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翡翠才气 > 94
    “没想到还有兄弟也逃到了这里,能在公子的手下继续戎马生涯,倒也是一桩幸事。”蒋干凄凉一笑,眼睛紧闭,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被张曜灵捕捉到了。

    “那蒋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和你那位兄弟一样,在这里重头再来呢?”张曜灵的直接把自己的目的就这么直接提了出来,劈头就问。

    “昨日之日,都已经过去了,真的还可以重来吗?”蒋干的头痛苦地摇了摇,脸颊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显然内心中也是挣扎得厉害。

    “只要你自己的心还没有死,自己的手里还能握得住刀,那一切为什么不可以重头再来呢?”张曜灵早就猜到自己这一次的行动可能没有那么顺利,索性就直接在蒋干的床边坐下来,耐心地劝解。他很清楚这一个病怏怏的刀客不止是武艺高强,他以前的那个身份,值得自己这么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张公子,还有后面的两位,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故事?”蒋干挣扎许久,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张曜灵,和张曜灵身后的王猛好邓羌,忽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就说吧。正好他们两个应该还有很多事情不了解,蒋兄正好把一切都说出来来。”张曜灵很清楚这个蒋干肯定是要说自己的故事,那段陈年往事,张曜灵虽然也了解一些,但这毕竟没有当事人说的更加真实。

    “呵呵,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今天难得有人愿意听我唠叨,那我就多嘴说说吧……”蒋干虚弱地笑笑,轻咳了咳,然后徐徐说道,“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吧?年纪大了,自从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是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过去了多少年了……”

    良久,双目中满是缅怀的蒋干似乎这才醒了过来,低沉的语气在张曜灵三人的耳边回荡:“应该是在二十几年前吧,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在太原城中四处乞讨为生的小乞丐,一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的父母长得什么样,每天饥一顿饱一顿,要不是遇到了老大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已经饿死了。”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那天我就蹲在一个街口乞讨,那年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和哪一方在打仗,反正死了很多人,城里面本来就不剩下不少人了,这一打仗就更是跑得差不多了。我在那里一直蹲了好几天,连一个窝窝头都没有讨到。又饿又困又冷,眼看着就要活活地饿死在那里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大人出现了。他带着兵马从太原城经过,在街头看到了气息奄奄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老大人看中了我,他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带我回到军营,找了郎中为我治病。我身上的病本来就是饿的,之后吃了顿饱饭,尝到甜头的我就再也不想回去受那挨饿的苦楚了。于是我就跪下来祈求老大人,请他收留我,给我一顿饱饭吃。”

    “老大人是个好人,就是我不跪下来求他,他也早就打算收留我。像我这样的人,他收留了很多。不过一直到后来在老大人身边呆了一段时间,我才明白。老大人即使是在行军路上,也在不停地拿出自己所存不多的军粮在救济灾民。而他自己,每天却是和寻常士兵一样,吃的也是野菜稀饭,根本就不像个统兵千万的大将军。”

    说到这里,蒋干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再次闭上,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掩饰不住的。那一个救了自己性命的老大人,已经成了蒋干心中最温暖的一段回忆。

    “在那个乱世,有几个人会在乎这些升斗小民的死活?除了老大人,我这辈子没有见过哪一位,会像他这样,一心一意地爱护我们这些老百姓。我们对老大人感激得五体投地,对他就像亲生父亲一样看待。虽然我们都知道打仗很危险,也不知道我们打得是哪一方。但是这是老大人身先士卒带我们去打的,我们就要和老大人一起,冲在最前面。”

    “后来,过了没几年,老大人病了。”蒋干的语气变得低落和哀伤,即使这名老大人已经死去了二十多年,他依然在蒋干的心里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这一病,老大人就再也没有起来。老大人自己觉得自己剩不下多少日子了,于是就把我们几个离得最近的几个人叫到跟前,让少主人继承了老大人的位置,还嘱咐我们一定要好好帮助少主人。那以后没几天,老大人就去了。虽然我们几个每天都在向天上的神佛祈祷,周围的什么庙我们都拜过了。但是老大人还是就这么撒手走了。老大人生前老是跟我们说什么好人有好报,劝我们几个要积德行善,多做善事。但是老大人一生行善,这一辈子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他这么好的人,最后依然没有得到善终。好人,真的有好报吗?”蒋干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诮与自嘲,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张曜灵问的。

    “好人有没有好报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一点,一个人如果他一生行善,可能最后他依然过得不好,但他的心是快乐的。我想你那位老大人子走之前,他的心里肯定没有考虑过自己这一生做的是不是值得的问题。他走得一定很安详,很快乐,很没有顾虑,是吗?”来到这个世上,张曜灵才终于体味到这世上还是有温情的。虽然他依然不会改变自己对敌人斩尽杀绝的绝决,但是他看待世情已经不像前世那样偏激、那样心灰意冷了。

    “老大人走的时候确实很安详,或许是这样吧,不过这种心胸,就不是我这种人所能达到的了。”蒋干睁开眼睛,自嘲一笑,避过这个问题,继续向下说,“那之后老大人不在了,但是我们还要继续打仗。那时候换了少主人带领我们,少主人对我们几个也很好,打起仗来也是一个不要命的主。但是少主人就是少主人,他毕竟不是老大人,老大人永远都不在了。”

    “那之后过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是四五年吧。少主人带着我们去和一个人打,那个人的兵马好厉害,我们虽然也很拼命,但是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就这样一连吃了几次败仗,最后还被人给团团包围了。少主人没办法,为了我们这些兄弟的性命,就和那人谈判,从此我们就成了那个人的部下,还是继续打仗。”

    “那个人是谁?你们那个少主人又是谁?听你这么说,他们两个应该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怎么我就猜不出来呢?”蒋干这一直说,但是他一直都没有说过一个人名,这可让邓羌伤足了脑筋。他虽然也是文武全才,但是还是以武艺偏重。这个乱世中也很难说得上什么信息通畅,至于新闻联播之类的就更是想都别想。所以尽管北方就是战乱的源地,但是邓羌还是对于蒋干说的这些事情一头雾水。邓羌一直都是在下层生活,能得到的消息渠道也就只有口口相传了。这样得来的信息就算不是道听途说,也是相差不远。一个个都嚷嚷着打仗了打仗了,但是哪里打仗、为什么、是什么人,则就是各种版本都有,而且还是活灵活现,让你分不出什么真假。也正是因为这样,如果你问一个小地方的人,他都有可能告诉你今年是太康多少年,浑然不知永嘉之乱也毫不为奇。

    “邓兄,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再听我说下去,你也能很快猜到的。”蒋干对于邓羌这个不打不相识的对手也很欣赏,纵然自己不愿意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但是他最后还是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把我们打败的那个人就是以前羯人的首领石勒,而我们的少主人,他的名字叫做冉闵!”

    “什么?”这两个名字一出口,邓羌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他的眼睛瞪大,活像是见鬼了一样的一副表情,“你……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打败我们的那个人叫做石勒,而我们的少主人,他的名字叫做冉闵。”早就猜到自己一说出这个名字来,邓羌一定会大吃一惊。不过细心的蒋干一转眼却看到王猛一直在那里沉默不语,刚才听到自己说出这两个名字来也是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心中不由大感佩服。这个人一直不言不语的,不过却和那个小公子一样深藏不露,心里什么都明白着呢。

    “你的少主人是冉闵,就是那个武悼天王?”确认了自己听到的这两个名字没有听错,邓羌总算明白了王猛之前那句语焉不详的话有多少含义在里面。毕竟这两个名字远近闻名,他们两个都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呼风唤雨过。真要在这里找一个没听过他们两个人名字的人,倒还真是一箭难办的事。

    “我的少主人叫冉闵,你可以这么直接称呼他,但是请不要说什么武悼天王,那是那群鲜卑狗胡乱封的,跟我的少主人并没有任何关系。”蒋干的语气变得冷冷的,话里话外都能感受到他对于那些鲜卑人的刻骨痛恨。

    “好吧,是我错了,毕竟你的这位少主人的死,的确是那些鲜卑人下的手。”对于之前的那场大混战,邓羌也是有所耳闻,此刻明白了蒋干的身份,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反感自己这么说,只好苦笑着道歉。

    “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了,老大人走了,少主人也死了,那些兄弟也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几个我这样的孤魂野鬼,还读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蒋干低下头去,纵使他现在行动不便,但是他的身体还是跟随着这一番话而一阵颤抖。

    “蒋干,你这么多年四处飘荡,也应该听到过。对于你口中的那位少主人,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蒋干沉默不语,张曜灵挪了挪位置,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刚开始我听了还会觉得愤怒,有时候听不过去了还会冲上去跟别人打上一架。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听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人都死了,你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不管你是说好还是说坏,人都死了,他又怎么知道呢?人死了,一切都无所谓了。”张曜灵本以为蒋干说不定会跳起来脸红脖子粗地争辩一番,却没想到蒋干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就连睁开眼皮看一看张曜灵的力气也是欠奉。

    “是啊,人死了,一切都无所谓了。不过这人还活着,就不能和死人一样,把什么都看得无所谓,过得糊里糊涂,你说是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真的老了,也累了,再也不想过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了。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再过几年就到了知天命的岁数了。这一次答应孙毅的要求来打一场,只是因为我欠他一条命,无以为报,这才来这里献丑。结果也是出丑,要不是邓兄手下留情,恐怕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追随老大人和少主人而去了。公子,我谢谢你的恩情,但是我真的老了,已经握不住手中的刀了。”蒋干轻轻地摇晃着自己的头,满是沧桑的面孔上满是被无情岁月雕刻下的痕迹。

    “你真的老了吗?”张曜灵反问了一句,紧接着有说道,“就算你握不住手中的刀,你也可以走别的路,不一定非要走武将这一条路。毕竟,当年你也曾经位列三公,当过大将军的。”

    “大……大将军?”邓羌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只觉得自己那颗坚强的心脏正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打击,这一天来所经受的重重变故都在考验着自己的心理极限。这个大将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张曜灵说的这个“大将军”乃是正经的官职全称,不过这一个官职却是武将中最大的一个称号,其含义也就和演义中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差不多了。“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邓羌在王猛的肩膀上狠锤了一拳,“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凑近说道,“你要是不知道,还会是这种淡定的表情?快点告诉我,我等不及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嘴巴不严的人,你告诉了我肯定不会乱说的!”

    “唉……”王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位未来的“大舅子”,“好吧,反正一会儿公子自己也会说的。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可能是我自己想差了。”

    “行了,别废话了,我相信你的实力,赶紧说吧。”邓羌也不是一个无知莽夫,但是在这种方面还是比王猛差了一筹,因此对于自己深知其能的王猛,也就多了一种“不耻下问”的信任。

    “其实这也只是我的一些猜测,可能说的不对。”这确实是王猛的一些猜测,毕竟张曜灵也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和王猛商量。不过看着邓羌那已经有些不耐的神色,王猛还是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那个蒋干,很可能和当年的武悼天王有关系!”说完这句王猛就急匆匆先前走了,只剩下邓羌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发呆。

    “我……”呆立良久的邓羌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爆出了一句粗口。还好看了看身后的几名士兵,他又把这种冲动压了下去,向前紧赶几步,追赶王猛和张曜灵去了。

    “他怎么样?”张曜灵是步行回来的,而被马车拉回来的那名刀客是先到的,此刻已经有郎中为他处理好了伤口,张曜灵站在门外低声询问。

    “启禀公子,他只是失血过多缺水才会晕倒,没有伤到要害,现在已经苏醒了过来。”那名郎中也是张曜灵从凉州带来的,就是军中的军医,处理这种外伤驾轻就熟。

    “哦,那我现在可以进去和他说几句话吗?”一听说蒋干已经醒了过来,张曜灵就想进去把一切都确定下来。

    “可以,他也一直说要见见公子。不过他毕竟流了不少血,说话的时间不要过长,他还需要好好休息。”那名郎中倒是尽职尽责,即使面对张曜灵也是不卑不亢,对这名根本不知道身份的病人也不肯疏忽。

    “我明白,先生慢走。”张曜灵也不是第一次接触这名郎中了,知道他性子耿直,但医术却不差,因此也没有什么不豫之色。

    郎中告辞离去,王猛和邓羌一前一后地来到,张曜灵回头看了看他们两个:“我知道你们两个肯定有些不明白,不过现在跟我一起进去吧,进去之后你们就明白了。”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缓缓打开,夕阳西下投射下的余晖从房门处倾洒进来,为这个房间带来了一些暗红色调。但紧接着跟在最后的邓羌回手把房门又给再次关闭,刚刚在房门出映出跳跃的灰尘的阳光,再次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了这片领地,止步于房门外,将那些落日余晖都倾洒在了露在外面的房门上。

    “蒋兄,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第一个走进房门的张曜灵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蒋干,淡淡地问道。此刻的蒋干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此刻他正睁着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进门来的这三个人。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你像怎么样称呼就怎么样吧。”蒋干已经醒了过来,但是之前的受伤还是对他影响很大,此刻说话还是病怏怏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那好,我就先这么称呼你了,蒋兄。”张曜灵淡淡一笑,毫不避嫌地在蒋干的床边坐下,平静地看着他说道,“不知道我之前说的那些话,蒋兄以为如何?”

    “张公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蒋干的语气还是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但他还是尽力振奋精神,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张曜灵问道。

    “什么问题?你问吧,看看我能不能回答你。”张曜灵无所谓地一笑,并没有把话说死。

    “你是从哪一点……猜出我的身份的?我自信自己在这里并不认识什么人,而公子你的年龄……更加不可能和我有什么瓜葛。”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想开了,蒋干的语气很平静,就算是面对着张曜灵这个陇西权力最高的第一人,他也没有什么局促的感觉。只是很平静,很坦然,就像是面对着一位和自己平辈论交的同龄人一样。

    “说实话,我张曜灵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出过姑臧,一直到这次出兵陇西,我并不认识你这个人。”就算是王猛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是有些拘谨,但是这名落魄刀客此刻却可以和自己平静交谈,张曜灵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同样平静地说完这些,看着对方如镜湖一般的平静眼神,张曜灵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人我不认识,不过这刀……我曾经见过。”

    “刀?”蒋干大感好奇,但随即就变为不信,“今日我带的刀不过是孙毅为我提供的寻常武器,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随处可见,这也能认出我的身份?”

    “这把刀的确很普通,不过我说的其实不是刀,而是刀法!”

    “刀法?你见过有人这样使刀?”蒋干脸色陡然一变,但旋即又是一黯,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只剩下一张嘴唇苍白的嘴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有一个亲兵营,名叫蝴蝶营,是我自己亲手组建的。在其中有一个人,他的武艺很出众。我曾经见过一次,还提拔他做了小队长。而他……告诉过我,他来自一个不寻常的地方。他在那里加入了一个不寻常的军队,这刀法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人传授给他们的。”张曜灵一连在这几句话中用了好几个不寻常,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着蒋干,细心地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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