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长廊,沿着曲径进入林深处。青石道旁的梅花开的正艳,雪沾枝头,鼻尖隐隐有冷冽梅香,经久不散。
青石路那头,青弋相李豫之子李均一身孝衣端立,尚未长开的容颜已可初窥风华。一身清寒像极了冬日里雪色中的红梅,眉间傲气桀然,竟然与这雪中红梅不相上下,隐隐有凌然之势。眸中清冷,似有霜雪万千,全无少年时应有的澄澈灵动。
李均抬头,落了一身细雪,含笑行礼:“青弋相之子李均恭迎王爷。”
楚昭上前几步,扶起李均:“均弟,无需多礼。”
李均抬眸:“多谢王爷。”
楚昭笑道:“何必如此生分,均弟唤吾兄长就好!”
跟在李均身后的书童履霜听言,一脸惶恐,忙道:“王爷,这于礼不合。”
李均到不在乎,干脆利落道:“兄长。”
楚昭道:“走吧,豫叔,继叔还在大堂等着呢。”
李均微抿唇:“诺。”
李均乃是李豫的老来独子,自幼聪颖,天资过人。但李豫恐怕不知,他这年仅十六岁的幼子手中掌握着一支可令北戎人闻风丧胆的铁军——雁落部。
李均是演穆窦太后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步棋。早已亡故的父亲大将军楚禄存所掌之军唤作楚家军,又唤破军营。营分三部,雁落,狼啸,鹰回。楚家军盛极一时,可谓是大演精锐,四海九州皆可睥睨。自楚禄存死后,圣上便雪藏了破军营,解了破军营三部军权,遣返将士卸甲归田。三部零落四海九州,成了盘散沙。
演穆窦太后秘密将雁落部招归,藏匿于青弋,交给早已隐世不出的梁老将军梁成绍,而李均正是他的弟子。
不多时,便到了大堂。等候许久的青弋相李豫,涪陵令王继忙迎上来,行礼道:“王爷。”
楚昭忙扶住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豫叔,继叔,不必多礼。”
李豫王继一身孝衣,两鬓霜白,面容依稀可见当年风华。
许芃上前提楚昭解了御寒的裘衣,露出一身素白,行礼后轻步退了出去。一众下人很有眼色,随着许芃的动作都退了下去。
“王爷,这边请。”李豫扬手,暗门无声打开。
楚昭颔首,四人先后走进暗室。
“青弋,涪陵两地如何?”王继听楚昭这样问道,叹息道:“尚可,比起其他地区来说算是安平了。这些年农民起义不断,四处盗匪作乱,百姓也是迫不得已了。”
李豫倒了杯茶水,奉给楚昭:“自圣上下令遣返王爷回封地后,每日都有乔装改扮的人混入城中打探王爷的消息。”
“无妨。”楚昭想了想又道:“看好这些人,别让他们对百姓下手。”
“诺。”
楚昭抿过一口清茶,望向李豫道:“我记得均弟只比我小上一岁,今有十六了吧?”
李豫不知为何楚昭突然提及此事,忙回道:“正是。”
“在何处读书?”
李豫回道:“请了宾和在家中教导。”
李豫口中所说的宾和正是涪陵令王继,宾和是他的字。
王继忙跪下,回道:“臣年过半百唯有一女,早远嫁入岢岚林氏为继室,见叔才(李豫字)独子天资聪颖,便起了爱才之心,交寄奴(李均小字)些书画。”王继说着,忍不住抬眸打量楚昭的神色。但凡上位者,疑心皆重。更别提这位,如今虽是潜渊稚龙,但终究是龙,乃天潢贵胄。
楚昭是当今圣上之姊涪陵长公主与大将军楚禄存之子,也是当今大演唯一一位异性王,位同皇子。钟鸣鼎食,满身荣华。然而世事无常,在楚昭将要出世那一年,大将军北征北戎天狼部孤军深入不幸身亡,长公主拼死诞下楚昭,自此终日缠绵病榻,在楚昭五岁那年撒手人世。楚昭被招入皇城养在涪陵长公主生母演穆窦太后膝下,失去一切,被折双翼,囚在了皇城之内。然而谁都知道,这一切都是楚昭舅舅当今圣上“飞鸟尽良弓藏。”
如今演穆窦太后以死换楚昭出鄄京,亲人皆离去,重重劫难加身,更是将这多疑深藏心底。
想到这里,王继忙低下头去,谦卑的跪着道:“王爷,臣绝无二心望王爷明察。”
李豫也随着王继跪下,道:“王爷,还请恕罪。”
上位者最恨结党营私,自己这不是犯了楚昭的忌讳么。
李均一言不发,好事这事并未涉及到他。只是默默听着,跪了下来,纵使如此,也打眼得紧。
“既然无罪又何来有罪一说。”正当李豫王继两人心中七上八下之时,楚昭清朗的声音从他们头上方传来,“豫叔,继叔,怎么跪下了,来先起身。均弟,也起来吧。”
楚昭扶起两位老人,面色如常,不见半分怒气。两人便齐齐把吊在嗓子眼的心揣回了肚子里。
楚昭笑道:“豫叔,继叔,昭并无他意。此次昭会前往青州书院求学,只是苦于无伴。想让均弟陪同昭一起前往求学。”
李豫道:“青州书院乃是大演五大书院之一,实在是劳王爷费心,豫在此先替犬子谢过王爷。”说着往后一扬声:“寄奴还不谢过王爷。”
李均从善如流:“谢过王爷。”
楚昭郑重向李豫王继行礼:“那么,青弋,涪陵就拜托豫叔,继叔了。”楚昭说着,竟作势要跪。两人手忙脚乱阻止楚昭的动作:“王爷,这是臣等的分内之职。”
楚昭摇头:“若无豫叔,继叔,青弋涪陵便不会如此安稳。昭替青弋涪陵两地的百姓谢过青弋相,涪陵令。”
楚昭趁两人不备,跪下声,行了礼,态度虔诚。
李豫在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眉眼间少年轻狂。每逢少年将军出征,必是黎民十里相送。只因少年心思细腻,所领之兵不扰民,不劫掠,真正为民而战。只可惜狡兔死,走狗烹。月满则亏,凡事过犹不及。。
将星陨落,那位记忆深处的少年将军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看上一眼。惨死在自己人手中,也不知怨恨不怨恨。
窗外风起,雪色盈目,落雪声沙沙入耳,故人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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