑葚的幕僚的随众。

    那个被她施下致盲幻术的青年幕僚,陨落了,被踢出了大帐势力。他们要来质问桑姬,以要她仁慈、不体罚同僚的理由。

    “即使他刺杀大人,也是出于保护神的尊严,不是真的对大人有杀心。大人为何要这么惩罚他?”

    “大人不是会自愈吗?既然大人不会死,为何要对刺杀你的人这么严苛?”

    桑葚见附近民众聚来围观,轻笑,抬手阻止他们:“你们这些肮脏心思的人首先要知道,我们是新教派的军队,你们旧教派的身份就是原罪,还不去领罪,是想和你们主子一个待遇吗?”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桑葚负手而走。

    她不想和他们理论浪费世间,隔山打牛堵住他们的口就够了。

    因为有那群人吵闹,桑姬身份暴露了,民众都睁大眼呼朋唤友来看「不会死的桑姬」,引起轩然大波。

    她被民众里三层外三层堵在街里,还有人来送吃的用的,各种礼物,有巴结讨好的,有慕名笼络的,有想拜师学艺的,有谢她救城的,有念她旧恩的,一时间街道吵嚷不绝,民众骚乱。

    这正是桑葚想要的效果。

    桑葚知道,一旦仗打完,不管谁赢,她都会被卸磨杀驴。斋仪王爷只当她是棋子,进城更恨不得她立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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