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回到山林间，那个老人家破房子门前的时候，就已经是深夜了，难受的是，雨还没停。
淋一路的骤雨，对萧陌而言怕不是习以为常，却在看到茗叶慌乱眼神的那一刻，不免自己也乱了方寸，心瞬间就揪了起来，瞧着她问，：
“怎么了？”
“你怎么淋成这样子了，快擦擦，小心着凉！”
闻声，萧陌自嘲的笑笑，声若黄连，：
“妖族，不怕淋雨...”
茗叶听得出他话里的无奈，但还是忧心的递过着巾帕，可惜被他拒绝了。
只见那家伙走在门口，甩了甩脑袋，身上的水渍就全部蒸发着，连头发丝上，都看不见半滴水；
倒不是不领茗叶这个情，萧陌只是怕弄脏了她的帕子，反正可以用法术弄干，还省事的很。
正说着，房间里传来声声厉耳的咳嗽声，萧陌狐疑着走进一看，才发现老者俯在床边，手按着胸口咳个不停，被疾病缠身的样子，佝偻的样子看的人心酸。
“叶子，他怎么了？”
“他说是着凉了，咳一会就好，但是我施法帮过他了，好像没有用，从入夜开始，还是一直咳到了现在......”
“...我看看......”
说着，萧陌坐到了床榻上，伸手捏着老者的手脉，颈脉；
在暗淡烛火的衬托下，这墨色的眼瞳更显忧敛，四个字堵在喉间，久久才说出口，：
“无力回天...”
“啊？可是......下午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怎么突然之间说这种话？萧陌，你别开玩笑！”
“不是玩笑。”
萧陌冷言断词，突然间发现身边的气温低了，连忙拽着茗叶，跳到了这房子的房梁之上；
起初茗叶还诧异的很，刚想问他怎么了，就看到他们方才站的位置上，地底冒出来了一黑一白两个人，站起来后打量着四周。
黑白无常？
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两个长衣蔽体，头带阴差帽，手拿铁镣铐的魂灵之躯，就是来自阴曹地府的黑无常与白无常。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茗叶靠在萧陌的身边，下方床榻上，老人还是在咳着；
咳着。
突然一下，好像就顺畅了很多，只不过，刹那间发现面前多了两个人，好奇的询问到，：
“你们是？”
“南山镇人氏刘具信，享年七十七，病终，跟我们走吧！”
“去哪里？”
“投胎啊！今世鞍马无征战，来年富贵商人家，好造化了，走吧！”
“哦...”
老人乖乖被带上了锁魂链，跟着这两个阴差往外走着，却三步一回首，看着这小破房子，七步一噙泪，颗颗坠在了地面，伴着雨水，绽开出璀璨的花朵；
看他依依不舍的模样，白无常笑而无言，黑无常也是习以为常，问，：
“还有心愿未了？”
“是......我还有个小孙女，一个人流浪在外，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归家......”
他说着，眼泪一颗接一颗，伸出衣袖去擦拭，却发现滴滴坠在地面，丝毫触不及。
夜里的天空没有星星，挥洒的雨水，在闪电的耀衬下，更显灼目，尤其老者一地的泪珠，竟然在这一瞬间，将雨水尽数收集，化为女孩的模样站于门口；
她随意绑上的长发，只是为了清爽，却露出着秀气的脸侧，没有太多花纹的服饰，加小小图案做着点缀，就是那眼角的泪珠，格外的起眼，：
‘爷爷，你走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你看，我是不是又胖了，你总说我能吃很多的饭！’
‘天气冷了我会自己穿衣服，肚子饿了我能自己煮好吃的，瞧，我还有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他们也会照顾我！’
‘爷爷，你走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在外面生活了，看，我过得很好哦！’
‘走啊！你走啊！别看了，我会一个人生活好的！你走啊！’
“好，好，爷爷走了...”
最后一滴眼泪在脸庞滑落，他这句话却说的越来越轻，包涵着老人对孙女所有的爱；
在生命面前，或许，亲情是最后的挂念，能看到孙女这番哭泣的呐喊，自己就算再无奈，也只能放手，毕竟，生命，走到了尽头。
事了，那些水珠就散落在了地面，消失在黑夜当中，又仿佛是从未出现过。
黑无常拍着他的肩膀，在他旁侧低鸣，亦是带着他，越走越远，：
“走吧，生人的世界，与你再无瓜葛，好生去投胎吧！”
“嗯。”
老人说着，双目再无神采，只知追随他二者的步子，无丝毫留念的往前走去。
这三个魂灵步调悠悠，才刚走到前面的树林，顷刻间就消失不见，应该是已经踏上了前往地府的路。
萧陌带着茗叶从房子内出来，长叹一口气，庆幸有预感的早一步跳到了房梁之上，鬼魂死后就无法再抬起头，所以，才没被这讨厌的黑白无常给发现；
虽说是地府的人，却跟这漫天神佛是一个路子，若是暴露了身份，怕不是大追捕的开始。
“萧陌，你怎么知道黑白无常来了？”
“预感吧...”
他托词回答，总不能说自己以前被拘过魂，所以有经验吧？
倒是刚才的水镜幻像，鬼界的黑白无常居然还有这般的好心？
可着实令萧陌惊讶，但话又说回来，如此好心帮助他们，给予他们安身之地的老者，竟然不得善终，罢了，好歹是他们在的时候离世，至少，还有人送殡。
萧陌想着，可茗叶此刻的注意力，却全在病床上，老者的尸体上；
每当看到生死之事，茗叶总能想起花果山上的战乱，脑海全是那些猴子的尸体，一个一个，片片果林刹那成一地坟海；
那段日子，就连埋尸首、拓碑，都成了一个巨大的数量。
眼泪湿了衣衿，茗叶身心颤抖的将老者的尸体抚正在床上，被子盖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喃喃道，：
“谢谢......走好...”
“叶子，你没事吧？”
“没事...见的多了，自然就释然了...”
她擦了下眼角，转身望着萧陌，：
“我们是先帮他下葬，还是先去找雨绮？”
“死者为大，先入土吧！”
萧陌简言说着，：“你要休息一下吗？还有两个时辰才天亮，等天一亮，我就进城买棺木，纸钱，石碑...”
“你有银子吗？”
“我们可以看看这老者家中有无典当的物品，毕竟等我们一走，这里就彻底荒废了，也不知道他的孙女，要到何时才回来......”
“嗯，这样应该也行...”
茗叶点点头，靠着床边坐了下来。
要说休息？
此刻的她是真的睡不着，但跟旁人不一样，茗叶倒不怕身后老者的尸体，因为在花果山上，她真的见了太多，那样的场面，亦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经历。
萧陌能看出来，花果山上的那几次战役，在茗叶的心里肯定是个过不去的坎；
但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是呢？
一战齐天，享美名盛誉，可惜换来的，是一场覆灭，彻彻底底的覆灭。
真的怕了，萧陌也怕了，害怕看到那样的景象再次重现，有时候想打败一个强者，只需要毁掉他在乎的东西，一次又一次；
这样，无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在他心里，强者的定义就会打败他自己，同样，也是不战而胜。
通常，只是一次，让他输的彻底，就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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