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试卷依次发了下来。
最后一科是语文，一直等到晚上也没发下来。
一般语文都是最后一科发试卷的，陈月也已经习惯了耐心等待，而旁边的宋尧却一直很浮躁。
陈月过去接了杯水，再转身便看见宋尧走出教室门，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了。
五六分钟后，她正拿着他的理综卷和自己的理综卷，一个一个地整理错题。
身旁忽然刮来一阵风，一个黑影停在身旁，一张纸“啪”地一声拍在她的课桌上。
她握笔的手一抖，错题本上瞬间出现一条格格不入的红线，她凝眉抬头。
“陈月，我赢了，做我女朋友吧。”
一双桃花眼自信张扬地俯视她，少年痞痞地咧开嘴来对她笑，露出两颗明晃晃的虎牙，看起来天真而兴奋。
还好教室里这会儿都比较闹腾，没人听见他这句表白，陈月也想装作没听到。
“啊？”陈月眼底闪过一丝无措，眉头拧得更紧了。
宋尧嘚瑟地拍了拍课桌上的成绩单，示意她自己看。
陈月目光移向那张成绩单上。
No1.宋尧语文120英语148数学150物理110化学100生物90总分718
No2.杜景琛语文122英语146数学150物理110化学100生物86总分714
No3.阮香君语文112英语140数学148物理105化学95生物82总分682
……
No25.陈月语文130英语135数学135物理82化学74生物84总分640
……
“看清楚没啊，愿赌服输啊”，宋尧见她好久没反应，俯身趴在她的课桌上，侧着头看着她，嘚瑟道，“看到没，我这么优秀，做我女朋友，不亏吧？”
随着他脸庞的凑近，陈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依旧无措地扑眨着眼。
良久，才见她抿唇，冷冷应道：“换个要求吧，这个不合适。”
合适？
要是合适，他还会用这个赌来胁迫她吗？
宋尧眼底的色彩逐渐暗淡，久久不语，重重的呼吸声传入陈月耳朵，似乎有些生气。
陈月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未曾从她身上离去，但她依旧不敢抬头看他。
“骗子。”宋尧无可奈何，只轻声吐出这两个字来，随即站直了身，拿起成绩单朝讲台上走去。
然后，面无表情地拿起讲桌上的胶水，走到门后，将成绩单张贴在墙上后，又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一直到第一节晚自习开始，宋尧都没看她一眼。而陈月眼角的余光，却总是时不时瞥向右侧的他。大底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心虚吧。
她想和他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守班老师不在的这四十五分钟里，宋尧没有刷题，而是抽出了那本压箱底的《诸子百家》看了起来。他戴上耳机，像是与世隔绝，好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下课铃响，陈月刚朝他这边微微侧过脸来，他便视若无睹般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那个方向，应该是去上厕所，可是陈月不太清楚，他到底是真的要去上厕所，还是只是为了躲着她。
这短短的三分钟里，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望向门口，看到宋尧的身影了，可他并没有走进来，而是被一个眼生的双马尾女生给拦住了。
陈月觉得，他朝双马尾礼貌微笑的样子，像极了高一开学那天，她与他初次见面的样子。
递情书的？
看着宋尧接过那份粉色情书，一时间，她愣了神，居然会觉得有些意外。
随后，陈月便自嘲般轻笑一声，收回目光来。
她都快忘了，宋尧这种又高又帅、成绩又好、性格还很好的男生，是最受女孩子欢迎的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因为被喜欢着，所以她有恃无恐吗？
“呵”，她又不自觉地轻哼了一声。
开什么玩笑，她喜欢的可是杜景琛那个臭脾气的男生啊，所以是因为杜景琛，才看不见宋尧这个小无赖的好。
是啊，就是这样，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才不在乎他的感受，所以才会经常伤害到他。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强加上别的罪名，来为自己开脱。
到底，陈月还是没意识到，或许不愿意意识到，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颗种子，而因为童苒丽，她不自觉地阻止了这颗种子的萌发。
一直到第二节晚自习快打上课铃了，宋尧才走进来，手上拿着那封包装精致的粉色情书。
他本来想径直走向后面的垃圾桶给丢掉的，一时间虚荣心作祟，竟回到座位，丢进了抽屉里。
陈月埋头继续改错题，整理笔记。宋尧也重新戴上耳机，掏出手机来，换了首歌听。
这周晚自习的值班老师是沈星桥，他走进教室，一眼望去，一片蓝白校服中，两个戴白色耳机的少年异常显眼。
不过，别说是他不喜欢管事儿了，就是爱管事的罗铭进来看见这两人，也不会说什么。
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一直是圣兰中学学生与老师达成的共识。
全年级唯一两个上700分的学生，整个高二老师、同学、甚至是家长讨论的对象。
沈星桥一直觉得，他们两个坐在学校学习、参加考试，本就不是为了考什么大学，倒更像是为了丰富自己的青春。虽然这样想很中二，但是确实，这两个人，参加的那些国家级甚至是世界级的竞赛，获得的奖状奖杯，用来做清北的门票已经绰绰有余。
沈星桥不动声色地收了收下巴，他老爸也不知道这两年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捡到这两块宝。看来，距离圣兰中学名声大噪的日子，不远了。
沈星桥轻步缓步地绕着教室走了一圈后，又无趣地走出了教室。
刚带上门，便看到从二楼抱着一叠试卷走上来的黎瑶瑶。
两人对视一笑，迎面朝对方走来，他伸手意图摁在她头上，却被她错身，俏皮地躲开了。
“我还是第一”，她微仰着头，骄傲地说道，“这次是五天不准抽烟，记住了！”
高一下期第一次月考，黎瑶瑶考了文科年级第一，沈星桥答应她一天不抽烟。
高一下期半期考试，黎瑶瑶依旧是年级第一，沈星桥答应她两天不抽烟。
高一下期期末考试，黎瑶瑶年级第一依旧没人撼动，沈星桥答应她三天不抽烟。
高二上期第一次月考，黎瑶瑶不负众望，依旧是年级第一，沈星桥答应她四天不抽烟。
高二上期期末考试，黎瑶瑶依旧是第一，按照约定沈星桥该戒烟五天了。
看着沈星桥苦着个脸，黎瑶瑶顿时就乐开了怀，“为人师表，要言而有信哦。”
为人师表，不知何时成了黎瑶瑶的口头禅。
灯光下，她笑容满面，本就精致的面容，这会儿越发的美丽动人了。
“好～”沈星桥无奈而宠溺地轻点头。
黎瑶瑶满意地对他抛了个媚眼，故意恭敬道：“那老师好好工作，拜拜～”
“嗯”，他抿唇浅笑，目光柔柔追随着她的背影。
她步伐轻快，充满青春活力，快乐得好简单。
她才刚17岁啊，是该这么朝气满满的才对。算起来，他竟大了她8岁，难怪她才高二，他就已经要开始谈婚论嫁了。
他凭靠在办公室在的围栏处，一想到这，手指便不自觉地伸进衣服口袋里，摸到那包中华。一时间，手指顿了顿，想起方才答应黎瑶瑶的话，又松了开来。
“你对那小姑娘，动真感情了？”
忽然，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星桥侧过脸来，看了眼身侧不知何时走过来的何尺甜，沉默不语，又正回头来，继续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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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陈月想了整整一节课想要和宋尧解释的话，又在下课铃响时卡住了。
她抿紧唇，卯足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泄了气。
她要解释什么？需要解释的是误会，而她和宋尧之间并没有误会。没有感情就是没有感情，不该存在的就不能存在。
可是她想要解释……好想解释什么。
被宋尧搁置一旁，视而不见的感觉，竟让她心里揪着疼。宋尧一直是抱着要做恋人的心态和她相处的吧，可是她只想也只能和他做朋友。
去劝一个喜欢你的人，和你做朋友，该是多么残忍的事。
她懂这种感觉的，可是，失去宋尧这个朋友，她心底也很难受。
她未曾意识到，这时揪心的疼，并不仅仅是因为会失去宋尧这个朋友，而是因为她打心底不愿意失去宋尧的爱。
宋尧呢，下课这十分钟里，哪也没去，屁股都没挪一下的。就是希望，这丫头能主动和他言和……两节课下来，他其实也不要她违背心意答应他的要求了，至少能稍微表现得舍不得他一点也好。
可是十分钟过去，第三节晚自习开始了，她也依旧什么也说。
这一晚，三节晚自习里，陈月改完了半期考试的所有错题，而宋尧看完了《诸子百家之老子篇》。
下自习了，陈月也不知有什么好收拾的，就是一直赖在座位上没动。
她在等宋尧叫她一起走，而宋尧三两下收拾完东西，看也没看她一眼，便站起身朝后排的杜景琛走过去了。
陈月心脏一揪，不知为何鼻子也跟着一酸，忽然矫情地湿了眼眶，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而后排的杜景琛收拾好课桌，站起身来，见她依旧没有要过来的趋势，便看了宋尧一眼。
意思是让他过去叫一声，结果宋尧故意痞痞一笑，轻挑眉，“给你机会，我先走一步。”
说完便将耳机塞耳朵里，头也不回地便从后门走了。
看着宋尧消失的身影，杜景琛眉头微蹙，无端有些恼。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而杜景琛却一直不敢过去，一直埋着头假装收拾桌面的东西。陈月早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怀里紧紧地抱着书包，却一直不愿意站起来。
终于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杜景琛刻意将一本书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安静的教室里，不想听到都难。
陈月闭上眼认命般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转身笑嘻嘻地朝杜景琛走过来，半开玩笑道：“杜景琛，你在等我啊？”
“没有”，杜景琛放好那本书，淡淡地说完，便离开座位朝后门走去了。
这样毫无意外的否定，陈月也已经习以为常了。本就是她一句玩笑话，况且杜景琛真要特意等他，那就是灵异事件了。
“宋尧不要你了？”她快步跟上，一脸贱笑，话语依旧佯装得轻佻。
“他有事，先走了。”他并不乐意从她嘴里，听到别的男生的名字，语气冷冷的。
路上，她实在寻思不到说什么好，但她并不习惯在杜景琛身旁安静。所以，便随便拉扯道：“杜景琛，你知道蜻蜓什么时候回来吗？”
唐蜻钰啊，那个强吻杜景琛的、勇敢的、令她敬畏的……做着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的女生。陈月以为，她唯一能从唐蜻钰身上获得的一点安慰，便是杜景琛对她一样淡薄无情。
“不知道。”他也并不乐意从她嘴里，听到唐蜻钰的名字，语气依旧冷冷的。
虽然知道他平时说话就不带感情，语气很平淡，但陈月依旧能感觉到他话语愈加冰冷。
都一年多同学了，还这么不待见她？不至于吧。她轻轻叹了口气，又想，或许他只是考了第二心底不高兴。
他不高兴？陈月忽然想起什么来，她不就是因为想看他受挫的模样，才和宋尧打那个赌的吗。可是现在，她竟然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反而还有些不舒服。
她莫不是越来越喜欢他了，还能感同身受了？
这会儿的她，到底还是不愿意承认她心底不舒服，是因为对今晚和宋尧的冷战耿耿于怀。
毕竟，她擅长于说服自己。亦或者说是，擅长于自欺欺人。
就这样，嘻笑着一张脸和杜景琛分开后，她才慢慢收敛了那张笑脸。
她心思沉重，安静地垂下头，看着昏暗灯光中自己的淡淡影子，脚步轻缓地落在无人的小巷子里。
忽然，传来一声狗吠，“汪！”
“啊！”陈月吓得尖叫一声，腿脚不听使唤地往后退。
随着声源看过去，才知道是边上一户人家屋前樱花树下蹲着的大狗。
夜里，大狗两眼发绿，站起身来朝她这边狂吠，“汪！”
她心底忍不住吐槽：祸不单行啊这是，真tm衰！这家人什么时候养狗了？
“汪！汪！汪！”大狗狂吠不止。
她心底害怕，寸步不不敢移。
看大狗久久没朝她扑过来，才知道是被栓着的，她心底舒了口气，放心大胆地朝前面走了两步。
这会儿，大狗吠得更大声了，“汪汪汪！”
“汪！汪！汪！”她估计自己是疯了，居然和一只笨狗互吼。
吼完三声，她便快步跑开了。所幸，这个时间点，巷子里没什么路人。
陈月不知道，这天晚上那只大狗吠的人，是藏在另一边小夹缝里的宋尧和那三个不良少年。
直到第二天早读时，她看到宋尧额头上被刘海半遮半掩的青包。他好像是故意竖起左手来，挡住她的目光，可她还是透过他的指缝，隐约看见了他嘴角、眼角那几块淤青。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仿若昨晚思量了一夜的处世为人，到这一刻都不管用了。
昨晚那些尴尬的场面，全都被抛之脑后，也不管老师在不在教室，她急迫地拽过他的手臂，迫使他的正脸面对自己。
脱口而出问道：“你昨晚干嘛了？”
看着宋尧眉头微蹙，以及眼眸里不容忽视的冷漠，陈月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似乎有些出格，垂下眼眸，缓缓地收回手来。
“我错了”，他那双冷漠如冰的眸子渐渐化作水，话语温柔而含着淡淡的哀怜，“不答应就算了，没关系的。”
陈月心底一怔，忽然有些难受。他错了，可他做错了什么？
她重新抬起眼眸来，轻抿唇正想要说什么，便看到班主任出现在门口，忙正回身，做出认真读书的样子。
十几分钟后，班主任又出去了，她递了张便签纸到宋尧桌子上。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答应你那个要求…我做不到和童童抢男人，而且我也不愿意做着你女朋友的同时，心里还想着另一个男生，这对你不公平。
宋尧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她的伪装真的很好，让人以为她真的在认真读书。
便签纸重新回到她手上。
——我不要公平，只要你。
陈月眉心微皱，宋尧这是在故意和她较劲啊。这时候的她，却怎么也注意不到心底悄无声息地划过一丝欢喜。
——可我很贪心，我想要童童，还想要你。所以，你换个要求吧。我尽量满足。
宋尧的重点全然留在了“还想要你”四个字上，喜悦之色浮上嘴角，爬上眉梢。
——那你把杜景琛的□□删了吧。
看到这句话，陈月手指微微一颤。忽然想到什么，眼眶涩涩的，忙扑眨了两下眼睛。
可是宋尧，是你用杜景琛的□□加的我啊。杜景琛自是不会在意列表里有没有我的□□，可是你明白的，我点开列表看到杜景琛的□□便会欢喜。
你当真是个狠人啊。
——好，我答应你。
早读结束，陈月回家草草地吃完早饭后，便朝药店的方向走了去。
宋尧那个伤，一看就是没处理过，好歹买点酒药擦擦也好。
快走到药店门口时，她瞳孔忽然收缩，霎时间，止住了脚步，连忙转身往回走。
卧槽卧槽……宋尧居然在里面！
还好没让他看见。
她为什么会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心脏跳得有些厉害。
唉……也好，他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再不济也还有个杜景琛，是她瞎操心了。
宋尧不知道有个姑娘，专程过来为他买药，并且已经编造好了，这药是家里没用完剩下的谎言。正如陈月不知道，少年因为她，昨晚发疯般又去和社会上的不良少年干架了。
她怕他误会她的心意，怕他越陷越深，可是又忍不住想去关心他。而他怕她会嫌弃厌恶这样的自己，毕竟她三观正直不会偏他。
不过还好，现在他用不着她劳心费神了，她的谎言也用不上了。而她也没有追问他，这鼻青脸肿是怎么回事。
有时候，你可能觉得很莫名其妙，可对于一个人来说，你就是他的救世主。
陈月之于宋尧如是。
那个夜晚，若不是因为她忽然走进巷子，若不是她傻逼兮兮地与那只狗对吼。宋尧便不仅仅只是脸上几块淤青这么简单了，他打起架来，如同一条疯狗。有时候甚至是没有理由的，就是不要命地上，不听对手讨饶，只会把他们打得再也爬不起来才会收手。
听着那三声“汪”，他忽然笑了，放过了旁侧三个被打得屁滚尿流、头破血流的少年。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自己也并没有好到哪去。后来的几天里，他时常感觉到身体某处的疼痛，不过，总是一边皱眉一边傻笑。
要说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或许就是这样吧。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童苒丽的耳朵里，童苒丽在□□上问他，他也只是回道没事。不过，次日，便看到桌子上一大堆跌打损伤的药。
“童童给你的～”陈月情不自禁地打趣他，“感动坏了吧～”
宋尧脸色微微一变，紧抿唇，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将那一袋子药收下了。
他可能用不上，但是杜景琛肯定会用得上的。
“真羡慕你们有钱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唉～”陈月自言自语般感叹道。
这一袋子药，怕是她三个月零花钱都买不起的。
“你一个月多少零花钱？”宋尧淡淡地开口问道。
陈月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插科打诨般说道：“一块钱～”
“以后，你乖乖听话，我给你涨五毛。”
闻言，陈月鄙夷地撇了撇嘴，“那我还是不听话了，你给我涨二毛五就好。”
这样愉快的对话，一直到周日晚上。
半天小假结束了，宋尧回来了，却没看到杜景琛。
最后一排两个座位空荡荡的，如同陈月空落落的心一样。
“杜景琛呢？”她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回家了。”宋尧面上云淡风轻，心底却乱作一团麻。
杜景琛这一次被叫回去，不知道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回家干嘛？陈月很想问，可是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一直到周二，最后一排的两个位置终于不再空着了，没想到杜景琛是和唐蜻钰一起回来的。
唐蜻钰趾高气昂地走到宋尧跟前，横眉冷对，怒目圆睁瞪着他，训斥道：“你没事考那么高干嘛？！你以为你这样很有优越感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觉得我们在同一战线上！”
宋尧目光淡泊，嘴唇轻抿，没有退缩，却也始终沉默不语。
“垃圾！”唐蜻钰讨厌对阵这样一言不发的宋尧。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心底怒火越来越旺盛。
因为唐蜻钰的怒吼，前排这个方位，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最后，唐蜻钰余光扫了眼四周，又瞥了眼，正望向她的陈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便愤然向后排走去了。
唐蜻钰眼里夹杂着一些陈月看不太懂的情绪，但是唐蜻钰方才说的话还是让她心底为之一怔。
陈月看向后排的杜景琛，从他进门那一刻，她就觉得那张脸惨白得瘆人。
她很想起身过去问问他是怎么了，可是杜景琛忽然抬起的那双冰冷的眼眸，让她不自觉地打了退堂鼓。
她把杜景琛删了，就在两天前放小半天的周日，犹豫再三还是删了。不知为何，她此时竟觉得杜景琛冷冷的目光，像是在指责她。
她收回目光，回过头来，看向身侧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沉默不语的宋尧。
“叮……”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宋尧也还什么都没说，上课铃便响了。
一节数学课终于过去了。
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陈月抬头望向窗外，今早来时还比较明朗的天空，这会儿忽然变得昏暗。
应该是快要下雨了。
“嗤…”又一阵冷风吹进来，灌进她的脖子里，陈月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拉上了校服拉链。
她站起身来，拿起水杯，打算过去接一杯热水。
“帮我接一杯”，宋尧贱笑着，把杯子递到她跟前，“谢谢了。”
就是这样伪装得毫无破绽的笑容吧，总让她觉得他心底有莫大的悲伤。
她接过杯子，接了两杯水回来，两人几乎是同时仰头喝了一大口温水。
“你什么时候也任由别人骂你，不还口了？”陈月放下水杯，侧过脸来扯着嘴角，轻佻地问道。
“男生不是应该让着女生嘛”，宋尧努了努嘴，无所谓地笑了笑，“而且她也说得没错，我确实考得太高了，哈哈哈……”
“放屁”，陈月眉毛一拧，“她凭什么骂你？你考第一，是去偷答案了，还是让老师帮你改答案了？杜景琛考第二，是你去摁住他的手，不让他写了，还是你去让人改了他答案了？”
怦……怦怦。
听着她的义正言辞，宋尧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颤动着，一时之间身子骨忽然有些冷，不自觉地想要缩做一团。他垂下眼眸来，握着杯子的手，越发地紧，强行止住身子的战栗。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在陈月面前，就像一只刺猬，一只没有刺的刺猬，一只想要缩进她怀里的刺猬。
“杜景琛考不了第一，就会被家规处置”，宋尧的语气很平和，眼角噙着淡淡苦涩的笑意，“杜景琛的母亲是阡城教育局的副局长，所以对杜景琛很严格。他父亲是军人，所以，处置他的方式，也并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
闻言，陈月面色愕然，秀眉微蹙，黑宝石般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眼底满含着不可思议。
所以，因为这些原因，你考第一就有错了吗？
所以，因为这些原因，杜景琛就必须要考第一吗？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偏执的念头？
而这个眼神，在宋尧看来，却像是在心疼杜景琛。对啊，心疼杜景琛，才是她应该有的想法。
毕竟，他自己都心疼杜景琛。
“有多严重，我见过的。所以，我理解唐蜻钰的怒火”，他眉眼间浮上淡淡的忧伤，忽而又一笑而过，“真的很痛的，你要不要去慰问两句？”
“可是……”陈月放缓了声，很想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告诉他：你没错。可是大概在宋尧看来，她应该帮着杜景琛才对。
陈月担心她为他多说几句话，他又会会错意。
但她还是忍不住对他说：“那并不是你造成的，每一个人的成绩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而且考第几又不是你能控制的。”
他闻言轻轻一笑，“陈月儿你错了，有些人的成绩并不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他们有的靠天份，有的靠运气，还有的是靠作弊。”
还有一点，你也误会了，这就是我造成的，考第几也是我能控制的。
当然，他没有告诉她。
“不需要你提醒，我也知道这些。”听着他偏执的话语，陈月心底又急又气。
她不仅仅是知道这些情况，而且她在心底也认可了它们的存在。
因为有句话说：存在即合理。
不过，她并不会因为这些情况的出现，就否认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努力是傻子行为。
陈月并不想与他较真这些，因为她隐约能感受到宋尧在自责，在往一条死胡同里面钻。并且故意带偏话题，不给她一个带他走出来的机会。
这场对话，最后在上课铃响时终了。
而再开始上课，宋尧的心思却已经再无法集中在课堂上。对杜景琛受罚，他极度自责，而再听到陈月的安慰，他又受之有愧。他觉得自己这样矫情的想法，迟早会把自己逼疯，可他毫无办法，根本克制不住这些情绪在大脑、心脏肆意横流。
看着面前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母，一个一个地渐渐模糊，他渐渐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思绪不自觉地飘回到以前，与杜景琛刚认识的时候。
——四年前——
阡城国际学校，阡城最好的小学，当然也是阡城数一数二的中学，不过只有初中没有高中。
在这里就读了六年小学的杜景琛，不仅比同龄人聪慧，还比同龄人长得好。小小年纪便面如冠玉、惜字如金、走路带风，虽然在学校不拉帮结派，却有好多迷弟迷妹。
甚至是好多学生心中的神，就是一些不爱学习、欺压弱小的不良少年，也发誓要罩着他。
小学六年，“杜景琛”三个字从未脱离过榜首，甚至是甩开第二名几十分。他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上了初中忽然起风了，水面起了浪。
初一开学第一天上午，全年级同学都知道了，红榜榜首的三个字变成了两个字，杜景琛被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挤了下来，屈居第二。下午，这件事便在全校传开了。
傍晚时分。
“你就是宋尧？”几个戴着耳钉、梳着时髦发型的痞子学生，在学校外边拦住了宋尧的去路。
“嗯”，宋尧眼角噙着笑意，轻轻地应了声。
他手上提着一杯给黎瑶瑶买的草莓味冰淇淋，穿着一套提前领到的校服。
背带裤，白衬衫，黑领结。
看起来，人畜无害，懵懂而乖巧。
“大哥……”方才发问的男生，回过头看向后方正在看手机的另一男生，“就这小身板，要不我们教育两句，就得了吧。”
玩手机的男生，抬起头来，看了眼宋尧，将手机插进裤兜里，痞痞地向前走了两步。
“教育两句？你这么喜欢教育，怎么不去当老师呢？”大哥语气轻佻，还专门挽起袖口，露出手臂的青龙纹身来，似乎是为了吓唬宋尧。
见宋尧微微抿唇，朝他礼貌一笑，他便怒火攻心，眉头紧皱，“还给劳资装？给我打！”
“诶……各位大哥，等等！”宋尧忙伸手阻止道。
“怎么，现在想认怂？告诉你，晚了！劳资现在心情很不爽！”大哥凶神恶煞的模样，俨然看不出他和天真纯良的宋尧是同级生。
“不是不是”，宋尧忙摆手，“我只是很疑惑，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吗？”
“你丫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没人告诉你，阡城国际学校xx届的第一，只能是杜景琛？”大哥扯着嘴角，一提到杜景琛三个字，眼里像是闪着光。
“啊？”宋尧一脸懵逼，杜景琛是谁啊？
整个阡城国际学校，他就只认识一个黎瑶瑶。
“啊什么啊！给我上，让他长长记性！”
大哥一声令下，后面三个兄弟便气势汹汹地朝宋尧挥拳而来。
“等……等等！”宋尧又赶紧伸手制止了他们的行动，“我还没准备好……”
“嗤…准没准备好有什么区别吗？”大哥轻蔑一笑，还是很有风度地让那三人停下了动作。
见状，宋尧眼角噙着浅浅笑意，一脸和气道：“肯定有区别啊，这里离学校这么近，而且又当道，人多眼杂，让老师、同学发现了多不好。就算不记过，那也得被絮絮叨叨说半天，听得耳朵疼。”
“大哥，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啊”，一个平头的小弟说道。
大哥眼珠子滴溜一转，也觉得说得挺有道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那些个笑面虎确实有些烦。”
“是吧，还是找个偏僻的地方比较好行事，像公厕啊，那边那条卖废品的小巷子啊……”宋尧列举了好多个地方，生怕这几个小子找不到似的。
二十分钟后，宋尧不耐地扯了扯衣服领子，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从最近的公厕走出来，与杜景琛撞了个正着。
“哎哟……疼”，瞬间，他便弓着腰捂着肚子，苦着个脸，无病呻.吟，“好疼啊……”
同时，从里面的隔间里，传出了那几个不良少年的哀嚎，“哎哟……卧槽，痛死劳资了！”
“阡城国际学校的？”杜景琛注意到他别着的校徽，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脸，冷冷开口问道。
“嗯啊，你也是？”宋尧继续紧锁眉头，装模作样地反问道。
事实上看到杜景琛的第一眼，他注意到的便是那个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校徽。
里面的人一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忙大声呼道：“救命啊！”
闻声，杜景琛朝里面瞅了眼后，一脸狐疑地看着宋尧。
宋尧意识到自己也不用装下去了，便站直身来，讪讪一笑，“那个……有缘再见。”
说完，他便快步朝学校的方向走去了。
谁知道，再次见面竟就在这天晚上。
晚上两节晚自习结束后，宋尧早早地站在初一（2）班的教室外。
靠着栏杆，乖巧地等着黎瑶瑶出来，不过还没看到黎瑶瑶倒先看到了杜景琛。
“嘿，好巧～”宋尧挥了挥手，热情而不失礼貌地招呼道。
结果，他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了。
杜景琛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登徒子。”
“呃……”宋尧尴尬地放下手来，看来是下午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太好。
“哟，你们这么快就认识了？”黎瑶瑶忽然从杜景琛身后蹦出来，别有意味地看着两人。
杜景琛没理会她，板着个脸一个人走了。
“诶，杜景琛你别一个人走啊，出事了，我怎么和蜻蜓交代啊！”黎瑶瑶在身后喊道，忙抓着宋尧的衣袖往前追。
黎瑶瑶也是说笑的，杜景琛在这个学校压根出不了事，迷弟迷妹成群，但因为唐蜻钰这个大姐大的存在，基本没人敢肖想。
这会儿，大姐大走了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开，他们自然还没采取什么行动。而且除了唐蜻钰的威慑力，还有遍布全校的各大不良势力。
那么讨厌学校、讨厌学习、讨厌老师的一个群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保护一个一心只知道学习、最讨厌差生的学霸、兼教育局副局长的儿子——杜景琛。
估计也就只有阡城国际学校的学生，这么奇葩了。
“杜景琛？”听到这三个字，宋尧忽然想起点什么来，眼前一亮，饶有趣味地看着杜景琛，“你就是传闻中那个阡城国际学校的熊猫？”
熊猫？
“……”杜景琛眉头微蹙，冷漠地睨了他一眼，脚上的步伐更快了。
“傻子，想活下去，就少说几句”，黎瑶瑶撞了撞他的胳膊肘，低声提醒道，“你没看旁边看你的人，眼色都不一样了吗？”
闻言，宋尧环视四周，如同恶狼般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顿感后脊发凉，悻悻地回过头来，埋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的脸藏起来。
怎么有种摊大事儿的感觉？
后来，因为黎瑶瑶的关系，宋尧便经常和杜景琛见面。
杜景琛不讨厌和成绩好的同学相处，照理说，像宋尧这种学神级人物，应该很容易和他相处的。可是，偏偏让杜景琛这个刚正不阿的人，第一次就撞见了他打架斗殴。
本以为是个咸鱼大翻身的故事，然而事实证明，咸鱼依旧是咸鱼，还把人家熊猫给带歪了。
宋尧一直觉得，他十六年来，最大的成就就是和杜景琛称兄道弟，把杜景琛骗进了网吧、酒吧……带着他通宵打游戏，然后灌醉他，听他骂爹骂娘。
不过因为杜景琛的关系，开学第一周，他被堵了不下十次，还不连那些因为看到杜景琛就偷偷撤回的行动。抽屉里塞满了恐吓信，偶尔也夹杂着几封情书。
一周结束，他把那上百封恐吓信，打包交给了杜景琛。
他委屈巴巴地说：“景琛哥哥，这几天因为这些东西，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真的过意的去？”
然后，第二周升旗仪式，杜景琛就在升旗台下，声明：“希望大家注意一点，我们是来学校学习的，不是打架斗殴的，也不是追星恋爱的。请大家自觉遵守校规校纪，不要再出现写匿名恐吓信和围堵同学这种事了。”
杜景琛三观正直得让老师感动涕零，不愧是教育局副局长的儿子，不愧是杜军长的儿子。整个阡城国际学校，老师校长都管不了的不良势力，偏偏特别听杜景琛的话，叫他们如何不服。
也就这次声明之后，宋尧再没收到恐吓信，路上围堵他的人也没几个了。
只是好景不长，又传出他欺负杜景琛，威胁杜景琛发声明的事儿，这一团恶势力又爆发出来了。
宋尧也不动手，挨了几顿揍以后，便又带着一身伤，跑到杜景琛跟前，哭丧着脸，“景琛哥哥，你看看我这浑身伤。你说的那些话，都不管用了，我可能要被打死了啊，呜呜呜……”
“……”杜景琛心底抵触他肉麻的称呼，但看着他浑身是伤，于心不忍道，“你以后跟我走吧，他们不会当着我的面动手。”
“好啊好啊！”宋尧点头如捣蒜，咧嘴露出两颗明晃晃的虎牙，一双桃花眼弯作月牙，怎么看怎么天真良善。
然后，在杜景琛的贴身庇佑下，当真没人再出来堵他了。
晚上回去的路上，与杜景琛分开后，黎瑶瑶终于忍不住问道：“卧槽，小尧子，你给杜景琛灌什么迷魂汤了？！”
“大概这就是兄弟情吧。”宋尧眯眼慨叹道。
“……”这时候的黎瑶瑶本来还不是太腐的，结果在宋尧和杜景琛的熏陶下越来越腐了。
杜景琛以为宋尧和学校里的不良势力，就此和谐相处了，却不知道，后来宋尧一个一个地截住，打了回去。不过看在杜景琛的面子上，他还是手下留了情，轻的也就一身淤青，瘸瘸拐拐了一星期，严重的也就是小腿骨折在医院住了两星期。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匿名告诉了杜景琛。那封匿名信，后来也到了宋尧手上，是打印出来的，但是在下面摁了一排手指印。
应该是怕字迹被认出来，不过最后还是一个一个地被宋尧扒了出来。
“噗哈哈哈”，宋尧哭笑不得，“居然还是联名上书？”
“你就说是不是你干的？”杜景琛冷冷问道。
“不是！”宋尧立马收回笑容，坚决地否认道，“他们诬陷我，我要跟他们当面对质！”
“……”杜景琛抿紧了唇，脸上挂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稳重，“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了，否则我再也不管你了。”
事情没有处理一直蔓延到第一次月考，成绩一出来，阡城国际学校再次触发了大规模“暴动”。
——NO.1宋尧
——NO.2杜景琛
……
成绩公布第二天，宋尧面色自然甚至隐约看得出喜悦之色，拿着一根塑料袋，动作娴熟地将抽屉里爆满的匿名恐吓信装了进去。已经做好，提着这满满一袋子恐吓信去找杜景琛吐苦水的准备了。
然而这一天，杜景琛没有来上学，一直到中午放学，黎瑶瑶被其他同学刻意支开，宋尧一个人在学校外被围堵。
这天天气挺好的，艳阳高照，不过正午时分，还是有些热。喜欢安静的宋尧，也习惯于走小路，正是午睡时分，自然是没什么人在路上。不过，宋尧还是挺佩服这群敢在大白日里动手的小屁孩。
看着眼前越来越庞大的人群，他忽然想起了《世界命题》里的一段对话。
——“怎样算欺凌”
——“十人欺负一人算欺凌。一百个人欺负一人也是。”
——“那么一万个人呢”
——“是正义啊。”
不过在他看来，面前这三四十个人，就已经是正义了。因为他不是受虐狂，也不是弱者，算不上欺凌。
每一个敢出来和他动手的人，首先勇气可嘉。
面对三十几个赤手空拳的少年，他忽然勾唇一笑，笑容明媚，故作大方地朗声道：“我不还手，不过，你们最好能趁这次机会打死我，否则，以后走夜路就都给我小心点～”
“还有上次，被我打过的，希望你能记住那种感觉，免得以后我还得来提醒你。”
“摁指纹那些人，百分之八十我是没动过手的。提醒一下，别存在侥幸心理了，你们是哪些人，我早就摸清楚了。在场的熟面孔，应该有十几个吧，胆子够肥的。”
不知为何，他说话的空荡，竟没一个人敢上前动手。
“我看看啊，张成宇、郑骏、谭睿泽、徐同奇……”他一连说了十几个名字。
说完，便有一个被说中名字的男生转身跑了，紧接着又跑了两个，最后跑了十几个。
“哈哈哈哈哈……”见状，他笑弯了腰。
听着他邪乎的笑声，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动手。
宋尧有些失望，他们就这点胆识啊，还以为，今天死定了呢。
要是就此死了，再毁掉几十个人的人生，这感觉还是不赖的。
“还有这些写匿名恐吓信的啊”，他一边笑着一边提起塑料袋，“一百多封，应该没有几个在场吧，你们要是打不死我，记得回去告诉他们。我这个人还挺有耐心的，这些字迹，我一个一个找，顺藤摸瓜，他祖宗十八代都能翻出来。”
宋尧笑得像个疯子，分明艳阳高照，却让人后脊发凉。再想起方才那些说对的名字，他们便更是心生畏惧，没人敢上前来。
他竟然能根据指纹找出人来，那字迹应该也不难……而这些在他面前露过脸的，就更别说了。
而在场的不良少年再怎么坏，也不过是十四五岁乳臭未干的孩子，没人敢真正意义上地去杀一个人，所以这场“暴动”最后不欢而散了。
这两天，许多不知情的学生和老师看着，四肢健全、毫发未损的宋尧走在校园里时，都不免诧异。
是没有暴动，还是怎么回事。除了那天在场的人，几乎无人知晓。就算当时有几个路人，看着这些个手无寸铁的小少年，也不过以为是在开大会讨论去向等。
而宋尧也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仿若那天中午什么也没发生。
他把那一袋子的匿名恐吓信带回了公寓，丢在了一角，打算等杜景琛回来了，再提着去见他。
而后两天，宋尧都没见到杜景琛。第三天正好是周五，下午放学，他就缠着黎瑶瑶带他去了杜景琛家里。
宋尧以为杜景琛的家人，会和他一样冷冰冰的，或者和学校里的那些同学一样，对他心怀敌意。不过看到温柔热情的景婵时，他改变了心里的想法。
后来，他才知道，景婵对杜景琛的朋友都很好，对杜景琛也不差，只是太严格。
景婵引着他们两人，来到杜景琛的房间。
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杜景琛面朝着房门跪着，跪在搓衣板上。
看见搓衣板这种古老而意义非凡的东西，宋尧本以为他会笑的，可是却没能笑出来。
杜景琛面色惨白，旁边还吊着水。不过宋尧以为还好，他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应该没有受到其他的责罚吧。
在景婵的允许下，杜景琛获得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宋尧幸灾乐祸地走过去，想要埋汰他两句。见杜景琛站起身来，腿上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他赶紧上前扶住。
哪知他手刚一碰到他，便听见杜景琛一声令人心疼的惨叫，“啊……嗤……”
杜景琛一声还没怎么叫出来，便紧锁眉头被他强行压制回去了。
“别碰我……”杜景琛虚弱地说道。
宋尧是知道的，有一种伤，伤在内里，外不显露。却没想到，杜家的人，会对杜景琛用上这种诡谲的手段。
是害怕毁了杜景琛的样貌，还是害怕被别人知道，他们为人父母虐待孩子呢？
那天，杜景琛眉头从未舒展开来，坐卧不安，拿东西的手都在颤抖。
这种痛来得猛烈，走得也还算快，到了周一，杜景琛便又像个没事人一般，和他们一起上学了。
而在看过杜景琛回去那晚，宋尧便把那一口袋恐吓信给烧了。并且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考第一了，不要再考得比杜景琛好了。
为了不引起杜景琛的怀疑，他便总是在自己能做对的题基础上，将答案“修改”得不那么完善。
这种时候，语文和那些文科，动起手脚来，就很方便了。
也就自那以后，杜景琛重回榜首，宋尧呢也在年级前五波动，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第二。
本来是抱着杜景琛可以多点时间陪他玩的心态才“作弊”的，结果没想到，意外地收获了一批小跟班。
这群小跟班里面，就包括了第一次被他在公厕里胖揍的那几个兄弟。
因为和这些个兄弟的某些赌约，他就坑蒙拐骗地将杜景琛拉进了这个小团体。杜景琛虽是不喜欢差生和不良少年，但是看在宋尧的面子上，强撑着没表现出来。
不过后来，景婵倒也默许了，杜景琛偶尔和他一起去网吧打打游戏什么的，前提是不能跌落第一。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中考的时候，忽然要将体育计入总分，宋尧一下子拿不太准了。
本来以为和杜景琛体育差不了多少分，结果没想到他体育满分而杜景琛的体育一言难尽……
然后，因为这，原本说好了放暑假带杜景琛去青城逛逛的计划，泡汤了。
杜景琛要受罚，还要去上补习班，宋尧觉得这没什么用，因为杜景琛是体质差不是脑子蠢。可是景婵态度坚决，他也无话可说。
也就这次补习，杜景琛认识了陈月那个小丫头。
然后，四人非常有缘地相聚圣兰中学。来到这个比较偏僻的学校，宋尧和杜景琛以前的光荣事迹，被盖得还算严实。
天色阴沉了三节课，临近中午放学时，果不其然下起了大雨。
“哗……”
陈月目光不自觉地望向窗外。
这场雨来势汹汹，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听起来很响亮，然而窗外那几棵香樟树，在狂风暴雨中，也只是动动枝叶。安若泰山，不为所动的模样，竟让陈月有些羡慕了。
“叮……”
放学了。
楼道拥挤，而到了一楼出口处，更是涌满了人。
陈月在人群之后，视线却紧紧追随着人群之外，各自撑着一把伞的杜景琛和唐蜻钰。
等她到了人群之外，那两人已经离她五六十米远了。陈月收回目光来，动作娴熟地撑开伞，还没举到头顶，突然从身后蹿出来一个人，“载我一段。”
少年语气平淡。
陈月侧仰起头来，望着身侧的人。而宋尧正浅浅微笑着，那双桃花眼看着倾盆大雨之中那两把远去的伞，而没和她的目光交接。
“……”陈月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撑起伞来放在两人之间，“记得带伞。”
“没有伞”，宋尧浅浅笑着。
陈月微皱眉，“买呀，你又不差这几个钱。”
“不想买，不喜欢撑伞”，宋尧说得理直气壮，浅浅笑着，柔情款款地望着前方不知名方向，“有你和景琛就够了。”
闻言，陈月仰头看向他，而宋尧并没有垂眼看她一眼。
她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并没有刻意去反驳那句“有你……就够了”，而是如同一个长者一般，劝诫道：“你还是买一把吧，我和杜景琛又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
闻言，宋尧深邃的黑色眸子里浮上淡淡悲伤，不过转瞬即逝。
他笑而不语，又听陈月说道：“而且就眼目前来说，出了校门，我们就分路了，你要淋着回去？”
陈月知道杜景琛就在前面，可是杜景琛似乎并没有要和他共撑一把伞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宋尧和杜景琛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不过是个人都能明显感觉到这两个人略有些疏远。
“陈月”，宋尧终于垂下眼眸来，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故作轻松地说，“你以前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你选择衣服。好巧，我也是。”
陈月心底一咯噔，心脏忽然没羞没躁地跳得欢脱。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不过了，是杜景琛把自己那份芒果千层递给她时，产生的特效。
可是，转而她又意识到，剧情不该这样发展的。
她压抑住心跳，轻佻地说道：“你该不是鬼迷心窍了吧～”
——是啊，你迷了心窍。
宋尧沉默不语，因为知道陈月说这话，并不是要等他撩她，而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尽管他不需要这个台阶，可是并不想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被不喜欢的人纠缠不休，很讨厌……甚至是厌恶吧。这一点，自诩完美的他，应该是最能体会到的了。
而陈月呢，似乎一点厌恶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能对他温柔。是因为对每个人都很好，所以不介意再对他好一点，还是享受被他这么优秀的男人追求呢？
自恋也罢，他希望是后者。
直到陈月将他送到他所在的租房楼下，看着她远去的小小的身影，他才忽然想起还有第三种可能。
——陈月或许是装的，其实心里早就厌恶他了，不过是碍于面子和杜景琛，才一直强撑着和他友好相处。
到了租房门口，宋尧顿住了试图敲门的手。然后，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来，正准备开门时，才发现门并没有反锁。
宋尧转了转门把手，推开门来，一眼便望见杜景琛那张俊美而冷漠的脸。而杜景琛正好也侧过脸来望着他，似乎已经等候他多时。
杜景琛端正地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摆放着做饭阿姨烧好的饭菜。
“嘿……”宋尧朝他强挤出一个笑容。
然后，便靠着门开始换鞋。
杜景琛的目光依旧没从宋尧身上移开，看着他浑身上下，似乎也就只有鞋子和裤脚湿了点，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杜景琛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小肚鸡肠了。
他明知道宋尧没带伞，可是，下课铃一响，他便在唐蜻钰的怂恿下，丢下宋尧走了。
饭桌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终于，宋尧开口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我那里还有些药。”
“好多了。”杜景琛淡淡回道。
“哦，那就好……”宋尧如鲠在喉，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良久，宋尧差不多吃饱了，放下碗筷，准备下桌。
他刚站起身来，便听到杜景琛淡如流水的声音：“你喜欢陈月吗？”
宋尧一愣，顿时抿紧了唇，对待这个问题，再不像以前那样从容不迫、轻浮随意。
——不知道。没钱。爱过。
这个问题，不是这三个答案能应付过去的。
他五指紧握，抬眸对上杜景琛淡漠的眸子，眼底满是歉疚，“嗯，我喜欢她……对不起。”
“你错在哪儿？”杜景琛眼底含着淡淡的戏谑。不知是在嘲讽宋尧，还是嘲讽他自己。
宋尧移开了目光，没有回答。他做错了太多了，和陈月回家、故意勾引陈月、有心隐瞒他们互相喜欢的事实……最后喜欢上陈月，全都是错。
最大的错是，将错就错、知错不改。
“她把我□□删了”，杜景琛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原本清亮的眼眸盖上了一层阴霾，“大概，她也是喜欢你的吧。”
良久，他放下筷子，长睫毛动了动，云淡风轻道：“算了，我退出吧。”
闻言，宋尧心里一怔，眼底满是惊愕地看着他。
尽管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心底真的不在意，相反，像杜景琛这种外冷内热的人，越是冷漠越是在意。宋尧太了解不过了，那双桃花眼顷刻间就湿了。
“抱歉……”除了道歉，宋尧什么也说不出了。
“实在抱歉，就把碗洗了吧。”
他原本还能咽下泪意的，听到这一句话，眼前倏然模糊了。
他怎么给忘了呢，杜景琛也那么温柔，他一直以为他是持着报复陈月的心态，靠近她。
现在，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在这同时，他也想要伤害杜景琛吧。
无疑，在这一点上，他已经成功了。宋尧病态的需求，得到了满足，可是理性的意识，告诉他，他真的很痛苦。
杜景琛说完，便站起身来，转身往卧房里走了。没有看见，宋尧那颗悄然滚落的晶莹泪珠。
其实，宋尧大可不必洗碗的，因为这些天，请了做饭阿姨。可是，他还是收拾了碗筷，过去洗了碗。
听着碗筷在池子里叮咚作响，他的心好像在这片刻里，得到了些许救赎。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们班的同学成绩好的很好、差的也很差。所以啊，我决定还是施行这两年很火的，对口扶持政策。”
高二三班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相貌普通、身材一般，不过脾气温和、性格幽默，挺平易近人的，所以班上的同学也都挺喜欢他的。在座的各位班干部对于他提出的这些方案，也大多认可。
“有一些学习困难户，说不定让成绩好的带一带，就上去了。所以这次，叫你们来，也是综合一下大家的意见。”
他从手肘旁边，拿出七张白天打印出来的名单，分发给了七个班干部。
童苒丽木讷地接过名单，不过她依旧没心思看，她这一整天满脑子都是宋尧发给她的那三句话。
——结束吧。
——怎么入戏，我不会。
——对不起。
今天早上醒来，她本来是看时间的，却被QQ消息提醒栏吸引了过去。
看着Mr.right那里显示着红点，她欣喜若狂地点了开来。
她满心欢喜地想着，宋尧居然主动给她发消息，宋尧或许也喜欢上她了……可是看到这三条消息的一瞬间，她感觉她这颗心被狠狠地剥落，掏走了。
那会儿还在寝室，她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合上屏幕，将手机放在一旁，若无其事地下了床，像平常一样洗涑、穿鞋、出门、早读……
这一整天，她都浑浑噩噩的，有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湿了眼眶，然而却并没有眼泪流下来。
而现在，她依旧身在曹营心在汉，直到班主任轻拍了拍她面前的桌子。
“咚咚……”
她这才回过神，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班主任，“？”
“童苒丽，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啊？没休息好吗？”班主任关心地问道。
闻言，童苒丽轻摇了摇头，掩饰性笑笑，道：“没有啊，可能是做题做久了吧～”
“好吧，学习固然重要，但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也别把自己累坏了”，班主任温声道。
“嗯，谢谢老师关心。”
童苒丽半期考试是三班第一，年级第22位，这在重点班已经是佼佼者了。不过三班班主任，一视同仁，她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特殊照顾。
班主任提醒道：“你再看看名单吧，给出个配对方案。”
童苒丽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在面前的名单上，上面是10个名字，分作两列。
左边好像是这次班上的前五，而右边是班上的后五。她仔细地回想了班主任前面说的话，大致明白是要5v5连线匹配了。
她的名字自然在左边，而右边有一个刺眼的名字——杨家豪。
她想了片刻，也不知道怎么匹配，只明确了一点：童苒丽三个字绝对不能连杨家豪三个字。
而后其他六张都交了上来，班主任看她踌躇不定，便道：“实在不知道怎么匹配就放一边吧，听听他们的意见，再谈谈你的想法。”
“嗯……”童苒丽这才放下笔来，抬起头看向班主任，打算认真听他讲。
“除了一两个想法不同之外，大家的意见都还比较统一啊”，班主任看完六张名单后，抬眸说道，“看样子，大家普遍认可的配对是，余xx和魏xx、林x和齐xx、祝xx和张xx、许雯绾和陶xx，童苒丽和杨家豪。”
“我觉得挺好的”，班主任微点头表示认可，又看向旁侧的童苒丽，“童苒丽，你觉得呢？”
“我不想和杨家豪坐一起”，童苒丽干脆爽快、直言不讳。
“那……”班主任微皱眉，有些难办的样子，“那你和其他四个同学商讨看看吧。不过，如果是和杨家豪有什么矛盾的话，还是希望早点解决了。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说大点就是一家人了，友好地度过这三年，以后可都是你们的宝贵回忆。”
一家人……不可能的。
从班主任的话里，不难听出，他的意思是让童苒丽不要嫌弃杨家豪。
唉，毕竟杨家豪平时在班里的表现，都有目共睹的，尽管成绩很差，但是责任心还是很强的，平时也经常帮助同学，特别是对童苒丽关心得不得了。别说班里的同学了，就是任课老师都能看出来，杨家豪对童苒丽的好。
虽然早恋不对，但是在他们看来，杨家豪这孩子，也没做什么影响童苒丽学习的事，便也就没怎么管他，甚至有时候，几个思想开放的老师，还会调侃他两句，这其中就包括班主任。
童苒丽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反驳什么，最后也只是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而后又讨论了十分钟什么，童苒丽也没再认真听了。
如果是要她自己去处理的话，估计没人愿意和她交换杨家豪这个大麻烦。
首先，杨家豪真的是个大麻烦，其次杨家豪全班公开对她有意思，所以更没人忍心为难这个为情所困的痴情汉。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杨家豪的家世背景。前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杨家豪家是开网吧的，有黑道背景，真假难辨，但是当真没人敢得罪他了。
讨论结束后，七个人便回到班上，童苒丽走在最后。她坐在第三排，经过第一排的时候，心不在焉的她，并没有看到杨家豪故意伸出来的脚。
“啊……”
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还好杨家豪手疾眼快地拉住了她。
“没事吧？！”杨家豪心里一惊，没想到，真地会绊倒她，他就是想引起她注意而已。
他以为，她虽然是近视到700度了，但戴着眼镜，也不至于看不到这只脚吧？！不过见她这一摔，他心里便开始内疚。
童苒丽确实没近视到看不到那只脚，只是心神不宁，才没看到那只脚。
“啪！”
响彻整个教室的巴掌声，使得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安静了下来。
童苒丽厌恶地看着杨家豪，不过并看不清他错愕的表情，冷声道：“别总是做这些，让我觉得恶.心的事。”
说完，便忽视了周围诧异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而杨家豪呢，还木讷地摸着自己那半边脸，脑海里童苒丽的脸却久久不散。分明她那么凶，可他却觉得她好像很伤心。
晚自习下课，童苒丽在座位上坐着，一直刷题到教学楼的灯熄灭，才起身准备回宿舍。
而这时，教室里除了她，还有个少年，童苒丽当然知道是谁，但她并不想搭理。
她故意从后门走了，杨家豪赶紧跟着追了出来，“童苒丽，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对，所以不想挨打，就离我远点。”
童苒丽不耐烦地说道，脚上步子也越来越快。
“要是打我，你心情能好点儿，那你随便打！”说罢，他便三步拦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将脸凑到她跟前，闭紧眼，准备接受她手掌的临幸。
童苒丽眼底的厌恶越发明显，随之而来的便是响彻楼道的巴掌声，“啪！”
“苦肉计？你以为我不敢打吗？”
杨家豪一对浓眉吃痛地皱在一起，缓缓睁开眼来，圆圆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小姑娘，也不吃你这一套，滚开！”童苒丽推开他，便快步往楼下走了。
杨家豪傻傻地停在原地，听着安静的楼道里她的脚步声，莫名觉得这样的她也那么可爱，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底是疯了。
回到寝室后，童苒丽安安静静地洗涑，然后上了床。整个过程里，寝室里其他七个女生，意识到气氛不对，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童苒丽今晚的气场也太强了。
童苒丽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一直到宿舍熄了灯。在大家几乎都睡意绵绵时，她摸出手机来，点开和Mr.right的对话框。
再次看到那三条消息，忍了一天的眼泪，忽然如决堤之水一般，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嗯。
打出这一个字，所用的勇气与她当时向宋尧表白的勇气，不相上下。三个月里，每次他对她一笑，她都觉得他对她好感度加一。每次他回她一个早安、晚安，她都在想这或许就是她想要的恩爱日常吧。每次他送她一个小礼物，她以为，或许他也开始喜欢她了吧。
假的……全都是假的。
人生三大错觉。
——手机震动。
——有人敲门。
——他喜欢我。
真是太形象了……心脏随着呼吸，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呜呜呜……”她不受控制地哭出了声。
寝室里三五个还没入睡的女生，注意力都被她的抽泣声吸引了过去。
童苒丽睡上铺，下铺是许雯绾，听着她的哭声，许雯绾心生怜悯，下了床，伸手拍了拍她的被子。
“喂…童苒丽，你怎么了？”
…
几分钟后，本就处于浅睡眠阶段的其他几个女生，也都醒了。
这晚，童苒丽哭了好久，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结果第二天，却传出了这样一个传闻。
——童苒丽因为打了杨家豪，心里过意不去，内疚不安地哭了一晚上……
没人关注这是谁传出来的，他们的重点都落在了，“童苒丽因为杨家豪哭了”这件事上。并且高二三班的全体同学，几乎都对这个传闻深信不疑，其中包括杨家豪。
“你真因为我哭了啊？”
一上午，杨家豪不知道凑过去，问了多少遍，得到的答复都是：“你觉得可能吗？”
“世上无奇不有，当然可能啊！”杨家豪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傻里傻气的。
一时之间，童苒丽忽然找到了和杨家豪对应的生物——哈士奇。
和宋尧一样，犬属性的男生。
两天后，童苒丽还是被迫和杨家豪成为了同桌。
“离我远点！”
他搬过来，还没到一分钟，就听到童苒丽说了三遍这句话。
并且每说一遍，就将桌子远离他三厘米，然后他再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她挪。如此恶性循环，他们两人的桌子，已经脱离了主列。
终于，来给他们上物理课的沈星桥忍不住了，“你们俩是腰椎间盘吗？”
童苒丽这才尴尬地埋下头，又看向置身事外的杨家豪，朝他使眼色，压低声，嘀咕道：“还不快挪过去！”
闻声，杨家豪似乎这才想起来，沈星桥说的“你们俩”是他们俩，然后恍然大悟地往右挪了挪桌子。
杨家豪听话地挪了好大一段，与前排的桌沿对齐了，而童苒丽却并没有挪太多。他看向和童苒丽之间的好大一段距离，又神叨叨地将手伸向童苒丽的课桌，往他这边拖。
意识到杨家豪的想法，童苒丽凝眉，双手压住了桌子，并且用脚靠住了桌腿。
“嘎！”杨家豪一个大力，一拖，桌子与地面的瓷砖发出刺耳的声音来，吸引了全班目光。
“你给我放开！”童苒丽压低声音吼道。
“那你自己挪过来……”
“不挪！”
……
沈星桥手里的粉笔一瞬间断了，嘴角抽搐地看向两位腰椎间盘，“你们两位，出去好好协商协商，商量好再进来吧。”
然后，杨家豪懵懵地站起身来走出教室，而童苒丽却在众人注视中羞红了脸。安静的四楼，引人注目的两人。
“生气了？”杨家豪轻轻戳了戳身旁的童苒丽，看着她短发下，现在还憋红着一张小脸，真是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童苒丽往旁边挪了一大步，继续垂着眼眸，看着地面，并不打算搭理他。
杨家豪紧跟着往她那边挪了一大步，又戳了戳她的胳膊，“真生气了？”
童苒丽又往旁边挪了两大步，依旧不想搭理他。
杨家豪似乎乐此不疲，又紧跟上了，他将脑袋凑近，换了个问题：“诶……你是不是真因为我哭了？”
童苒丽厌烦地睨了他一眼，又往旁边挪了一大步，杨家豪自然动作娴熟地又跟了上去，两人生生地从教室前门移到了后门。
“童苒丽，你看你挪一步，我跟着挪一步，你挪两步，我跟着挪两步，我们是不是很有默契？”杨家豪嬉皮笑脸地说道。
“……”童苒丽见退无可退，再挪可就是办公室门口了，终于开口：“安静点，你很烦。”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玉树临风的老头子。
“哟，实验班刚出名了一个唐蜻钰，现在咱们重点班也要出一个……不对，一对大名人了啊？”老头子调侃道。
老头子是三班兼实验班的化学老师，虽然年纪大，不过外表依旧算得上好看。说年纪大也不过四十多，而且老头子也是他自谦，才传出来的。
两人沉默不语，不过杨家豪却一直盯着他看，似乎是在叫他赶紧走。
老头子盯了回去，道，“你小子看我干嘛？别把人家第一给带坏了，不然整个三班的老师都不会放过你。老师跟你说啊，追女孩子啊，是有技巧的，我们必须追寻党的路线：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然后实现双赢，知道吗？对了，以后少看点玄幻小说！”
他一本正经地教训了一顿后，拍了拍杨家豪的肩膀，便往楼下走去了。
又听到玄幻小说这个梗，童苒丽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嘴角。
这个梗历史悠久啊，就杨家豪刚来三班那几周，化学课上讲到了铁。
“自然界中常见的铁矿石，有赤铁矿、磁铁矿、褐铁矿、黄铁矿……”
杨家豪听到这里，忽然举手问道：“老师，请问有玄铁吗？”
老头子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少看点玄幻小说。”
那之后，这个梗还流行了蛮长的一段时间，童苒丽前桌也玩过。
那个女生曾指着她的可乐，说道：“你这82年拉菲哪里还有卖？”
她很配合地说：“少看点玛丽苏～”
杨家豪看她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他心里也跟着一乐，也没问她笑什么。
反正，多半是在笑他。
好几分钟过去，他嘴上又耐不住寂寞了，“诶童苒丽，明天下午有应酬吗？”
“档期满了”，童苒丽想也没想就回道。
杨家豪不满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明明我早就预约了……”
这倒是真的，从上学期开学约到这学期的现在，他一直在预约……不过从未成功。
童苒丽没搭理他，心思又漂远了。
明天下午……原来明天又是周日了，她还敢去实验班门口等陈月吗？还能镇定自如地面对宋尧吗？
当第二天真地来临时，她还是站在三楼半的地方，畏缩不前。
一直到看着高二一班的教室门忽然打开，从里面稀稀拉拉地走出几个人，她忽然又往后退了一步。
楼道上上上下下的好多人，她停在那儿颇引人注目，可她依旧不敢走下去，却又不往回走……忍不住想看一眼宋尧。
一个两个……她心心念念的少年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可是她却忽然红了眼眶。
在这个已经有些冷的季节里，她的厚重镜片上，忽然起了雾。
“喂，童苒丽，你怎么了？”杨家豪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他其实一直在楼上教室外的栏杆处看着她，可以说，她在这转角处呆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他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只是看着她起了雾的眼镜，便忍不住走了下来。
童苒丽没有应声，镜片上的雾气越来越多，遮住了视线，她也没取下来擦擦。
杨家豪见她没吭声，便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
顿时了然，原来是在看宋尧和陈月啊，宋尧正在帮陈月扯她的帽子。陈月外面穿着蓝白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姜黄色的连帽卫衣，卫衣帽子一直在校服里，直到方才宋尧才给她扯出来。
宋尧一边贼笑，一边听着陈月皱眉抱怨道：“你看见了，不早点提醒我！”
“我以为这是你的驼峰呐，就刚才站你后面，才发现里面是个帽子”，宋尧完全忍不住笑意，笑得合不拢嘴。
“你才长驼峰……”
杨家豪收回目光来，才看见那白色镜片下，淌着一行亮亮的液体，他心底忽然揪着疼……比被童苒丽扇耳光还要疼。
他侧过身子，挡在她前面，不知是为了挡住她的视线，还是挡住宋尧和陈月看过来的视线。
楼道上的人几乎没什么人了，实验班的班主任是整个年级最拖堂的老师了，他们班放学的时候，基本已经走了大半的学生了。而陈月又属于那种比较墨迹的性子，等到她出来，这栋楼基本已经人去楼空了。
所以，转角处这一抹静止不动的蓝色着实引人注目。
“我要去找童童了，拜拜……”
听到这句话，童苒丽赶紧地就往楼上走了，杨家豪愣了一下也忙跟了上去。
陈月走上楼来，只看到杨家豪趴在楼道的栏杆上，她没多想，继续往前走，走到前门。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又听到杨家豪的声音：“又是来找童苒丽的？早走了，拜托你走点心吧。”
陈月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语气，似乎对她不太友好，可是眼下无人，她只能硬着头皮问他了：“她一个人吗？”
因为，一年多的“半天”，童苒丽从未与她失约。她想，童苒丽应该在这个班也结交了很多朋友，和自己班上的同学出去玩了也不一定，毕竟童苒丽的人缘一直都挺好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倒也可以放心回去了，只是若是不是呢？
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嗤”，杨家豪嗤笑一声，轻蔑地说道，“你以为她只有你一个朋友啊，没了你就一个人？陈月你到底哪来的自信啊，就这么确定你在她心里很重要，确定她不会离开你？你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啊，自己没朋友一个人走，还总是希望别人也交不到朋友，一个人走？”
陈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很纳闷，一双清亮的黑色眸子，懵懵地望着他。
“现在已经不流行白莲花了，别总是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被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陈月心脏有些闷。并不是没被这样骂过，她早些年已经习惯了，不过现在再听到这些话，她还是有些压抑。
的确，她没有信心能留住童苒丽。
小学的时候没有，高中依旧没有。
“啊？”陈月眼底的柔弱瞬间消失，痞里痞气地勾起嘴角，眉毛一高一低，“大哥，你有病吧？我就问你一句，你能b出这么多话来，真把自己当机关枪了？”
她昂着头，颇有玩味儿地看着他，尽管身高上，很不占优势，但一点也不怂。
“我装白莲花？拜托你想象力丰富，用在正当的地方，好吗？别光顾着长个子，不长脑子啊。给你点好脸色，就觉得别人是白莲花，你这人是不是别人对你厌恶，你才觉得这人三观正常啊？”
“是不是认真准备考试的人就是蠢蛋、白莲花，像你这种随便一抄就能进重点班的人，就是天才、资源合理利用了？”
她朝他走过来，分明面目清秀，身材娇小，衣着也小巧可爱，却明显感觉到她气场很强。
杨家豪这才忽然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陈月这妙语连珠，一字一句如同枪林弹雨，噼里啪啦地说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最后提醒你一句话，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别总以为自己多么正义似的。”
说完，她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便下楼去了。
她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欺负，只会躲起来哭的“白莲花”了。
然而每个年龄段，都有那么一群自以为是的傻.逼。
陈月走了后，童苒丽才从教室后的储物柜后面出来。方才，杨家豪和陈月的唇枪舌战，她听得一清二楚，忽然明白过来，陈月已经不再是那个软萌萌的女孩子了。
平日里在她和宋尧面前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吧……
她似乎忘记了有一个词叫因人而异。你如何对我，我如何对你，而不是逆来顺受，更不是趾高气昂。
“喂，你去哪儿？”杨家豪朝童苒丽的背影喊道。
见童苒丽没有回复他，他便赶紧大步跟了上去，“跟我走吧，我带你玩～”
童苒丽心里烦躁而郁闷，只想安静呆一会儿，他却在旁边聒噪不停。
“走嘛，我给你用我们家最好的电脑，打游戏一点都不卡的！”
“我还可以带你！”
“……”
童苒丽当然知道，他说的游戏是英雄联盟，她曾经因为宋尧在玩这个游戏，才专门下载安装了这个游戏。
不过玩过几局被锤爆了，后来也不知道杨家豪怎么知道她的游戏id的，就加了她。她偶尔上线，每次都能看见杨家豪的ID显示在线，然后便是不断地被邀请。
杨家豪被她坑成屎，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带躺了她。她觉得这个游戏，很傻.逼，不好玩，除了摁“技能”她什么意识都没有。
她本来都打算弃游了，这会儿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伤心过度，还真就跟着杨家豪去了他家网吧。
杨家豪还给她开了头等包厢。
因为提前知道宋尧和杜景琛预订的位置，还特意带她绕开了那个包厢。
真是心思细腻，杨家豪相信这番心思要是放在学习上，他肯定进实验班都没问题。
106包厢里。
“傻……”杨家豪看着屏幕上，系统提示九尾妖狐又被击杀，忍不住爆粗口，转而又忙闭上嘴，硬生生地吞下去后面那个字。
因为，九尾妖狐是童苒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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