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你们去别人家做活,也比跟着我这个将死之人强百倍!”
黄宴情绪激动地握着剑柄,只听耳边尽是人声鼎沸,劝他不要轻举妄动,登时就软了心肠,掷下剑来,剑在地上翻出声响。
“究竟何为!究竟何为!”
黄宴歇斯底里地喊了两句,蹲下身,抱着衣服一角哀嚎:“兄长啊,兄长!那灭门的桑姬一来,就真的要踏平京城了,你身死殉国,弟弟我也要随你而去了——”
这悲伤的声音把周围的家丁仆人全都感动了个遍,纷纷跟着哀嚎,也都或坐、或蹲、或跪。
“灭门的桑姬,真的是灭门的桑姬啊——”
京城内旧教派的人们也纷纷胆战心惊,皇宫里,一场大战正在展开。
桑葚能穿墙,会催眠,可致盲,持神刀,和一众京城高人战了个你死我活,还要略胜一筹。
斥女贰国迩京大都聚集的全是能人达士,可见如果这些人都制不住桑葚,就真的没人能制住桑葚了。
京城内蔓延着草木皆兵的恐惧氛围,“都说新教派的人要踏平京城,不让任何旧教派的人活下来!”茶馆理的人们喷着唾沫大谈特谈。
“快快卷铺盖逃命吧!”
城外,紫见跟着元淇,高道曾几次邀请她和自己同行,皆被她拒绝。
“真人姑娘,和我同行难道会掉了你真人的份儿吗?”
高道曾终于在战火中问出这句话。
紫见真人宁愿和璧谷真人在一起,都不愿意和高道曾一起。
璧谷真人本来是和刑瀑以及刑庭一起来的,刑家兄弟被桑葚擒住,这女子自然也难逃被俘。
她虽然说的义正言辞,仙梅剑被桑葚劈断后也很是愤恨。但念在他出身东海帮,紫见就让元淇去找桑葚,通融通融给她个归化机会。
桑葚觉得璧谷太弱,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也就同意了。
而璧谷,立马抓住这个机会,现在俨然是帮助桑葚的阵营了。
她自然不是真心的,对于朝廷,璧谷觉得,只要安安稳稳的就比什么都好,没必要非要改朝换代。
她对任何要改朝换代的势力都持反对态度,但说实话,璧谷并不了解斥女贰国,她对斥女贰国朝廷和教廷,也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何况,目迩公主上位,璧谷认为这已经算是改朝换代了。
——女人怎么能做国主呢?
所以璧谷现在选择做壁上观,保命再说。
她原本还想着对桑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做到。自己根本都说不过她。
迩京皇宫内,地动山摇,梁塌柱斜。
桑葚低身,躲过棱摩贤者放过来的芒刺,举起山灵刀,其刀有海啸滔天之势,一刀把法器里的妖物砍得当场暴毙,法器也碎裂了。
众贵族大臣准备全力一击,桑姬必须死。但是城外叛军孤注一掷,他们难免分心,这样一来,就分身乏术,被桑葚钻了不少空子。
“这桑姬,真是兵法的高手!”
少易贤者和豪才贤者气的跺脚,少易贤者想去阻挡敌军,比在桑姬身边安全,但上面不让走,毕竟少一个人,少一个对付桑姬的筹码。
所以少易贤者只好留下,纷战之中,别人不知道什么武器被弹过来,扎到少易贤者耳边的墙上。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柄寒光四射的三棱飞刀。
那暗器冒着毒气,少易握拳,身边的龟甲防御又生生加固七层,料想别人绝对破除不开了。
他自己都为自己捏一把汗。
“桑姬那把刀究竟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厉害!”
豪才贤者败下阵来,连连退走。
大殿早就乱作一团,宫人太监们扶着帽子踉踉跄跄地往外逃,回头都不敢回,吓得四处传“快逃命啊,桑姬要篡夺皇位了!”
弓箭手早就排开一字阵,箭雨乃是暴雨,袭向桑葚。
然而神胎作保,那些箭矢除了误伤京城军的士卒,也没有伤害到桑葚。何况她还会自愈。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
士卒们一波波地做了逃兵,丢盔卸甲早归家。
棱摩贤者知道此时已经是背水一战,必须发挥自己所有实力,旧教派的人一拥而上,围剿桑葚,而在这乱战中,桑葚却主动往神塔跑去。
“追——”
千千万万的旧教派仇敌齐齐跟上,这场面当真是众人摧山倒,旭日尽余辉。
桑葚早就疲于战事,她来这塔附近也是完全为了唤醒新教派的人们。京城内新教派的人们,需要一个暗号板的事件。
那就是桑葚曾经写下的预言,那些预言她会一一使其成真。
她知道一定会实现,所以不会有任何犹豫。
她坚信自己能够达到自己想做到的任何事。
天神塔正笼罩在一片迷雾里,灰蒙蒙的天,宛如混沌初开,连带着神山那边都显得肃穆如死山,但其实顷刻间,就能火山爆发,巨塔倒塌。
“来了——”
塔里妖魔感知到桑葚的响动,便就翻动身子准备就绪。
原本棱摩贤者就打算把桑葚引去天神塔,直接封死在里面,妖魔出不来,桑葚也出不来,永生永世关在塔里。
毕竟和她这么作战实在耗时耗力,白白血流成河,还被分散注意力,不利于守城。
桑葚主动来此,却是有不同的目标。她提刀就要砍塔,这时那塔里出来一条龙,巍峨巨态,令广宇为之震颤。
这龙是蛰伏的邪肆,自有自己一段魅力,令人族向往敬佩,渴慕追捧,它一出现,就口出人声:“妖孽当道,怪事横行,挑拨离间,自称新教——”
这番话如洪钟长鸣,全京城都听的清清楚楚。
然而它还没说完,就被桑葚照着脑袋一刀劈下来,那些天神塔附近的守卫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但要说能奈何桑葚的人的确是没有,纷纷败下阵来。
龙的头瞬间就被从身上切断,断截处流出滚滚黑脓血,桑葚冷声嗤笑:“这就是真龙仪态,正道标杆?我看是表里不一,其心可诛!”
她又是一刀,又砍断一截身子,那龙吓得顿时翻滚着往塔里跑去。
桑葚在后面追,几乎要进塔了,只要她进去——而且她现在绝对不是分身——就绝对出不来。
而这龙带着两截断身和一个头逃进塔里,也躲在阴暗处,准备桑葚一进来,就锁塔,结果她停在了门口。
棱摩贤者在后面大叫:“捉拿桑姬!”
这是要逼她进塔的意思,而桑葚的确是向前要走,但刚抬起一条腿要走,就忽然提起刀,那龙连忙是落下巨锁,整座塔瞬间铜墙铁壁,无人可破。
棱摩贤者心里一怒:如此懦弱胆小怕事的龙使,怎么不等桑姬进去再落锁?
而龙使却是恐惧战胜了算计,到底是作威作福久了,有点往纸老虎去的趋势。
以前碰见的都是软柿子,还能硬气,如今这个不仅不好拿捏,动辄发怒,还屡次三番要置自己于死地。
它的幻术迷不住她,顶多斗一斗她自己的幻术,又如何比得过那把神刀呢?
然而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桑葚居然在铜墙铁壁还未完全覆盖时,自己进入了塔内。
“好,好啊。”棱摩贤者浑身是汗,因为激烈的打斗现在浑身是汗。
“早晚要见到她的尸骨脓血。”
豪才贤者和少易贤者也是灰头土脸,一个比一个狼狈,身上的血不是伤口就是溅出来的血,着实是十几年不曾有这么激烈角逐的战斗了。
他们咬牙切齿地说完,看那塔安然无恙,再看,依旧如此,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紧绷的弦突然轻松,他们笑的也很诡异。
然而不消片刻,那塔就自己四分五裂,大泄光华。
桑葚刚刚进入塔里,那大蛆早就现了原形。
本来砍它一个龙头和一截身子毫无用处,毕竟都是幻象假身,它自己也稍微有些自愈的能力。
“你就非要和本尊作对?”
那妖魔叫道:“你为何不睁大眼睛看看你是否被人利用,这个国度交到你手里,你怎么就能断定,你一定能让百姓更加富足生活?——”
桑葚悠悠道:“我来找你合作的。”
大蛆瞬间没声了。
桑葚微笑:“我已经累了,无心战事。我不和你抢,我也没那个能力管。
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斩杀棱摩贤者和黄宴,然后,你自己随便再变个身,别当龙了,当凤凰吧,挺好的
这样我的预言也就成立了。你我从此相干无事,岂不美哉?”
妖魔一愣,随即突然化出一个人形来,是一个漂在光亮墙壁上的男人影子。
它终于不再以恶心面貌示人,桑葚发自心底地感谢它不再辣自己眼睛。
“怎么样,考虑一下?”
桑葚很有诚意地笑笑,然后把刀放回皮革鞘里。
此时,一把刀的影子突然出现在桑葚身后墙壁上,烛火大亮,那刀尖尖锐地对着桑葚的头顶。
桑葚感知到,并未回头,只是轻笑。
那妖魔的刀就要刺下来,桑葚也毫无要逃走的意思,就这样等那刀尖离桑葚脑袋只有几寸,那刀影骤然消散了。
“我信你有诚意了。”
妖魔喃喃自语一般。
“但你为何突然如此,真的只是心累吗?”
“不,只是不想干涉这魔人的世间而已。刚才我还想直接进塔杀了你算了,但是...没那个必要。
我想清楚什么叫解脱,就是带着我的随众离开这里。我的随众死了两个,我不想再有人死。”
桑葚说完,就走向那个墙壁,手抚摸那个男人影子。
“你以后假装自己是山神吧,更稳固,更牢靠,更没人戳穿你。神教依然是你的,新教派也顺理成章归你管。”
桑葚此言,妖魔却没有立刻同意。
墙壁上的男人影子一颤,然后张开嘴说话:“若是要骗过那些觉醒了一些的民众,必须让你死了才行。你可以做到?”
语气阴鸷。
“你我都会幻术,这点事都做不到,也太废了。”
桑葚道:“从此,我会隐姓埋名,何况易容也是很简单的。”
“那么你要易容一辈子?”妖魔又问。
桑葚气笑了:“你很没有诚意,那算了,你我既然死活要斗一场,就来吧。”
“不不、本尊不是那个意思....”妖魔冷静了一会儿,话语下滑着欣喜,“本尊高兴,你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桑葚手握刀柄:“注意你的言辞。不是重新做人,只是懒得管你们这些烂人烂事。”
“那些妇人呢,你也都不管了?”
妖魔嗤笑,却是很友善的意思。
“她们和丈夫一条心,与我自然两类人。人和魔人是不一样的。”
“既然如此,你真是通透了。”
大蛆最后几个字落音极重。
棱摩贤者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谁杀死。之所以不想这个问题,是因为父亲教导她必须要傲。
骄傲,是强者的第一个特点。
若是非要想,那就是自己杀自己吧。
如今看来,也可能是桑姬。父亲杀自己也有可能。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背叛自己,或者是妖魔....?
总归都是意料之中这些人。
但是凡事总有疏漏,棱摩贤者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被终结在一条大蛆手里。
他临死才彻底相信,桑姬的话是对的。
不是龙,从来都不是。没有龙。龙在他法器里,那条湖龙,仅此而已。
黑雾凝霜剑,血溅大六合。
强者被记录在史册,他的死也终究一个「卒」字而已。生辰死期皆被一笔带过。
那塔骤然破碎出光华,棱摩贤者就被那光万箭穿心。
然而这些都是幻术,实际上是塔的确倒了,也的确有光华,但其中一只凤凰破塔而出,喊着“灭旧教,兴新神”然后一口叼死了棱摩贤者。
仅此而已。
如火吞灰烬,雷雨骤然落下,黄宴穿戴全副铠甲,往皇宫而去。
离开前,把家业传给弟弟,慷慨赴死之前,嘱咐全家立刻收敛家财,出京避难。
“否则后患无穷——”
黄宴的嘱托让那些被托付的弟弟们如闻丧钟。
“兄长、兄长别走....”
虽然这么说,却也没有一个要跟去的。
响雷照开白光,倾盆大雨几乎要击碎宅邸匾额。黄宴最后看了一眼家门,以及那些曾经的家奴,微微一笑,离开了纳罕将军府。
心里数不尽的自嘲,什么纳罕将军府,纳罕将军不是早都殉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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