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翡翠才气 > 95
    “邓羌,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成为我凉州的广武将军,稍后我会将一份危险的任务交给你,你可有信心承受?”孙毅这个老头子已经气得鼻子都歪了还没宣布比赛结果就走了,但是邓羌已经取得了胜利是所有人都看到的。因此张曜灵索性直接走了下去,站到邓羌和他搀扶的这名刀客面前,言有深意地问道。

    和苻秦方面联合攻匈奴是一项秘密的协议,毕竟张曜灵他们现在还是打得晋室的旗号,而苻雄已经僭越称帝,是一个大大的逆贼。虽然凉州早已经自成一体,但是只要这最后一层脸皮没有撕破,大家就还是相安无事。而且张曜灵和苻秦方面约定的是割地,不提这里面有多大的诚意,这可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苻坚自然不会到处宣扬。对于这件万分秘密的决议,现在知道的也不过只有张曜灵、王猛和寥寥几人而已。而邓羌新附,并不在这其中。

    “邓羌出身寒微,能得公子看重,邓羌何敢不从?”在之前的这连续的考校中邓羌已经耗尽了大半的体力,精神有些萎靡。但他还是昂着头看着张曜灵,在接下张曜灵的这一重任之后,他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但是在接受公子的重托之前,邓羌还有一个请求!”

    “邓羌,你……”这可就不是王猛所能知晓的变故了,他的语气就有些严厉。眼下这是邓羌刚刚得到表现机会的时刻,如果他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给张曜灵留下一个贪得无厌的印象,那可就不是王猛所希望的了。

    “哦?什么请求,邓兄不妨说说看。”张曜灵认识邓羌的时间不长,不过从他一心记挂妹妹这一点就很让张曜灵欣赏,忠孝仁义,一个重视亲情的人,对于国家也是很忠诚的。

    “邓羌斗胆,请求公子也给这位兄台一个机会!”邓羌手臂上的伤口还没好,上面的鲜血还在流淌,他却丝毫不顾,一个头直接磕下来,向张耀灵诚恳请求。

    “这位不是孙老大人找来的人吗?孙老大人已经走了,为何你还要滞留在这里?”邓羌的这个请求倒是很让张曜灵意外,没想到这个邓羌居然是向自己举荐这名刀客。在之前两人还在一起杀得你死我活,现在居然开始举荐了。不过张曜灵对于这名刀客并不了解,而且之前还是出于敌对面,所以自然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狡兔死走狗烹,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名刀客身上的伤更加严重,他轻轻地咳了一阵,勉力摆脱了邓羌的扶持,摇摇晃晃地就要向前走,“多谢邓兄厚爱,但是我是一个卑贱的刀客,恐怕要让邓兄失望了。”

    “这位……”眼看着这名刀客就要走了,邓羌大急,但是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不由得尴尬地停下了话头。

    “今日能遇到邓兄这样的对手大战一场,实在是我的终身幸事。我的前尘往事都已经忘却,之前有一个名字叫做蒋干,你就这样称呼我好了。”那名刀客闻声停下脚步,以刀驻地,头也不回地回道。

    “蒋兄,你先不要走,公子宽宏大量,只要你留下来让公子多了解一下,公子是不会亏待你的!”邓羌和王猛相交,也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他这几十年一直在下层郁郁不得志,今日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迈出了自己成功的第一步,对于这名自己也很佩服的却又和自己一样出身低微的刀客如此被埋没。同是天涯沦落人,再加上惺惺相惜,邓羌是很希望这名刀客也和自己一样受到重用的。

    “不必了,多谢邓兄好意,在下贱命一条,实在不堪大用,让邓兄失望了。”那名刀客依然不回头,以手中刀为拐杖,一拐一拐地向前进,只是受伤颇重,走起来也是很缓慢很艰难。

    “蒋干!你可还记得冉闵!”张曜灵看着这名刀客的背影踽踽独行,神色有些古怪,突然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张曜灵这句话一出口,那名刀客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瘦弱的身躯也有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

    良久,那名刀客发出了一声苍凉的叹息,以刀驻地,再次一拐一拐地向前进。

    “你受伤这么重,现在你还有能力走多远?你今天把孙毅那个老匹夫的事情给办砸了,虽然这件事与你的关系不大,但你却是把他最后一点希望给断送了。你就这么走了,就不担心那个老匹夫把自己的火撒到你头上吗?”这时候就很奇怪了,张曜灵不但不嘲讽蒋干,居然还开始让他留下了。

    “在下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倒在哪里就在那里死掉好了。至于孙家的报复,那就更没必要了。我一个孤魂野鬼,全无父无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想要报复拿我出气,就把我的这一条命拿去好了。反正我本来就是欠他一条命,他想要就拿回去好了。”对于张曜灵的这些话那名刀客并不在乎,只是稍微一停顿就开始继续向前进。

    “你是可以不怕,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体里面流的血,它还是热的吗?男儿生于天地间,若不做一番大事业,为这世间黎民百姓做一番功绩,你就甘心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吗?你就算死去了,在地下见到自家的列祖列宗,你又拿什么脸面,去见他们?”眼看眼前的这些危险无法打动这名刀客,张曜灵又换了个角度。只是他这番话却在王猛和邓羌的心中引起了共鸣,想起这几十年的蹉跎与郁郁,二人心情激荡,竟是连自己的指关节都握得“咯咯”作响。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那名刀客终于停下了颤巍巍的身影,声音嘶哑,却还强自压抑,“天下之大,何处是我蒋干的容身之处?时不我与,空自蹉跎岁月。难吶……”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我知道你肯定会说自己的年纪已经大了,也试过了不止一次。但只要你还站在这里,还能握住手中的刀,就不应该这么自甘堕落!姜太公的典故我就不跟你多废话了,只要你的血还是热的,还有一点点的温度。那么我今天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我给你机会让你重整雄风!”张曜灵似乎知道一些什么,言辞激烈,只为了拉拢这名刀客。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真的敢用我?”那名刀客慢慢地转过身来,浑浊的双眼中有了一点火焰在燃烧,但是大半的还是不敢置信,满是犹疑地问道。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只是觉得你刚才的招式有些眼熟。不过刚才你说出自己的名字,再加上我刚才试探之后你的反应,我已经猜了出来。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已经过去,只要你自己能够放下过去,我为什么还要死抓着变成历史的过去不放呢?我张曜灵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但是我至少也不是一个记旧愁的狭隘之人。只要你愿意,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又何妨?”张曜灵向前走近一步,毫不避讳地对视着眼前这名刀客的眼睛。

    “好,我……”那名刀客唏嘘不已地笑了笑,正要和张曜灵说些什么,但是之前那一阵激烈的打斗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之后又被邓羌一槊刺伤锁骨,失血过多。再加上和张曜灵这一番暗含深意的对话回忆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情激荡。这一连串的因素影响之下,这名落寞的刀客终于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当”的一声,是他的厚背刀砸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

    “来人,把他带回我的府中,找良医为他好好医治,不可怠慢!”张曜灵跃步上前,一番检查发现他只是失血过多而昏迷,呼吸和心跳都还正常,不由得放下心来,只是回转头来吩咐几名随从的士兵把蒋干带走医治。

    “公子,这个蒋干,他是……”邓羌只是单纯因为这名刀客的武艺而欣赏他,所以才向张曜灵举荐。但是听着张曜灵和他的这一番对话,这名自己今天刚刚结识的刀客显然大有来历。看着刀客被几名士兵抬走,邓羌有些迟疑地问道。

    “他的身份有些特殊,等咱们回去一起慢慢聊。”张曜灵知道邓羌肯定不明白自己刚才跟蒋干那一番对话其中的真实含义,就连自己也是一时起意出言试探歪打正着才猜了个大概。不过在张曜灵转头准备和王猛说的时候,却看到自己这位师兄脸上无悲无喜,眼神清明。张曜灵只能暗叹一声:自己这个师兄啊,真的是太聪明了。自己说的这么隐晦,不过看来师兄还是已经猜了出来。

    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张曜灵带头先走,身后就跟着王猛和邓羌。一行人一路前行,很快就走出了广场周围,缓缓地向刺史府行去。

    “景略,这是怎么回事?那个蒋干是什么人啊?”邓羌耐不住好奇,忽然歪过头去小声向王猛问道。

    “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深意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不用乱打听,等回去了公子自然会告诉你的。”王猛摇了摇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说完就低下头去向前走。“看来是这样了,这已经是最后一场了,孙毅要想阻止邓羌顺利过关,落一落我的面子,他就只剩下这最后的一次机会了。所以心急的他就冒险站在那里指挥,只是这个老贼并不知道,由一个门外汉来指挥一个内行有多愚蠢,他这么做,可就是自掘坟墓了。”张曜灵一看孙毅的脸色,也是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不过对于孙毅这种急惶失措的行为,张曜灵也只能摇头轻笑。

    场外的张曜灵和王猛可以云淡风轻地闲谈,品头论足,就连距离最近一脸紧张的孙毅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性命。但是场中的两人却没有这种好的待遇,他们必须把自己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绷紧,密切注视对手的每一个细微举动,并随之而做出相应的反击。一个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会葬送他们的性命。这种代价,没有任何人承受得起。

    “当!”

    再一次,两人的身体分开,距离两三米分立而站。邓羌依然一脸严肃地平端着手中的马槊,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对面的刀客,不敢有一点点的放松。经过了这么久的一阵激烈搏斗,邓羌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两鬓的头发黏在了脸上,看上去他是累得不轻。

    邓羌的体力消耗得很大,而作为他的对手,之前一直上蹿下跳步步紧逼的这名刀客,他的情况就更不妙了。此刻他以刀驻地,脸上的汗水早就流成了小溪,在沾染了灰尘的脸上留出了一道道痕迹。之前就是他一直在主动进攻,而且他手中拿的厚背刀是短兵器,在和邓羌手中的马槊对攻的时候可是吃了亏,他必须要向前闪跃欺身才能对邓羌形成威胁,但是在邓羌手中的马槊回防的时候,他又必须赶快跳出马槊的攻击范围。这一来一回,对这名刀客的体力消耗极大。再加上自己身后不时传来的一阵轻咳,不合时宜地催促着他加快进攻,就更让这名刀客不堪重负了。

    胸口剧烈地起伏,这名刀客重重地喘息着。体力消耗得实在是太大了,他额头上、脸颊上、和头上都留下了一条条的汗水,滴滴答答地流到地面,坠入尘埃。眼睑间流下的汗水已经进入了眼睛中,使得眼睛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感。但是他不敢擦,邓羌的体力明显比他要好很多,只要自己稍微一松懈,眼前的这个人,马上就会抓住自己的一个失误将自己杀死在这里。

    “呼!”

    实在是太累了,之前的那一阵急攻已经消耗了自己大半的体力,再加上自己手中的厚背刀也不占便宜,对手又是一个武功高手,手中的马槊使得出神入化,将自己的所有进攻都封堵住了。自己生平大小数十战,杀过不少的人。但是这一个人,恐怕是自己生平遇到的最可怕的一个人了吧。

    “咳!咳!……”

    刀客的眼前已经有些恍惚,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疲累,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睡一下。只是在这个时候,背后又传来了一阵连续的咳声,听这声音,比之前还多了一些急促。

    还要催促吗?好吧,这一次自己恐怕就交代在这里了,你的恩情,就让我用自己的性命,来最后报答你一次吧!

    额前的汗水顺着眉毛滑下,滴入自己的眼睑中,涩得自己的眼睛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借着这一阵疼痛,这名刀客振奋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双目一凝,手中刀骤然翻上,两手共握刀柄,右腿一转一蹬,手中刀再次向着邓羌挥舞了出去。只是这一次,这团刀光,已经有一些黯淡了。

    “呜……”

    邓羌心有所感,从之前的那些观察中,他已经发现了,每次一有咳嗽声传来,面前的这名刀客就会发动一次更加猛烈的进攻。此刻这声咳嗽再次传来,这名刀客果然再次猛攻了上来,邓羌立刻做出了反应,手中的马槊抖了一抖,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半圆弧,最后准确地刺向迎面而来的刀客的咽喉一点。

    按照这名刀客之前的反应,此刻他应该调转刀势,卸开邓羌的这一槊。但是此刻也不知道是他体力消耗太大反应迟钝,还是他下狠心要同归于尽,对于已经刺到自己咽喉前半尺的马槊看都不看,依然将自己的刀势保持不变,看样子是打算同归于尽了。

    只是邓羌手中的马槊是真真正正的长兵器,足足比刀客手中的厚背刀长了一丈还要多。按照这样双方的局势发展下去,在邓羌将自己的马槊刺进刀客的咽喉的时候,刀客手中的厚背刀已经失去了继续前进的空间。

    “噗!”

    一声让人牙齿发酸的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场中的邓羌和刀客都停下了手中的所有动作,在全场人的瞩目下,两人都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杀我?”良久,似乎是已经僵直的刀客终于转动了一下眼珠,声音嘶哑地问道。刚才在最后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邓羌将自己手中刺向对方咽喉的马槊向下移了移,刺中了刀客的锁骨处。要不然按照之前的情况,现在的刀客已经一招毙命,根本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这样的对手很难得,而且,这一次你败非战之罪,我赢得很侥幸。”邓羌沉声道,眼角还向刀客的背后瞥了一瞥。

    “这些重要吗?败了就是败了,生死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可言,能活下来的,就是真正的赢家。你这样做……值得吗?”刀客苦笑一声,旋即轻轻地咳起来。

    “这只是其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像你这样的人才很难得,我家公子举贤纳士,他需要你这样的人才。”邓羌缓缓收回自己伸出去的马槊,以槊驻地,两手紧紧地抓握着马槊的长杆。在他的左臂上,一道狭长的刀口清晰可见,上面,有着鲜艳的鲜血流淌而下,汇流成小溪,顺着手臂流到了紧握住马槊的手上,将长长的马槊,染上了一层暗红色。

    他,也受了伤。

    原来,在刚才的那一次生死对决中,看似自寻死路的刀客其实另有高招,在自己就要被刺中的时候,他扬手甩出了手中的厚背刀,直直地飞向邓羌的左胸。在这么短的距离内,邓羌就算是反应再灵敏也是无法躲过这突如其来的惊人一击。只是这名刀客还是把邓羌想得太简单了,在这名刀客冲过来的时候,邓羌就已经想好了各种应对的策略。所以在刀客甩出这一刀,飞刀来刺自己的左胸的时候,邓羌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将自己的身体一侧,避过了这一欲穿胸而过的飞刀。只是他又不想杀掉这名刀客,所以在转身时略微有了那么一刻迟疑,使得这把飞刀还是在自己的手臂上划过了一道伤口,让自己受了伤。

    “我是人才?或许吧,这一点杀人的本事不就是我唯一被别人看重的吗?不过像我这种人,注定只能当一个无名无姓的杀手,一辈子见不得光。像你这样前途远大,我是不敢奢望的。”刀客轻轻摇头,锁骨上的伤口很深,就算邓羌已经手下留情,但是这槊本就是专为了刺马刺人而设计的,怎么着也是在刀客的身上留下了一个血流不止的伤口。

    “我看你也不是那种卑躬屈膝的奴才,为何要为了那个孙毅卖命,难道这种人也值得你如此效死力吗?”之前孙毅就一直在不停地催促刀客进攻,要不是他一直在催促,刀客也不至于这么拼命进攻,以至于自己的体力过早消耗。而现在,心知大势已去的孙毅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对于这名受伤颇重的刀客看都不看,其人凉薄实在是让邓羌齿冷。

    “我欠他一条命,我要还给他。”刀客沉默片刻,忽然沉声说道。

    “那今天这一次,你就算还给他了?”

    “算是吧!不过……他应该一点都不满意……”刀客笑笑,满是苦涩和苍凉。身上的伤口依然血流不止,他却毫不在意。

    “不管他愿不愿意,你都已经把欠他的都给还了,你已经不欠他什么了。你现在应该也是自由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一样,上战场上一刀一枪去搏一个前程?”邓羌走上前来,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条,熟练地包扎上刀客的伤口,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发出了邀请。

    “我出身卑贱……”刀客低着头,语气低落。

    “那又怎么样?我邓羌也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白身,也不是士族出身,前几天我还在大牢里发霉呢。公子可不是这世间的凡俗人物,从来不以出身看人。只要你有信心、有能力,一定可以在公子的麾下出人头地!”邓羌一口打断了刀客的话。

    “好!如果那个公子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我就赌上一把!”刀客霍然抬起头来,定定地注视着邓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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