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的脸一直板着,又道:”老齐,你自己看看,咱们科室这一堆人,哪个可以派出去呢,小胡刚结婚,小杨小孩子还不足一周岁,老吴呢小孩子又马上高考,我倒是想去,但医院明文规定了主任不能参加。唯有你一个人,儿子已大,暂时无后顾之忧!”
叹了口气,主任踱步过来,拍拍老齐肩膀:“老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刚从山省回来,又要被派出川省,但咱要考虑一下,现在国家危难之际,急需支援,我们责无旁贷啊!再说回来,我们医务人员是作为后勤人员参加的,最大的危险还是军人们承担了,你担心什么呀,不仅仅你,我听说了,省会的很多医疗专家也参与了此次的救援!”
说到激动之处,主任还挥挥手,然后意犹未尽的加了一句:“川省之殇,是我们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创伤!”
老齐无话可说了,环顾一周,同僚们都低头,似乎在工作,又像在沉思,似乎还有一些小护士在擦着眼泪。
老齐站了起来,右手握拳,看着主任,道:“主任,那就我去吧!”
这天下班,老齐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家里。妻子还没回家,家里还冷冷清清的,大厅里鱼缸细长的观赏鱼快活的游来游去,无忧无虑。
老齐在阳台的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夕阳西下,绚丽的云彩变幻莫测。突然间,他的心有点空落落的,不知道为何,他突然觉得胸前挂着的佛祖舍利有点发烫。
咔嚓一声,厅门被推开,一只黑色的高跟鞋踏进来。然后是欢快的声音:“老齐,你回来了?”
是陆小敏,他的爱人,本地高中的一位老师。
陆小敏没有发现老齐精神状态的改变。她似乎精神很好,面上带着笑容,额上的皱纹怎么也藏不住了,刚换过的牙齿白得发亮。
陆小敏对老齐说:“老齐,今日中午我给儿子打了电话,他说过两天周末,把女朋友带回家!”
老齐回过神来,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噢,不是吧,那真不巧,我们单位说过两天要派我到厦市参观学习一下!”
陆小敏的脸愣了下来:“不是吧,我说老齐,你一个老同志了,干嘛把你派去学习啊!”
老齐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啊,别人都有了安排!”
夜里,老齐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直到深夜,老齐看着头顶的蚊帐,叹了口气,轻轻的抱住了陆小敏,终于睡着了。
第二日老齐先去了科室,交完班后又骑车回到家里,把衣物洗刷用品简单收拾一下,然后电话打给陆小敏、儿子小齐,为免家人担心,只言进修学习期间可能不方便接听电话。
轻装上阵,跟着医院其他同事,登上了卫生局专门派出的大巴车。
临走前,老齐一众和领导合照。这时老齐已经看开,咧着嘴,跟着小护士们欢呼“茄子!”
跟着大巴车,到了机场,已经黄昏,机场已经提前停好花花绿绿的军用飞机。大巴才停,那边解放军小战士们跑步上前,一边呼喊快点快点,一边帮忙提行李。
军人们的催促让大家一下子倍感紧张,老齐忍不住有点心跳加速,脑袋发晕!
一路无语,老齐看着窗外,初时尚可看到地面上有些建筑物的轮廓,随着天色变暗,只能看见闪闪烁烁隐隐约约的亮光了。
直到夜间,飞机广播提醒即将降落。大家系好安全带后才朝着下边看,下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但过了一会,飞机高度越降越低,大家才看到貌似距离降落地点不远处一大块密密麻麻的帐篷。
飞机降落临时机场,门一打开,医务人员依序下机,停机场走过来几位领导模样的人员。老齐定睛一看,走在前面的貌似正是首都顶级专家林教授,心里登时发烫起来。
闽省领队快步走向林教授,道:林教授,好久不见,我们受闽省卫生厅委派,前来救援,请您安排我们的工作!
老齐被安排在灾区前线的一个手术间,和一个年轻的粤省教授做急诊脑科手术。
灾区前线,环境尤为恶劣,医院是当地的一个卫生所,设备人员药品都是严重紧缺。开颅时,拉着线锯,锯开骨头时吱嘎吱嘎的响,老齐听在耳里甚是难受,年轻教授甚至未曾接触过这么基本的线锯。
到了第二天,甚至连线锯都拉钝了。病人还是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老齐眼前直发黑。但一出手术室大门,家人们一排又一排的跪在那里,低头祈祷着。老齐又心里犯堵,手脚停不下来。
第三天,夜间凌晨,老齐他们的门又被拍响。外面在大叫:“齐医生,龚教授(年轻教授),快来,又一个小孩子脑袋受了伤!”
这是一个才7岁多的小孩子,头被棉布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喉头插了气管插管,脸上都是新鲜的血迹,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送病人的小护士在一边悄悄的说:“他的妈妈护着他,但是楼板还是砸到了脑袋!他妈妈已经没了,他脑袋受了伤,出了比较多的血!已经找不到他的家人了!”
老齐眼睛一酸,想流泪,强行忍住。一看旁边的龚教授,早已经热泪盈眶。
这一台手术是老齐经历过的最难受的手术。他们都想着尽可能的避免损伤脑组织,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这时候他们身体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窗外还淋淋沥沥的下着小雨,时不时的传来呐喊声快快快!
刚刚打开颅骨,正准备寻找脑里的血块。突然哗一声,灯灭了,室内一片黑,手术室内的医生护士都吓了一跳,手术台小护士还哎呀叫了一声。
过了几分钟,手术室门被推开,一个女声传来:“前方供电线路塌方,无法供电,你们手术还能进行吗?”
龚教授心里还窝着一肚子火,忍不住就怼:“你是在开玩笑吗,这是人脑,不是黄瓜萝卜,能摸着切吗?”
龚教授口音很重,但语气中蕴含的怒火谁都能听出来。
女声为难的说:“医生,您的难处我们能理解,但我们也无办法无中生电不是,要不我给你们点上几根蜡烛,您看能不能接受?”
龚教授再忍不住,国骂出口“我靠!”
这真是有史以来最最不可思议的一次手术,手术室中,距离手术台远远的四个角落上燃起了四根大蜡烛,光亮温暖而又闪烁不定。在朦朦胧胧之中,年轻的龚教授超水平发挥,稳稳地找到了血肿,小心的吸引掉,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关颅。自动接过冲洗任务的老齐一旁看着,心惊胆战,满身都是汗。
终于缝完最后一针,龚教授对着老齐说:“齐老哥,我的心承受不住了!”
老齐一边给切口盖上棉块,一边对龚教授说:“你先歇着,我把病人送到病房。”
把小孩子送到乱糟糟的临时病房,其实也就是临时开启的一个帐篷,和当地卫生院的一个年轻医生简单的交接了一下注意事宜,老齐便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出来。
雨还在下着,地震过后的雨连绵不断。脚下深一脚浅一脚,泥泞溅了一身,老齐好久没有这样在雨中奔走过了。头发湿哒哒的贴着额头,然后水顺着眼角滑下,经过嘴的时候,老齐突然觉得有点咸。这是泪水的味道!
天已经开始有点蒙蒙亮了。满目破败。倒下来的墙,挂在树上的裂开的枝条,时不时看到的碎玻璃。
当然,还有,面上、手上贴着止血贴,奔跑着的战士!
老齐心里一阵抽搐,眼泪就着雨水,就这么流着,流着…….
赴川第五天,老齐的手都已经感觉麻木,就机械得操着手术刀。这几天以来,因为塌方一直没有打通,也没有新的救援人员。伤员不断的被挖出,有的死了,有的受了伤,受了伤的送到医院,送到老齐他们手下,展开生命的第二次救援。老齐都已经记不起来这是他们两人的第几台手术,反正两个人轮流着,不停的干活,没有病人就躺着,有病人就站着,手术室内已经没有了初始谈话的声音,没有了对灾情的揣测,也没有了对身处险境的不安。
又来了一个伤员,一个老人家,估摸着已经有六十多岁了,但头脸全是伤口,没办法看得清。无家人,在街上就被砸了。
被叫醒的老齐龚教授两人甚至都没唉声叹气,直接麻木的爬起来,几步跑到手术室。
站在台边,还是点燃着的蜡烛,明明暗暗中,老齐拉扯了一下线锯,磨得光滑的线锯不时间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老齐划开切口,龚教授夹住出血点,正准备下一步手术时,啪一声,灯光亮了!
在昏暗的烛光中做了那么久手术,老齐已经对光线没有了感觉,此时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点太亮了,心砰的跳动了一下,然后眼前一片黑暗,再也没有感觉了。
龚教授惊呼:“老齐!”
转过头大叫:“快来看看老齐怎么啦!”
手术室中的医生护士都停下手,摸动脉的摸动脉探呼吸的探呼吸,乱成一团。很快,老齐也被插上了气管插管,多个医生护士轮流按压着,努力把黑暗中的老齐拉扯回来!
然而,大家的努力似乎都没有效果,渐渐的老齐口鼻都流出血来了。
闽省领队来了,林教授也来了,还有一个穿着军装的老将军也挤过来了。小小的手术间外面挤满了人。。
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灾后的雨尤其多。
陆小敏正在和小齐的女朋友闲聊,电话铃声响起,一个电话,来自外地的号码,还以为老齐打回来的电话,没想太多,放到耳边:“喂,老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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