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演鄄京,皇城景仁宫。
太监王存踉踉跄跄走出来,面色惨白,额上血色淋漓,顺着鬓边淌下。王存瞧见雪地里那仍跪着的身影,颤抖着没有血色的唇,努力稳住发抖的身子,朝外喊道:“太后崩了。”
王存吼出这几个字,颓然软了身子,瘫坐在地,满身冷汗涔涔,心中恐慌极了。他甚至不敢去看雪地里跪着的那人一眼。
景仁宫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了下来,痛哭出声,伤心当今太后的离去。声声情真意切,可又有谁知道他们的真心有几分?怕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吧?
正值正月,西北风起,冷的厉害,刮的人脸颊生疼,凛冽如刀。楚昭跪在雪地里,双腿麻木,寒气似针,扎入骨髓。他只穿着件单薄的夏衣,雪已经在夏衣落上一层了。他垂着头,青丝凌乱,掩去了他脸上的情绪。再多的风雪袭身,也抵不过这一刻的心如死灰。
“阿孝,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必须离开这个囚笼。”
他觉得可笑极了,却笑不出来,他觉得悲伤极了,却哭不出来。脑中一沉,眼前漆黑,楚昭失去意识,缓缓倒下。
“今演穆窦太后崩,青弋王楚昭即刻回封地,无诏不得入鄄京,其母涪陵长公主封地涪陵一并纳入青弋王封地,权当我这个做舅舅的最后一份仁慈吧!母后如此可满意了?”
“圣上,哀家悔啊!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养大还推你上了皇位,祸害天下百姓!”
“来人,请白绫!”
“圣上,好自为之!哀家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圣上!”
楚昭悠悠转醒,就发现自己已身在马车中。马车摇摇晃晃,冷风从晃动的车帘间隙争先恐后灌进来,冷的人发颤。
楚昭勉强坐起身来,掀开帘子,便瞧见自己的贴身婢女许芃走在车旁,一身孝服。再抬眼看去,整个车队具是披麻戴孝,满目苍凉。楚昭心中一悸,低头一看,果真一身素白。
许芃见楚昭探出身来,便上前了几步:“王爷,节哀,太后娘娘已经在孝陵下葬了,我们这是在去封地青弋的路上,刚刚离开鄄京。”
楚昭哑着嗓子问道:“几日了?”
“七日。”许芃答道。
“如何?”
“一切顺利,青弋相李豫,涪陵令王继已秘密前往雍州长安城,等待郡王。”
“打探到什么?”
许芃面露难色,眉间是显而易见的纠结:“丞相府守卫严密,所能打探到的不过是皮毛消息,还请王爷恕罪。”
楚昭眸光闪烁,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悲喜,只往远方瞧了一眼,淡淡道:“雪大了。”
许芃不解其意:“王爷?”
楚昭眸中突然明亮起来:“走水路吧,我想去看看怒沧江下雪时的模样。”
许芃不经想到,演穆窦太后生前最爱的便是怒沧江上的雪色,当即应道:“诺!”
楚昭关上帘,把整张脸掩在阴影中,没人看见他眼底的神色:“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为一场空难,回到了这一千多年前。但这是一个乱世,史料记载不详。谁能知道这些有多少是真是假呢?
三日后,
雍州长安城。
“船靠岸了。”随着岸上一声长呼,船只靠岸。寂静的清晨顿时被打破,码头上一片喧闹声。有耐不住性子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上船卸货。挑着担子的小贩在码头上叫卖,热闹可见一斑。
楚昭从船头俯看这景象,眸中似有微光浮动。
许芃跟在楚昭身后,道:“这长安城地处九州中央,又是怒沧江和素衣江的交汇处,可谓四通八达。四海九州的商人都来往于此,此处的繁华就是鄄京也比不上。”
楚昭颔首低声应着:“嗯。”抬眸忽然瞧见码头上悄然而至的马车车队,道:“下船吧。”
“诺。”
楚昭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见马车内坐着的人时,身形霎时一滞。许芃见楚昭停下动作,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忙问道:“王爷?”
“无妨,你在外候着吧。”楚昭道。
说着进入车内,放下车帘,将寒气隔绝在帘外。
车内那人脱去了往日贯穿的锦衣,换上了素白的孝衣。眸中是熟悉的关切,满身书卷气,偏那两道眉有股不符其气质的锋利,锐利至极。青丝如瀑散落在肩前,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
“你怎么来了?”楚昭坐下,拿过案上备好的茶壶,给自己奉了一盏热茶。
谢京华到也不在意,自己拿过茶壶倒了一盏茶,润润嗓子,道:“怎么,还不许我来走访一下这民生疾苦?”
楚昭摇摇头:“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找到我的?”
谢京华在史书上只是匆匆一笔带过。但他所认识的谢京华,聪明果决。
谢京华道:“你故意留下破绽不就是为了钓鱼么?我能摸到你的踪迹,窦丞相自然也摸得到,一切万事小心。”
楚昭笑出了声:“你倒是看得清楚。”
“当今圣上卸磨杀驴之意在明显不过。可他身体却每况愈下,这么大动干戈,谁不清楚这是他在为他那七岁的太子铺路。甚至不惜将你赶出宫。可惜啊,他最器重的心腹窦丞相窦宪却是一匹豺狼。也真是讽刺!”谢京华口气温和,却字字杀机毕露。
谢京华说着,停下音,抬眸直直望向楚昭:“楚敬道(楚昭字)啊,我谢氏一族全系于你一人身上了。”
楚昭含笑答道:“昭担不起。”
谢京华道:“你,担得起。”谢京华提起茶壶,往另一只空着的茶盏注满茶水。“世人皆知,皇上的兄弟亲王,封号多半是一个字,从不会用封地来用作封号。而你青弋王楚昭虽位同皇子,但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处境艰难的异姓王。”
顿了顿,谢京华又道:“楚昭,我和你乃是莫逆之交,义结金兰。你心中所思所想,我都一清二楚。当今圣上自负,想以一己之力操作天下格局,任由手下能臣异士互相倾轧,好掌握皇权。但因此惨死的无辜之人数不胜数,地方官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民不聊生。圣上又偏爱好修仙炼丹一道,好大功绩,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天下动荡不安,乱世之局已然不远。乱世一旦开局,必会群雄争霸,狼烟四起,这对于百姓对于国家,都有不利。而吾所需要的是一个能终结乱世开创盛世之人。”
楚昭不言,只静静看着在茶盏里起起伏伏的茶叶。
“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我谢氏一族始终站在你的身后。”谢京华举起茶杯,往右一划,茶水尽数从杯口倾泻而出。空茶盏落在案上,清脆有声。“汝欲何往?”
马蹄声在这时戛然而止,车队停了下来。许芃在外面喊着:“王爷到了。”
谢京华仿佛并不在意楚昭态度,可能是早已经料到楚昭不会给出结果,神色坦然,道:“去吧。”
“嗯。”楚昭起身,正待下车离开,却侧过头望向谢京华:“倘若天下倾覆,狼烟四起,吾愿脱锦衣披戎装,换四海清平九州安乐。”
最后一个字落音,楚昭毫不留恋掀帘而去。在外等候的许芃忙小心翼翼扶了楚昭下马车,问道:“王爷?”
“无事,进府罢!”楚昭抬头望向府门前上方的牌匾,“李府”二字手笔浑然天成,想来是大家所书。。
在李府府门口等待的小厮,迎了楚昭进府。
马车内,谢京华抿了口清茶:“楚敬道,但愿三年以后,你仍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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