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扬走后,程素梅下了决心:她一定要发奋学习,考到省城与夏扬重逢。对于她的雄心壮志,程青松和王婉芳表示支持,只有程秀菊在一边说风凉话:“夏扬那么好的成绩都没考上,你就算了吧!再说了,夏扬现在是贵公子,谁还记得你这个土包子?”
一番话气得程素梅又要哭,想起夏扬临别时交代她的“要少哭点”,她立马忍住。
程秀菊挖苦:“呦呦呦,火星撞地球啦!你竟然不哭了。”
“你又哪根筋不对?”程青松将程秀菊凶了一顿。
这段日子,程秀菊的心情也跌落谷底,看谁都不顺眼,逮着机会就要怼上几句。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程秀菊就在边上,她拿起电话,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是程秀菊?”
这干净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哦……程秀菊“哇”地大叫起来:“夏扬!是你吗?夏扬,真的是你?”
她这么一激动,全家人都听到了,目光炽热地盯着程秀菊手里的电话。
“夏扬,你到省城了吗?你住在哪里呀?在哪个学校呀?”程秀菊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
“梅子在吗?能让她接电话吗?”
劈头就是一盆冷水,程秀菊翻了个白眼,把电话给了程素梅。
夏扬也没有与程素梅多说,他只是让程素梅记住了电话号码,告诉她每天晚上9点半的时候可以给他打电话。
“嗯”,程素梅找来本子,把号码记下,“会打扰你学习吗?”
“不会。”
“好,那我每天晚上都打给你。”
挂了电话后,程秀菊抢过程素梅的本子,把那电话号码在脑子里狠命地记了下来。
“哼,我才不信你们能天天打电话,小心哪天被他妈接到了,有你好受的。”
挤兑完之后,程秀菊立马冲到楼上房间,拿起笔把号码写了下来。
两个孩子都去睡觉了,程青松和王婉芳还在客厅看电视。
王婉芳:“没想到夏扬真会和她们两姐妹联系,我还以为他到了省城后就瞧不起县城的了。”
程青松:“不是和两姐妹,是和老二。”
王婉芳斟酌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你也觉得夏扬对她们两姐妹不一样?”
程青松头也不抬,研究着他新买的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大是什么德行?傻子都知道和谁好。”程青松突然停了下来,“你说,夏扬不会喜欢的是老二吧?”
王婉芳不好回答,“喜欢不喜欢不知道,但他确实对老二比对老大好。”
程青松一拍脑壳,“也好,老大不行老二上,只要夏扬是我们女婿,管他是几女婿。”
王婉芳目瞪口呆。
“你这是什么表情?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以我们这种级别,要想认识省城的大富豪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是天赐良机,得把握好。从今天起,老二跟夏扬通电话不许阻扰,放假我带她去莘市找夏扬。”
“这样不会刺激老大吗?”
“我可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再说了,她妹妹和夏扬看上眼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难不成还要向她汇报,看她脸色?自己没用怪谁呢?”
程青松说话一向都很直接,毫不客气。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夏扬给程素梅打电话,说周杰伦首次来莘市开演唱会,想邀请她去观看。
程素梅先征求爸妈的意见,程秀菊一听周杰伦,立马嚷着也要去。周杰伦是台湾最火的歌星,会多种乐器,能自己写歌,在程秀菊看来,那是全天下最帅的男人,她长大要嫁给他。
当然,如过夏扬要娶她的话,她还是会优先考虑夏扬的,毕竟是青梅竹马。随着时间推移,她已经忘了当初表白被拒时的丢脸,更多的时候,对夏扬是一种思念。
程青松刚找了关系,把程秀菊买进最好的高中,又从别人手里买了一辆二手的奔驰车,他心情大好,表示会亲自开车带两姐妹去省城。
程秀菊激动地大喊大叫。
从县城开车去莘市要四个小时,本来程青松定好早上出发,但临时因饭店出了个纠纷,有客人在饭菜里发现头发和服务员吵起来,服务员情绪失控打了顾客,顾客报警,闹到了派出所。
程青松赶去派出所,又是道歉又是赔钱,还请警官和顾客吃饭,喝了点酒,希望能获得顾客谅解,不至于作纠纷处理将服务员行政拘留。一直到下午三点,程青松才处理完回到家,等他们出发时已四点了。
而他们和夏扬约好晚上7点在莘市体育馆见。
程秀菊很不开心,一路上不断地说爸爸是骗子,害她赶不上周杰伦的演唱会。
程青松为了不让孩子迟到,拆了车牌,拼命加速,全程150km/h的时速行驶在高速超车道上。
开了近两个小时的车后,程青松渐渐有些累了,突然发现右前方的货车正变道往超车道上来,那一瞬间,程青松也卡了壳,想到的不是踩刹车减速,而是往右边道路变道,但车速太快了,为了避开货车,他方向盘打多了些,整个车子直接朝应急车道偏了过去。
谁也没料到应急车道上正停了一辆面包车,一对夫妇和一个女孩正站在外面。
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了。
男人扑上前来,护住已吓得失去反应的女孩。
“砰”!
面包车车尾的碎片飞满天空,一具鲜血淋漓的身体被撞向天空,从高速上飞了出去。
大量的鲜血溅在了车子前窗玻璃上,隐隐约约中,程青松看到两辆车子之间夹着早已压成肉酱的尸体,不辨容貌。
瞬间,他的脸色惨白,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脑袋里也一片空白。
两姐妹被甩地横七竖八,程素梅的脑袋撞到窗户上,当场晕了过去。程秀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血,车窗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血,她“啊”地大叫了起来。
程青松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小时候不爱读书,他爸妈总是追着他满屋子跑,他爸妈都是学校里的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历史,偏偏他一点也没遗传他们的文化气息,从小就爱往厨房里钻,最喜欢拿着铲子到处舞。姐姐们总是“阿弟阿弟”地哄着他,要他好好读书。他却说:“我长大以后要当大厨。”
他想起他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偷了家里的钱去技校学厨艺。毕业后,他在爸妈的学校里开了个快餐店,他的双椒爆牛肚、酸菜炒大肠在当地是一绝,学生们快把他饭馆给踏破了。他爸妈终于认了命,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想起他爸给他介绍学校里的女老师,他忙地去都没去。他第一次见王婉芳时,她穿着黑色的碎花裙,又老又土,但她手脚很勤快,浑身充满力量,像男人一样扛着米袋毫不费力,程青松说:“好,我留下你。”
他原本只是想招她来饭店干活,却没想到和她谈起了恋爱,他们结婚的时候,他爸爸气的来都没有来。
他又想起程秀菊出生时,他满心的欢喜,他终于当爸爸了,其实程秀菊很小的时候挺可爱的,那时候,他真的疼她。
这么一想,原来程秀菊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程青松知道,他的人生到此应该是完了。他掏出手机,他的手一直在剧烈地颤抖,根本不听使唤,手机掉到了地上。
程青松从椅子上趴了下去,用仅存的意识拨出了120。
“车子保险过期了你竟然不知道?你知道你超速多少吗?你是不是还喝酒呢?”
“你又没肇事逃逸,只是酒后驾驶和超速行驶,赔偿吧,巨额赔偿,争取死者家属的谅解,应该不用去坐牢。”
“两条人命啊!你怎么做得出来?你怎么做得出来?你把别人一个家都给毁了呀!你走,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爸!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啊!爸,你怎么呢?爸!”
“求求你,求求你,我给你跪下了,我用双倍的钱来赔,你儿媳妇我一定救,不管花多少的钱我都救,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还有家,我两个女儿还没成年啊!”
“你还我爸爸!你还我妈妈!你还我姐姐!我诅咒你们全家不得好死!通通下地狱!”
乱七八糟的声音在耳朵里“嗡嗡”响着,快要把人逼疯!
“啊!”
梅子惊叫着,醒了过来,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恐慌地打开灯,明亮的光线刺得她双眼发痛。
原来是在姐姐家里,想着姐姐就在隔壁,她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又做恶梦了,几乎要把自己逼得疯狂和窒息的恶梦。她擦着满头的冷汗,突然之间想起了陈少磊。
这六年来,他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时常想起那场车祸而睡不着觉。
不,他比自己更惨,在醒来的时候,他还要面临着支离破碎、早已瓦解的家。
惊恐散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愧疚和自责。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