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将至,整个世界陷入长眠。被积雪压的快要断裂的枝丫还是以奋力的姿态伸向天空,像是在无声的呐喊着什么。万物若是真的有灵,面对伤痕累累的南嘉城,怕是宁愿选择以长久的沉眠来回避。
温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一个猛子扎回海里。如今的海水尚且及不上他眼睛千分之一的湛蓝,无数的死鱼漂浮靠近陆地的海面,散发着让人避之不及的腥臭。
如今的南嘉城,已经不是那个歌舞升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地方了。人类的战争在这几年从陆地蔓延到了海上,他们用尖刀和火药残杀着同类。人类屠戮的附带伤害就是海洋中的生灵涂炭,从低等的鱼虾到最高级的鲛人,无一幸免。
为了给南嘉城里的鲛人们寻找一个更加合适的繁殖地,温烈决定要随着洋流去到更深的海域——凛东城,虽然听说那里有些寒冷。
还有几只鲛人跟着温烈,想要同他一起去那未知的国度,路途遥远,找个大块头保护自己总是没错。
温烈是个完美的保护者,不同于一般雄性鲛人的阴柔妩媚,他高大又健壮,完美的八块腹肌和比他脑袋还大的肱二头肌任谁看了都会感觉无比安心。
此外,他还是温斯顿的孩子——那个给海洋带来和平,如同神祇一般存在的鲛人。在带领鲛人们平息了无数的叛乱和躲过了不计其数的人类虐杀后,他又引领着鲛人们来到了前所未有的光明时代。
温烈就是诞生在这样的光明和平和中,天上的太阳和海中的精灵都赐给了他最美的祝福。他的头发像是撷取阳光中最为炙热的一段般赤红鲜艳,他的双眸里承载了海洋中最澄清蔚蓝的光泽。
年轻的温烈处处仰望着他的父亲,他也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护南嘉城的鲛人们。
“听着,这次你们不能跟着我,我们中没有谁去过凛东城,我必须一个人先去看看情况。你们留下,海父会保护你们的。”
温烈蓝灰色的尾鳍轻轻地摇动着,想要把尾随他的鲛人们劝回南嘉城。
“你独自去太危险了,至少让我跟着你。”阿芙说道。
她是一条美丽的雌性鲛人,有华丽的银色尾巴和高挺的胸脯,这说明她是个很棒的繁殖对象,这样的鲛人并不多见,人类通常称她们为“美人鱼”。
她对温烈的爱慕连没有脑子的水母都能感受到,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时期,也许温烈就会和她繁殖后代,但现在他可没这份心情。
“阿芙,请你保护好我的母亲,要知道你是这片海域中最勇敢的美人鱼了,这件事我只能交托于你。”
蓝眼睛越过阿芙,望着故土,那里有他最亲爱的母亲,一位如春风般和煦的美人鱼。
阿芙知道海母瑞佳对温烈的重要性,无论她对万中无一的温烈有多么的不舍,她也明白,正是因为信任,温烈才会将生命中最珍爱的母亲托付给她。
“来年春天的时候,我们或许可以一起去看看金苹果树有没有开花。”阿芙鼓起勇气,渴望着温烈的承诺。
“希望它可以在人类的战火中幸存。”他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回去吧,有海父的南嘉城永远是你们的家!”
逐渐陌生的海域让从未离开过南嘉城的温烈兴奋极了,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为故乡的鲛人们寻找新的繁殖地。
他在洋流中不停的游着,温顺的海豚们为他奉上新鲜的食物,巨大的鲸鱼供他休憩片刻,素来凶猛的鲨鱼见到这海中的小霸王,也悄悄绕开了,不敢造次分毫。
海水越来越冰冷,可供温烈充饥的食物也越来越少,他开始思考,也许凛东城是个不明智的选择,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大个子觉得无论如何都得眼见为实。
根据星星的距离显示,大概还有十五个日出,他就能到达凛东城了。但空瘪瘪的肚子响如擂鼓,要是再吃不饱,恐怕他连游出这片海域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月已经升至了最高点,将海面上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一抹暗色小心翼翼的靠近海岸线,温烈皱了皱眉,看来今天不是个上岸的好日子。
“咕——咕——”可他的胃袋才不管这些,自顾自的响个没完。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找东西吃。”温烈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
几艘渔船停泊在近海,船上的渔民早就睡下了,值班的人也耷拉着眼皮,时不时的拉动下船舷上的钓竿,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上钩。
温烈认得那团猩红,闻上去有虾子的鲜美和仙贝的甘甜,可他亲眼见过,那团美味背后锋利的鱼钩一下子就穿透了一条鲅鱼的喉咙,并要了他的性命。
恋恋不舍的绕开了渔船,听力素来灵敏的鲛人都能听到这港口城镇中传来的声音了。
“仁慈的海父,我真的是为了找点吃的。”温烈回头,对着身后的墨色大海虔诚的说道。
他的蓝灰色鱼尾在下一个瞬间甩到了岸上,就在接触到陆地的那一秒,一分为二。温烈不着片缕地站了起来,肯定超过了六尺!火焰一般发色变作了棕栗色,蜜色的皮肤,健壮的胸肌,还有充满力量的大腿,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宣示着主人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可没有心情欣赏自己的身体,他需要一件衣服。海母瑞佳告诉过他,人类没有鳞片,所以需要给自己裹上额外的织物来保暖。
虽然他不像人类那样怕冷,但湿润的身体被海风一吹,还是让他起了些鸡皮疙瘩。脱离了大海,温烈的移动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他还不太习惯自己的双腿,好几次左右交叉差点把自己摔个狗吃屎。
温烈尽量保持安静的向城市中移动着,脑子里只有两件事,食物,衣服。
深夜的城市异常安静,大部分的居民都已经陷入了沉睡,但这其中,并不包括阿绩。
“得了吧!你要是能抓到鲛人,我就能登上王座了!”无情的嘲笑让阿绩感到愤怒。
也许是因为最近的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许是因为今晚喝了太多的蜂蜜酒,阿绩此刻全没了平时的骄傲优雅。他站在高高的桌子上,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掏出怀中那张皱巴巴的告示:“你们这些乡巴佬好好睁大眼睛看着,凛东城的有钱佬愿意出五十万金买一只活鲛人!”
破旧的小酒馆瞬间安静了,阿绩尚且来不及得意,更大的哄笑声就原地迸发了。
“哈哈哈,你这个死骗子一定是失心疯了,居然弄了张破告示来糊弄我们!”
“说不定不是他一个人,那个城里人也是失心疯了!”
“五十万金,你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满脸油光的大厨从酒馆后面走了进来,狠狠地捏了一把阿绩的屁股,在他过分宽大的斗篷上留下了个油腻腻的手掌印。
阿绩揉了揉额角,今晚一定是喝得太多了,自己居然试图跟这帮乡巴佬解释什么。他嗤笑一声,跃下桌子,朝着酒馆门口走去,就在快要跨出大门的一瞬间,微微侧过了头:“嘁!你们这些土狍子又能懂什么呢。”
寒风用力地带上了吱嘎作响的酒馆大门,阿绩熟门熟路的绕到酒馆后方,长腿用力一蹬,就轻巧地翻过了矮墙,稳稳地落在了后厨的院子里。
“让我看看,这个老不休又准备了什么给他的宝贝儿子。”
瓦罐挪动的声音,铜锁落地的声音,还有拖动桌角的声音,这一切的声响在夜里都是那么的刺耳。可阿绩毫不在乎,他知道,那个基佬厨子此刻正在酒吧里和客人调情呢。
“啧啧啧,这么肥的鸡腿,也不怕你那捡来的儿子被噎死,我就大发慈悲的收下了。”阿绩不客气的用油纸包裹了三四个鸡腿塞进怀里。
“哼,我可不相信你那胖儿子能塞进这身衣服。”阿绩从柜子里翻出个包裹,里面放着几套衣服,随便一摸就知道价值不菲。
巡视了一圈后,阿绩将装着衣服的包裹也塞进了宽大的斗篷之中,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小酒馆所在的街道。
“嗝!”阿绩将啃的七七八八的鸡骨头随意一丢,餍足的打着饱嗝,蜂蜜酒的后劲这时候上来了,让他浑身发热,头还有些晕乎乎的。
夹杂着咸腥气的海风吹过,缓解了他的头疼。顺着风来的方向,阿绩晃晃悠悠的来到了港口,找了个避风的小巷,“啪叽”一下,直挺挺的躺倒了。
温烈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力量毫无用处。
他磕磕绊绊的在海边绕了十几个圈子了,可还没能找到一件能蔽体的衣服,当然更没找到任何能果腹的食物。虽然他能清楚的听到有人在说话,可无论怎么绕,却都绕不出这个港口的码头。看来,这座城市的布局相当复杂,连星星都无法指引他正确的道路。
小路上的砂砾磨的他脚底生疼,他不确定自己还能走多久。或许应该回到海里,再咬咬牙,朝前游一游,到下一个城市碰碰运气。
忽然间,陌生的香气顺着海风闯入了温烈的鼻腔,食物!动物的本能让他随着这道香气一直向前走,一截油腻腻的骨头躺在腌臜的地面,温烈蹲了下来,仔细地闻了闻,没错,就是这个味道。他捡起骨头,试探着舔了舔,幸福的感觉瞬间在口腔内爆炸。温烈迫不及待地咀嚼着,被咬断的骨头支棱出锐角,划过他的喉咙,微微刺痛,但食物的美味让他舍不得把口中的断骨吐出来。
不一会儿,温烈的口中就空空如也了,尝到了食物的鲜美,让他更饿了。他使劲的嗅了嗅,一股若有似乎的香气就在不远处,跟食物一样的香气!
饥饿驱使他小跑了起来,粗粝的沙子丝毫影响不到强壮的鲛人殿下跑步的进度。
温烈停下了脚步,那香气的源头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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