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琼海在阳台找到了许砚,他沉下去的心并没有回归原位。大早上的,阳台有点清冷,许砚衣着单薄,盘腿坐在瓷砖地上,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呆。
“砚砚,你怎么坐在地上?”
周琼海快步走了过去,然而许砚一动不动。
周琼海又提高音量叫了他一声,他确信这分贝恐怕连楼下都能听见了,可是许砚依然没有动。
周琼海注意到他的手机在腿边安安静静地躺着,右上角有点磕到的痕迹。
“手机怎么磕了?”周琼海说着,拿许砚手机端详,不小心按到了键,屏幕亮了。
许砚手机的锁屏密码,周琼海自然是知道的。他转头看了看许砚,见许砚没有反应,就当着他面输入了密码。
页面上显示的是通话记录,最后一通的时间是两小时前,来电人马总。
周琼海把手机放回原处,目光垂了下来:“马成江跟你说了?”
许砚终于说话了,但并没有去看周琼海:“你觉得他不应该跟我说吗?”
“砚砚你听说我说,我本来打算今天早上在公司里开完晨会再跟你说的,想不到……”
“想不到我已经知道了是吗?难道我这个当事人,不应该知道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周琼海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产生了怀疑,徒劳无功地解释了几句之后,终于闭上了嘴。
他回到主卧,从屋里拿了件外套给许砚披上,许砚肩膀侧了侧,外套从他身上滑下。
捡起来后,周琼海又给他披了一次,结果外套又落在地上。
“你想怎样?”周琼海有点火大。
许砚头也不回:“敢问周总又想怎样呢?执掌着别人的生杀大权,随意变更设计师,这种感觉很爽吧。”
周琼海坐了下来:“砚砚你这话说的,公司毕竟不是我一个人开的……”
“我是整个设计院,最后一个知道的。”许砚终于冷冷看了周琼海一眼,“周总,你办事,真是快准狠。”
周琼海叹气:“换人这事,是你们老总提出来的。新的人选也是他推荐的,叫什么茜茜。”
“孙茜茜啊。都说她是公司门面,经常陪老总出席各种社交场合,兴许把睡也一起陪了……这次设计师变成她,大概……虽然背后说人家不太合适,但临时换人,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这些我当然查过。但我们做产品是讲究利益的,她提出了相似的设计,并且附加了新的理念,与降低成本有关。我虽不情愿你被换下,但——总不至于跟钱过不去,更犯不着在人员问题上跟马成江较真吧。我对事,不对人。”
许砚的嗓门提高八度:“我看了她的设计,跟我的相似度在百分之八十,那叫抄袭。至于你说的降低成本,她是想走捷径,偷工减料吧。”
“数据方面我都看了,暂时没什么问题。况且,这确实不是我一个人能定夺的,是我们公司高层决议通过的。我昨天下午接到电话,就是这个事,赶去公司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讨论了。”周琼海眉头紧蹙,不安地看着许砚,“宝贝儿对不起啊没有及时跟你说。下次,下次!马上就有新项目了,都给你。”
许砚站了起来:“不是说你一个人不能定夺么,怎么下次就能由你说了算了。别装了,你是项目总的拍板人,你不点头,谁能动人?”
周琼海仰着头看许砚,第一次有种被人居高临下的感觉。“砚砚,你别这么较真,既然是我答应你的,那就……”
“没有下次了,我也不劳烦周总施舍。”许砚边说边开始收拾东西。
周琼海真的慌了:“你去哪儿?”
许砚没理他,从柜子里取出背包,将东西胡乱塞进包里。转身找其他东西的时候,周琼海赶紧把包里的东西又一一捣了出来。
许砚也不管他,顾自将被子抖了抖,将自己零乱的衣服都收了:“我这也算是陪睡了吧,功败垂成了,当然滚蛋走了。”
“许砚你!”周琼海脸色一片青一片白,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不,还是直接给他一巴掌来得爽快吧。
周琼海退后几步,刚被他取出的东西又被许砚放回背包。他眼睁睁看着许砚拿起背包走出卧室,想拦他,可是耳中回响许砚刚才那句话,周琼海竟然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听见自家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沉闷的声响让头顶上的灯都在颤抖。周琼海这才如梦初醒,疯了似的向外奔去,结果手机铃声好死不死地响起来。
小K在电话那头明快地呼唤他:“周总快到公司了吗?晨会快开始了,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周琼海分身乏术,恶狠狠地挂了电话。眼前哪里还有许砚的身影?他无力地抓了把自己凌乱的头发,发现周围路人不时回头看他,他这才想起自己一身睡衣冲到了楼下,脸没洗,牙没刷,早饭也没吃。
晨会结束后又有新的会议要开,好不容易把所有的会开完,又要应对外省同行参观。周琼海行尸走肉度过了这天,期间给许砚打了无数通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接。
到晚上时,周琼海保持了太久的笑容早已让脸颊发僵,他拍了拍面部肌肉,手指冰凉,脸也好不到那里。
走出公司,天已经黑了,他一脚油门踩到底,直奔家里。
家里是黑乎乎的一片,没有热气香气,也没有他想见到的那个人。开了灯,他看见被子团在一起,窗还敞开着,前一天晒出的衣服还在阳台上飘着,房间里冷的跟冰窖似的。周琼海忽然觉得累,特别缓慢地坐在床上,目光扫着衣柜里的东西。
许砚的衣服还在。
他早上走的匆忙,只随手拿了些东西,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
这也说明后来,他再没有来过。
周琼海茫然转动脑袋,目光停留在墙上的画。画的色彩依然鲜亮,画中的自己正面对着他,眼神桀骜凌厉,带着踏破荆棘的戾气。
不记得多少次看这幅画了,以前的每一次,周琼海都带着沾沾自喜的心情,可是今天,他从画中这人身上觉出了些嘲讽的意味。
他甚至觉得画里这人有点陌生。
他想把画取下来,但走到画跟前端详了许久,终于还是没舍得。
这一笔一笔的,得画多久?执笔之人,又曾投入了多少的时间和心血?
周琼海回到衣柜边,把手伸进了许砚尚未带走的那堆衣服里,脑袋也埋了进去。鼻端萦绕着许砚的气息,清澈干净,像晨露。周琼海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腿麻了、嗅觉也麻木了,才松了手。
他随手泡了碗方便面,吃完后打算出门。
目的地很明确。
许砚原先住的地方,这会儿灯亮着,窗内依稀有人影闪过。影子很模糊,但周琼海的心总算是热活了。
他停了车,走上楼,没有敲门,而是将耳朵凑过去听屋里的动静,隐约有音乐的声音传来,节奏感极强,堪称劲爆。
周琼海皱起了眉头,砚砚什么时候听这种风格的音乐了?随后他有点恼,砚砚竟然还有心思听这种歌?
周琼海走近几步,整个人贴在了门上。这副做贼般的举动引起了下楼扔垃圾的邻居的注意,周琼海迫于无奈,敲了两下门,屋里音乐依旧,里面的人应该没有听见。
在邻居频频回头的目光中,周琼海按了按门铃。
“来了来了。”
正好邻居已经下了楼,楼道无人,周琼海嗖的一声跑上楼去,比兔子还快。
等一下,刚才屋里说话那人,好像是女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伸出一个脑袋,门口张望几秒后,那人嘟囔一句:“又是对面家的小孩吧。”
“周落晨?”周琼海从楼上走了下来,一张脸上阴云密布。
周落晨一声“唉呀妈呀”,差点就要把门关上了。
从她的位置看过去,周琼海的脸因楼道上的灯而露出明灭不定的沟壑,再加上脸色如锅底般吓人,周落晨有那么一瞬间真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她总算反应过来,拍着胸口:“哥,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看把我给吓的。”
周琼海进了屋,四下打量一番,房间里还是他熟悉的模样,一点没变。于是他茫然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许砚给了我钥匙么?说是房租还没有到期,空着也是空着,就让我先住着啊。”周落晨狐疑地打量周琼海,以为他受了什么创伤失忆了。
在她的提醒下,周琼海眼神变得诡异。他还真是忘了,如今这房子是周落晨住着了。那么——许砚呢?
周琼海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眼底一片阴翳。许砚没有地方可住,他去了哪里?周琼海只能想到一个地方,那就是设计院。一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去。
周落晨哪壶不开提哪壶:“咦我嫂子呢?没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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