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胃是啥时候开始疼的?”
“嗯……有一个月了。”我答道。
“一整天都在疼吗?还是——”
“就饭后,疼得厉害。”
“哪个部位?”
“上面,”我摸了摸上腹部,“有种想吐的感觉。”
“那你可能有胃溃疡了。”
“噢……这病严重吗?”
“不清楚,等做了胃镜才知道。”
“我需要住院吗?”
“住院?不需要。多大点事儿呀!”
我挠了挠头,“医生,我看还是住院吧……”
“为啥?”
“胃病这玩意儿还得慢慢调理,不是吗?”
“没错。”
“那我不如在这里住下来,调养一段时间,等病好了再回去。”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也行吧,但是住院费——”
“多少钱一个晚上?”
“十块钱。”
“没问题。”
“行吧,既然你要住我就不强求了。你到住院部等我,我给你安排房间……”
住院是我想出来的一条计策。既然前妻不允许我来找她,那我只好以病人的身份与她相见——她总不至于把病人驱逐出院吧。在前往医院之前,我揣摩有什么病能让我住下来,可我的身体最近委实没有不适,这就让我很伤脑筋。末了,我想到了胃——凡人的胃都有点毛病,何不尝试一下呢?我在回答医生的提问时有意夸大了病症,好让自己留院,尽管最后如愿以偿,可我明白编造的病情是无法让自己久住的,一旦胃镜结果下来,那我很可能会被“驱逐”出院。因此,我应当抓紧时间与前妻“交涉”。然而,到现在我还没搞清自己来此的目的——是旧情复燃、经济拮据抑或是担心她移情别恋?只能说都有。
“你把这张表填一下。”
我接过护士递来的表格,写上了姓名和联系方式,还给她。
“齐——全——胜,对吗?”
“对。”趁着她念名字的间隙,我匆匆扫了她一眼:她坐在半圆形的大理石质桌后,一身洁白的护士服,戴着红色边框眼镜,圆脸,大鼻头,鼻梁却不高,皮肤尽管很白,却浮满油渍,像是化妆不到位的结果。
“你到二号病房去住,那里刚好有一张床空着!”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嗓音又尖又细,同时眯着小眼睛打量我,一道冰冷的目光穿过镜片射到我的脸上。
“在哪?”我问。
“喏,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
我转过身,走廊漆黑一片,哪里看得清病房?
“跟我来!”见我不知所措,她起身从我面前走过。
我毫不费力地跟上她短小的步伐,只见她身材矮胖,上身浑圆,臀部丰腴,身型使人联想起对饮食不加节制的妇人。
我尾随她来到房间门口,她推开门,说:“就是这儿!床头柜有病服,赶紧把它换上!完了交五十块钱伙食费。”
我的心咯噔一响,“五十块?!一天的吗?”
“一星期!”她不耐烦地说道,“如果你住不满一星期,医院会退一部分给你的!”
我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给她,她接过后便扬长而去了。一股花钱之后的落寞占据我的心头。
我转过身,只见一个男人坐在床上,原本注视着我的目光在我转身的一刹便移开了。
我走向那张空床,床靠窗,上面的被褥刚换过,被子叠得很整齐,床上物品清一色是浅蓝色。我慢慢地在床上坐下,摸了摸床单,指尖感到一股湿湿的凉意。
我瞟了一眼邻床的男人,他再次机敏地移开目光,转而盯着头顶的吊瓶。我顺势望去,架子上足足挂着三瓶吊瓶,看着都令人发怵。
我拉开床头柜,一股霉味旋即逸出,一套蓝白相间的病服赫然出现在眼前。我把它抽出来,抖了抖,心里感到一阵压抑:我要是穿上它,不就承认自己是一个病人了?我老大不情愿,便把它撇在一旁,索性不理。
“——诶,你得了什么病?”男人突然问我。
我连忙转向他,“我有胃病。”
他皱皱眉,直起身子,“很严重吗?”
“不算严重吧……他们怀疑是胃溃疡。”我用医生的诊断来搪塞他。
男人轻哼一声,把头摆向一边。
他的年龄看起来比我要小,二十七八的样子,身材瘦削,肤色黝黑,浓眉毛,眼睛又大又亮,两颊凹陷,有些溜肩,模样像是饱受病痛之苦。
“你得了啥病?也是胃吗?”我问。
他转向我,拍拍腰部,“肾。”
我略感诧异,“肾?那你咋会和我住在一起的?”
他耸耸肩,“这医院就是这样——混住的。”
“混住的?为啥?”
“你没看才几个病人吗?咱房子两个,隔壁两个,总共才四个人。医院总不能让我们分散在各个科室吧!”他吐字清晰,语气夹杂着几分稚气。男人看上去颇为英俊,就是发黑的眼角,令其目光充满病恹之色。
“这里有几个医生?”越问我越不明就里。
“一个主治医生。”
“就一个?”我忍俊不禁。
男人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据说这个医生很全能,啥病都能治——”
“其他医生呢?”
“都走完啦!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能留住人么?”他对此似乎习以为常。
我信步走到窗前,只见垂下的枝杈遮住了视线,给病房添上了一片阴翳。我想推开玻璃窗,却听“咔嗒”一声,窗框卡到了螺母,只露出一条缝隙,一股冷风旋即吹了进来,裹挟着几粒尘埃。我连忙把窗合上。
“——你为啥还不穿病服?”一个尖细的嗓门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见刚才那位护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目光油腻而冷漠。
我走到床边,拿起病服,“衣服太小了,不合适。”
“不合适?”她的嘴角浮起一丝戏谑,“我看比你胖的人都能穿下,你瘦得皮包骨头,咋穿不下?赶紧把它换上,我们规定病人必须身着病服的!”她叉着腰,喝令道。
临床的男人只是皱着眉,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我极不情愿地在她的勒令下脱去上衣,将宽松的病服罩在身上,一股漂白粉的气味倏地涌入鼻腔。
她打开灯,我才看清她推着治疗车。她推着车来到男人床前,瞟了一眼头顶的吊瓶,问:“刘镇祥,对吧?”
“是。”对方回答。
护士拿起一罐满瓶的点滴给他换上,调了调开关夹,“打完按铃叫我。”随即转向我,“你到一楼去领一个饭缸,马上吃饭了。”
“一楼哪?”我边问边套上病服裤。
“下去就能看到。”她拉着治疗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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