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谷仿佛在桑葚眼里看见了冰封的雪山,她从未在同性身上见过这种极致的无情杀意,她们要么温柔似水、被冒犯了也只能忍气吞声,求助他人;要么娇蛮骄纵,但总归也要有畏惧三分的眼神。
下一秒,她就感到自己手里的半神剑几乎要被那刀气震碎了。
璧谷的武器是一把名叫「仙梅」的长剑,剑如其人,清新怡然,自有一股不被外力扭转的坚韧。
她匆忙抽回剑来,只觉得手腕都被震得又疼又麻,似乎要没了知觉,刑瀑斜斜一柄钢叉刺来,气势如那凶恶的巡海夜叉。
璧谷微微启唇,有些惊讶,没想到桑葚居然徒手去挡刑瀑那竭尽全力的一击。
作为日落之城曾经最被赋予厚望的嫡长子,刑瀑习得一身好本领,养出一身好修行,会心一击,乃是十牛九虎之力,那钢叉也沾了点别人体内的神胎之力,威武非凡。
桑葚左手展开一个法阵,瞬间丝丝缕缕将那三齿钢叉擒住,刑瀑一愣,连忙后退,猛然催动心神,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幻术,而桑葚的手已经幻影一般躲开钢叉,掐住了刑瀑的脖子。
“你那时是联合黄宴一起骗我吗?”桑葚冷笑道,这冷笑让璧谷看得心惊。
黄宴那次眼睛受伤,是桑葚相信他的最大契机。
那就是苦肉计。
刑瀑瞪起眼睛,吹出口气,那气化成钢叉去刺桑葚,此时稍有分心的璧谷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击了出去,而桑葚已经夺了她的仙梅剑,轻松卡住那钢叉。
“你!”璧谷咬住嘴唇。
她想上前,却被幻术迷住。璧谷对破除幻术很有一套,但心有旁骛,出了几次错,终于破除幻术,就看见桑葚已经一刀砍碎了刑瀑的钢叉柄,他的武器断成两截。
连带着那本来是被用来卡住钢叉的仙梅剑也骤然崩裂。
璧谷的表情瞬间变得如临大敌,珍爱之物就这么被桑葚毁于一旦,而自己丢掉面纱灰头土脸地站在地上,何其狼狈。
“桑姬你为何砍碎我的剑?你赔我的剑!”
情急之下,璧谷着急地大喊。
桑葚偏头看她一眼,把断剑嫌弃地扔过去,然后眨眼间消失在原地,再现身时已经一刀刺入霍乱甲的眼睛,一手持短刀刺霍乱乙的身体。
在与霍乱作战时,桑葚想起纳罕将军和黄宴,他们刚才出现在城墙,怎么突然不见了?
黄宴舒展一下身体,翘起嘴角。
“那邢氏兄弟果真痴傻,用他们拖住桑姬也好,死了也无所谓,总之我们来这里把桑姬的那些女随众擒走即可。”
黄宴意外轻松地笑。他似乎因为预料得到死亡而已经超脱了。
纳罕将军凝目有些迟疑:“真的有用吗?那些女随众对她当真那么重要?”
“追随自己的人,为此赌上人生的人,桑姬只要有点良心,都会在意的。她又是女人,肯定在意。”
黄宴来到铄城一带纷乱处,指着远处邕什、芝琢等人的帐子,喜道:“就在那里——”
无情的将领,一向能得到民众欢呼敬佩。然而盲目追捧无情的主将,最后得到的只有被随意屠戮当炮灰的份儿这种事实,很多人并不打算细究。
就像有朝一日他们也能变成如此的将领,因此非要维护无情无义、多疑雄主的威严不可。
棱摩贤者深知这一点,他把玩着目迩公主的金钗,对随从道:“辛武将军去了几时了?”
“才刚走半个时辰,大人不必心焦,定有喜报传来。”随从敛眉低眼地回答。
棱摩贤者还要说话,他另一个随从就说道:“禀报大人,民间贤士已经对桑姬很集中地批判了,和您要求的一样,主要在揭露她假义、虚伪懦善、不顾大局上,还有对四汗王是一代雄主的支持上。”
“很好。”
棱摩贤者把手里的金钗猛地折断。
“此等逾矩妇人,以为对我撩撩石榴裙,带她那不知何出来的妖人队伍来我面前显摆,就能蛊惑我做她的马前卒。属实可笑。”
棱摩贤者嗤笑一声,说的不是别人,正是目迩公主。
四汗王是布汗国主的四儿子,从各种条件看都是最好的继承人。
刑瀑了解到自己和桑葚的巨大差距后,更添悲痛。
桑葚以绝对力量压制住霍乱大蛇也只是一瞬间,她甚至挟持了刑庭,手指扣住后者的脖颈,威胁刑瀑的人退兵。
高道曾投出手里的尖刀,准备帮一下桑姬,但只是招致刑瀑的攻击,甚至差点滚下山坡,狼狈至极。
元淇也颇有些震惊,根本不需要他帮忙,桑姬一个人就能单挑刑瀑、刑庭加上那个东海帮的女修行者璧谷真人。
紫见则是一直用惊世骇俗的眼神看着桑葚的一举一动,感受她的攻击速度和力度,渴望解读出一两丝的秘技诀窍。
——这就是神胎......真正的神胎!
尘埃落定,桑葚甚至挖掉了霍乱大蛇的一只眼珠子,丢到地上。
多条分化的分身大蛇融为一个本体,霍乱顶着血津津的单个眼珠洞,可怜哀戚地跪伏在桑葚脚边。
“放过我....大人、大人!”
刑庭仪态尽失。他不能死,若是他死了,很快就会有其他人霸占他的位置,抢夺他的资产,掳掠他的妻女。若是刑瀑活着回去,他一切的心血就都白搭了。
众人僵持着,一阵风吹过,撩起桑葚三两发丝,她表情淡漠到极点,刀刃在刑庭脖子上划了一点口子,刑庭顿时惨叫哀嚎,桑葚用麻布堵住他的嘴,他只能“呜呜”地发声。
而刑瀑早就被她随身携带的挂山绳绑了个结实扔地上。
“妖女....你若还不松手,就是得罪了整个东海帮!”
已经劝说很多次,都没用,璧谷只好搬出东海帮。
她急道:“你还不快放了刑城主?滥作杀伐,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桑葚凛眉道:“我滥作杀伐?一直没事找事、要杀要剐的人真的是我吗?你还不赶快让黄宴放了我的武士们,我就放了这两个男人。”
璧谷着急地直叹气,紫见则是观察元淇和高道曾的表情。
远处城垒上,黄宴和纳罕将军皆面如虎狼,饱含恨意,冷若冰霜地望着桑葚一人,偶尔扫视一下其他人。
“桑姬,你若不束手就擒,你心爱的随众就要死了哦。”
两百多个女武士,被他们挟持住几十个,因为作战纷乱,遗留下来的还有很多是本来能逃走但掩护别人走的,比如邕什。
黄宴和纳罕将军从神塔里得到了龙使赐予的一些力量,邕什等人自然不是对手。
黄宴陡然一笑,劈刀就在邕什脸上就砍了一刀。
刀砍在她左脸上,划过左眼皮,所幸是小刀,但也顿时血流如注。
邕什被铁锁法链捆住无法动弹,早就丢盔卸甲、身中数刀,虚弱地喘着气。
“大人,我本来就快死了,我已经中毒了,他们挟持我一点用没有。”
邕什喊完就被堵住了嘴。
卜姽和芝琢艰难地逃了出来,桑葚之所以不让她们随她出战,是想让她们在城里帮忙,铄城一带惨绝人寰,人间炼狱,多一些人手总是好的。
本来桑葚就怕别人搞游击夹击战术,处处防备,但百密终有一疏,她施下的法阵也被龙塔里赐给黄宴的魔力顷刻击碎了。
看见邕什左眼皮上鲜血淋漓,一直淌下脸来,桑姬彻底勃然大怒。
她本以为挟持敌方将领,黄宴能稍微好好说说话,结果他的虐待之心远超理智了。
“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人,不巧了,刚才已经杀了两个人。把尸体抬出来。”
纳罕将军知道黄宴在拉桑姬仇恨,连忙也说,同时挥手,部下把两个女武士的尸体抬出来。
她们俩自然也是被暂时绑架软禁控制的,却不是被打死,而是知道要被折辱、虐待致死,赖杀鸡儆猴,所以直接自尽了。
此番场景,见者动容。而在纳罕将军的部下直接除掉那两具尸体的铠甲衣物示众、并且带着笑意拿长枪继续把尸体刺出大股的血后,这种群众动容的氛围瞬间化成了冰霜般的场面。
这时代,战争不乏这种事,甚至更残忍的事都有。比如活埋,比如屠杀,比如欺杀妇女儿童,将领、士卒、恶霸们的手段比最残忍的杀人犯还要血腥许多。
但两个女性的残尸就这么曝尸荒野,任人辱尸为乐,并未保存死后一丝尊严,尤其是在两军交战,百姓围观的情况下。
无论如何,这些死去的人质,生前名节已尽失,死后尊严亦不存。
未留全尸,以后也是破草席子一裹扔荒野的下场,只有她们生前的佩剑还溅着主人新鲜的血。
元淇从来没有见过桑姬这个样子,她头发几乎都要竖起来一般,眼珠子死死盯着城垒那边。
手指狠狠捏着刑庭的脖子,刑庭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元淇听见桑葚低低地说了什么,然后就看不见她了。
桑葚一消失在原地,纳罕将军和黄宴就知道她是闪现来打自己了,黄宴连忙叫道:“杀!把那些娘们儿全宰了!”
元淇这时才品味过来桑葚刚才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话。
她说的是“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没有带着陪葬、杀伐字眼的渗人言语,没有仇恨的宣告,没有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爆发,只是淡淡的一句。
纳罕将军本来以为,用这种场景刺激桑姬,她不敢让其她女武士也这个待遇,一定不会冒进。
但是被刀割喉的瞬间,他错愕了。
纳罕将军并未打算扑到黄宴面前挡住桑葚的刀,他完全以为桑葚会去先杀弟弟黄宴。
黄宴也以为自己是众矢之的,早早施开魔阵,摆开神兵谱,手持一把七喉五口剑。
这剑声势浩大,威力无穷,乃是能发出琴音般的剑刃,所过之处,迷惑视野,敌人只看见于万千迷花中吐出一剑,登时被刺穿咽喉而死。
这剑也喜饮血,一旦挥出,就如惊涛骇浪,雷霆过海,见者被这气势吓倒、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有不少。
桑葚割断纳罕将军的喉咙只是一瞬,她瞬间把纳罕将军的尸体单手拎起来投掷,把那些打算屠杀女武士的士卒撞了个东倒西歪。
邕什只能右眼视物,见黄宴要去砍桑葚后背,“呜呜”出声,自己腹部却被一个敌军营官刺了一剑,登时眼前发白。
那营官还想直接刺死邕什,却见一群武士扑来,卜姽把他踢下城垒,芝琢按着邕什的伤口,把她嘴里的麻布拿出来,邕什肺气翻涌,吐出一大口血。
“你真中毒了?”芝琢焦急地摸邕什滚烫的额头。
邕什虚弱地摇摇头:“不想大人来,她还是来.....”说完就晕厥过去。
桑葚后背被黄宴结结实实砍了一剑,黄宴被杀兄之恨气红了眼,骂道:“你这再生的怪物,这剑现在一旦砍入人体,除非身死无命,否则不会抽剑。
我谅你此番复活不了——你要生生世世背着这剑,给我兄长偿命!”
桑葚只感觉后背如被鲨鱼啃食,剧痛之下,回身一刀劈中黄宴肩膀,黄宴道:“你好好受着吧。”
说完他就在刀下突然爆开成为一滩水雾,居然是分身术。
桑葚恼怒地望天,天宇似乎还有黄宴的淡淡留音。
“你好好地等死吧——”
黄宴去天神塔拜请赐予神力,龙使赐给他一把龙使剑灵,和他的七喉五口剑结合,就成了绝顶的魔器;此外还有一截魔气根骨,然后就是分身术。
黄宴只告诉纳罕将军自己得到了前两样。
纳罕将军托黄宴的介绍只得到了一截魔气根骨而已。
黄宴本以为纳罕将军不会被桑姬针对,现在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桑葚拼尽全力救下了那些女武士,但背上被砍着那把剑,趴着被抬上担架,血流成河地昏迷了。
她于梦中,见到无数高到天际的大厦,惊叹之际,突然发现那些高楼其实都是人的墓碑。
她是否坚持错了,是否应该归化、不与恶廷作对,乖乖地隐居山野?
是否应该避世,永远不再出来?
这样就不会有这些烦心事了。
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桑葚很快就醒来了,红着眼睛看医者围了自己一圈。
而京城军已经传来御书文牒。
「以桑姬人头,可换斋仪王爷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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