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脸色一变,登时跃空闯进城里,只见街上血河一般,火光弥漫,房屋皆被烈火焚烧,有平民的头被割下来插在长杆上。
迩京大都内,舆论对被叛军掌控的铄城等城池里的居民颇有微词。
“他们经日的俯首帖耳,明明能逃来京城,偏偏不弃暗投明。”
“说到底,他们甚至还心向桑姬,尤其是那里的妇女,一国之兴旺,要仰赖妇女,若妇女不能以死明志,反被叛军掌控,那么国将不国。”
“那铄城的将领,皆是投敌懦弱之辈,铄城搞的那些新条例,都是疯子立的规矩,真是贻笑大方。”
人们红着眼,暗暗捏着拳头,对铄城等一连串被占领的城池民众非常愤慨。
“他们若逃不出去,就应该以死明志,维护神教的神威,而不是委身邪恶,这样和帮凶有什么区别?”
辉司将军也是这个意思。
因此对铄城一番洗劫抢掠,是光耀神教的光明正大行为。
“务必警醒世人,这就是背叛神教之城的下场。”
街上嚎哭之声不绝于耳,啼饥嚎寒,鸿雁哀鸣。
孤儿遍地,残尸挂墙。寡之凄凄,众之泣泣。群尸如漂舸,舳舻千里,万哭成一声,雷霆万钧。
桑葚是真没想到,京城军会对铄城做出这样的行径。她以前根本不知道何为人性之恶,以前她还是太浅薄了。
传说中那光武耀眼、天之骄子的辉司将军,出自朝寺将军那种神教之家,按理说应该仁慈心中挂,道义胸中藏,然而他狂躁起来,竟比最残忍的毒将也差不了多少。
照珠将军瞠目结舌,然后怒道:“这....这真的是辉司那厮做的?”
照世王爷疲累地用手遮住眼睛,他很累,无法对着民众哭出来。
又不能干巴巴地坐在软轿担架上,只能遮住眼睛装作悲哀。
元淇和高道曾随后来到,望见满目惨不忍睹的血肉横飞,抱着亲人哭泣的人们哭声聚在一起像一阵酸痛的飓风,响彻天宇。
京城军进入铄城后,斋仪军的铄城守将逃走,杀戮之事遍布城池。
尸体堆成小山,冲天腥臭引来大群苍蝇疯狂啖食,妇女被折辱后,被刀从下往上刺死,男子同样被剖腹剜心。
整座城仿佛经历了妖魔洗劫,邪物来犯,其实都是同族所为。
巫者和僧侣开始收捡尸体,桑葚看见远处一个女孩扑到收尸车上,拽着一个被快砍成两截的妇人的手臂,红着眼睛哭叫道:“不要带走我阿妈!”
而她自己也只穿着上衣,腿上沾着秽血和污泥。而她一条手臂已经挂在身上几乎要彻底断了,然而却没有昏厥,疯狂地用一只手扒拉着那辆小车。
桑葚眼神空洞呆滞了一会儿,然后照珠将军突然看见她抽出刀来,紧紧握在手里,手指格格作响的发抖。
因为握的过于用力,骨关节形状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
“曾经我想不再管这里,复仇之后就带你们走。”桑葚转头对芝琢道:“现在我知道我错了。这里的民众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芝琢皱眉道:“大人.....稍微宽心吧。”邕什道:“大人,咱们一同去凿了那群京寇的老窝。”
在铄城稍作休整时,元淇并没派人来找桑葚。桑葚一个人在灰暗的屋子里坐着,地板上平放着微微泛光的山灵刀。
她双手揪着衣袍,眼里除了恨意就是杀意。
恰在此时,门被“嘎吱”一声推了一把,一个怯生生的少年衣衫不整地以诱惑形态往屋里走了两步,正是那白痢疾化成的人形,小吉。
桑葚头也不抬,眼珠子往上一抬,一把短剑就“铛”地刺到了小吉脖子附近,把他钉在墙上。
他吓得轻轻吸气,然后平复一下,回身妖娆地去拔那把短剑,拔了两下都没拔出来,第三下他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哎呦”
桑葚沉声如厉鬼:“你见过辉司将军吗?”
“啊?”小吉傻乎乎地反问,然后把那短剑擅自塞到怀里。
“你见过辉司将军吗。”桑葚语气异常平淡。
“见、见过......”小吉歪头,“昨天我在铄城城头等大人回来,没想到是他来了,还对他同族痛下杀手,我认识他,大人,我帮你如何?”
桑葚看他一眼,小吉抿着嘴笑,讨好地眨眨湿漉漉的眼睛。
“大人,城墙上有人来——”卜姽敲门进来,就看见有些灰暗的屋里,一个耀眼白嫩的少年,愣了一秒:“正是纳罕将军。”
“倒也是缘分。”桑葚冷笑,提刀站起来,小吉连忙去抱她袖子,下一秒就被冲过来的卜姽拿住,卜姽反剪他的双手,呵斥道:“大胆狂徒,你不想活了?”
“唔啊...我是来给大人做老婆的。不是来害大人的、”小吉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大人....”他可怜兮兮地抬眼,“大人,我想让你x我。”
桑葚肉眼可见地怒了:“你知道现在局势紧急如何状况吗?你这个妖魔是没有心吗?”
“妖魔?”卜姽一吓,更用力地制住了小吉。
小吉瘪嘴,非常无辜。他只看过人族几个话本,得知那些侠肝义胆的大勇士大英雄,应有美人相配。
他对性别并无概念,对两性差异也一概不懂,只是慕强的本性大发,想被强者征服霸占而已。
于是他缓缓道:“大人累了的话,可以发泄我。我的谷道很干净的。”他居然直接敞开衣衫,撅起腰来把手指示意一下。
卜姽大吃一惊,不知所措。
桑葚顿了一下,然后皱眉去把他怀里那把短剑拿到手里,反着拿,把剑鞘朝着他身后,一下贯彻。
小吉正急促呼吸着以为诱惑到了桑葚,却感觉一痛,随即就倒在地上打滚:“啊啊....好疼、但是大人好厉害....”
他眼角泛红,滚出泪珠,在席子上蜷缩着,一种极致的弱之美感。
桑葚没想到他这么放得开做得出,怒道:“把这个妖魔关到反省室让他好好反省。”
事不可缓,纳罕将军不仅带着黄宴这个辛武将军来了,连刑瀑也来了。
刑庭无奈只得来,免得被人说他庶子继承家业名不正言不顺。
刑庭准备在和桑姬作战时,搞死刑瀑。而刑瀑一心只想搞死桑葚。
这断壁残垣、荒凉破败的铄城外,一股精良军队正要开来。
为首的戴三顶红官帽,颈上挂着镶金官项链,一身黑皂袍,手持三齿钢叉,目光炯炯有神,自有一股病后复苏感,眼袋略微发青,乃是临危受命、也是毛遂自荐的刑瀑。
他身后就是那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庶弟刑庭,并未穿日落之城家主服饰,只穿随便一件轻铠外衫,故意在刑瀑面前低声下气,展现自己的谦虚为人。
霍乱大蛇还是实体,而能够创造一个巨大空间来放置活物的法器,极少,且在三国都是稀缺——因此霍乱大蛇只能是跟着军队游走,它不恶而严,三角吊梢眼志得意满,睥睨天下。
刑庭抚摸一下霍乱的鳞片,对前面的刑瀑道:“大兄,桑姬其人阴险毒辣,手段下作,保驽贤者与卜仁贤者皆被她暗害,我们此番真的有把握吗?”
过了好一会儿,刑瀑才慢悠悠地回答。
“你问了几遍了,现在还问,灭门之仇,你若不想来就回去。”
刑庭听出他严重的不耐烦,连忙摆手纵马跟上:“错了错了,我错了,我一定尽全力保护兄长。”
刑瀑一股邪火憋在肚子里,十分无奈。他本是大势所趋的天门贵长,继承庞大的家业,本有一番绝好的天骄事业,无双身家。
但是一场劫难,让他本来名不见经传的不知道哪里的十八线庶弟抢了自己的位置,甚至属于继承人的霍乱也和刑庭订立了契约。
他什么都没有了。
凌风国曾经向刑瀑跑出橄榄枝,知道他身世血海,想聘他去凌风国为官。但刑瀑拒绝了。
他在高官显爵和为家赴死这二者中,必须选择后者。
每一晚午夜梦回,他都看见叔父兄弟们浑身血泪地站在桥对岸,桥下曼陀罗草长了几丈高,绊住他的脚,让他跑不过去。
家人们的哭声像恶鬼一样:“我们死的好苦啊,孩儿,你要为我们报仇——为我们报仇——”
那些声音像风一样飘在空中荡悠悠,让刑瀑的心脏都要跳出身体了。
刑庭看着刑瀑那不复以往意气风发、历尽沧桑的坚韧表情,微微冷笑。只要除掉这个唯一的嫡子,就再也没人敢议论他是庶子了。
正这么想,偏头看见那个头戴面纱高帽的女子。
这是东海帮来的侠士,专门讨伐桑姬。
斋仪王爷那边也招揽过一两个大修行者,甚至打算以此和桑姬分庭抗礼。但名号厉害,最后都死掉了,却也没有留存下来。
这个女子却不同,她浑身秀致,遍体通达,一身白衣胜雪,素手执缰如玉。身体瘦削,不妖不媚,正直雅丽,乃是女中楷模的贞洁气质。
她佩着一柄秀里秀气的细剑,风轻轻吹起面纱,刑庭看见她美丽的脸部弧线,想起她以前说的话。
“桑姬确实有些道理,但她过于激动冒进,并且无论如何,刑家人因她而死,她却无一声歉意,这是她的过错。
神教固然让我也不喜,但无论如何,应该有最基本的尊敬之心。那样的神力,的确不适合狂躁之人,不然就会滥杀无辜,保驽贤者和卜仁贤者那等英才,他们陨落是对世间修行者的损失。
堕胎终究是不好的事,因为要大肆支持堕胎,她就广招叛军,制造人间地狱,实属堕入魔渊了。”
刑庭曾经听着她这番有理有据、义正言辞的理论,大赞一声:“娶妻当娶璧谷女。”
这位璧谷真人当时就红了脸:“鲁莽,我乃山中修行道人,何来嫁娶。”
刑庭贪恋她的惊鸿一瞥,就也常常和她亲近,逗一逗她。“任桑姬哪般貌美,虽然我见过,到底觉得不如璧谷真人。”
刑庭曾经见过桑姬,她从屋顶上下来,提着刀捅了他的部下武士,说是要还一箭之仇。如此放肆、直来直去之举,真不像个他想象中的女人。
如今桑姬样貌早已忘却,何况桑姬本就沦为尘泥人物,怎能和正派正道的干净女人做比较?
璧谷真人则想着,紫见真人和元淇军一起,居然帮助叛军,自己如果遇到紫见,该如何应对?
她根本不把桑姬放在眼里,饶是传闻猛如虎,但她可是东海帮的修炼者。
东海帮是文朝第一大门派,谁敢杀东海帮的人,注定要被整个东海帮追杀围剿,不得好死。
她谅桑姬不敢与自己敌对。
璧谷曾经听说过,元淇和元禄对桑姬都有好感,似乎叛军里很多将领也和她有一腿,不干净的女人,她倒很是怜悯。
传闻中她美貌匹世,似乎也是以讹传讹,断断不会有那种弃用美貌,四处招惹仇家的人吧。
坊间许多龌龊的桑姬传说,却也不见她出来辩解。
甚至新教派故事还是印在春宫册背面,这就说明那些坊间龌龊故事都是确有其事吧。
这些猜测在见到桑葚后,璧谷更加确信了。
不戴面纱,斥女贰国式样的发辫衣袍,平平无奇的样貌,一出现就举刀去砍霍乱大蛇,她不打算说一点军前发言吗?真是和传说中一样嗜杀。
霍乱大蛇一看见敌军,还未出击,就被一把刀直接劈成两截,刑瀑立刻跃空而上,把手里钢叉正正好好去刺桑葚:“妖女,你灭我满门,是时候还报应了——”
他说的斥女贰国话,璧谷听不懂,但她也立马跃空而上,抽出细剑,在空中耍了两圈,剑身竟成转圈幻影,像飞轮一样朝桑葚刮去。
刑庭单手握着长枪,念起口诀,施出索命法术,又扔出几个法器,把桑葚团团包围。
恰在此时,他的长枪突然被一把剑挡住,元淇冷着脸出现,翻转剑身,生生挡开刑庭的术法。
只此一招,刑庭就看出自己和元淇的实力差距,连忙闪现而走,从袖中掏出那片能号令霍乱的黑鳞片,举起来喊道:“杀了桑姬!”
霍乱断成两截的身体瞬间蠕动,竟然断身长大,残体里生出新蛇头,蛇头下长出新蛇身,不断增长,竟然成为两条一模一样的霍乱。
它们互相缠绕着去扑咬桑葚,这时璧谷的面纱已经被桑葚的术法气浪冲碎,她提剑刺到桑葚横起来的山灵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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