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第二次来到白云庙,他没有进镜云阁内,只在院落的古树下站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始终都在心宿和辛洛身上。他看着辛洛,先是白眉抖动了一下,变成了曲线,之后,他眉间隆起,形成一个“川”字,他年纪太大了,脸上已经没有胶原蛋白了,即使眉头舒展开,也有深深的三条褶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辛洛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但她不是辛勖之女,他在想象着辛勖之女的模样。星宿看着看着,没有意识地摇了两下头,背上的银发也跟着换了个位置,这种程度,作为贵族女子,差是差了一点,就当临时抱佛脚,期待日后能有所改进。星宿转身叫走了邓汉炎。
“在领事林,可有其他人与王妃同行?”星宿问邓汉炎,他不曾问过辛洛的情况,今日来,也是在通幽镜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
“并无。”邓汉炎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如今这个情况,他如坠五里云雾,空有报效方国的理想,却无报效方国的方向,这虎贲一职也担的忐忑不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邓汉炎第一次见星宿皱眉,白色的两条眉毛凑在一起。
“奇怪了,卦象示身边有小人,欲求不达生不轨心,此卦象示为感情事,应该为熟人所为。”星宿自言自语。
“在领事林,奴隶数量众多,或许会有歹人对王妃生了邪念,但白云庙守卫森严,宵小之辈定不敢做乱。”
邓汉炎刚才侥幸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难不成星宿疑的是他?他赶紧辩白。看来自己的污名还没有洗掉。两年前,杨轩为争得兵权,联合贾运敬,赵政诬陷邓汉炎滥用私权,侵吞赋税,抢占贵族女子。这件事在当年让鬼王震怒,差点儿削了邓汉炎的贵族身份。邓汉炎也因与贵族女子纠缠不清的名声,让他这两年来无良配可寻,这嫌隙,邓荣至今都不肯过去,鲜少与杨轩有来往。
“守卫是多,王妃做事优柔寡断,凡事留有可乘之机,此不妥,若不及时补救,终有祸事,邓将军还须多查看,多留意。”
星宿没有把邓汉炎当外人,上表鬼王调回邓汉炎的也是他,他看重的正是邓家的忠诚。邓家三代都是忠臣,祖父辈邓图是儒将,邓荣曾任司马,掌鬼方军事大权,是一个军事天才,能当机立断、出奇制胜、又能随机应变、料事如神、敢出险招。邓荣有三子两女,三子皆文韬武略,是人中英才。嫡子是司寇邓贤,死在流放地。次子是千夫长邓义,性格刚猛,善于作战,在信宜君平叛西夷族侵扰时战死。庶子便是邓汉炎,邓家的军事天赋在邓汉炎身上继续体现,三代五人的共同点是有英雄之魂、有英雄之义,尤其是长子邓贤,少年时已英气逼人,充满了人格魅力,一入朝堂,便表现得非常地成熟,对于时局看得很清楚。两个妹妹也都有诸兄之风,尤其是二妹邓伊莲,一个女版的邓贤,才情、勇气都不输兄长。
让邓家守卫白云庙,也就将邓家和缘遥绑在了一起,这一步棋,星宿走的险。鬼王最不喜王子与百官营私结党,在他看来,所有营私结党都是意欲谋反,所以,他能毫不留情地将功臣邓图一族定为反贼,又能面无愧意地重新启用邓荣,这就是君王,既沉得住气又变得了脸,復氏三代君主,鬼王復利无疑是最识时务的一位,所以,他不会对邓家赶尽杀绝。这也是政治,在政治中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政治有时需要妥协,但底线不能丢。在星宿晚年,可谓丢掉了他一贯谨慎的作风,开始险招频出,辛洛也是一步险棋。此时拉上邓荣,可谓剑走偏锋。邓荣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缘遥的阵营,这股力量,是缘遥需要的。
送走星宿回到镜云阁时,门外没有守卫,平时敞开的大门紧掩着,一股热浪冲上邓汉炎的头顶。辛洛王妃出事了。邓汉炎一脚将门踢开,万幸的是,辛洛还在,是安全的。
“贱婢……”吕继才抓着辛洛的手腕,全然没有将她当成缘遥的王妃,作为贵族,他有着贵族惯有的傲慢,既看上王权,也不敬畏,也有着贵族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自视甚高,对缘遥这个身份不明的王妃,眼里全是鄙视。这张脸,吕继才总觉得熟悉,不得不承认,她长得是好看的,作为一个好看的花瓶,吕继才没有怜香惜玉,这是英雄才有的情结,他被家人轻视久了,心底滋生的是自暴自弃和反人类的分裂性格,对于辛洛,她既是奴隶又是王妃,他有着新鲜感和摧毁欲。
新鲜感表现在他对这张皮囊的迷恋。在白云庙见辛洛的第一眼,他便有一种想得到的冲动。终于,他听到士兵来报,邓将军与太傅大人一起出去了。吕继才将手中的酒瓶一扔,起身便向镜云阁走去,这是机会,像门神一样的邓汉炎外出了。
没有欲行不轨的想法,就不会有事先的准备。在朦胧的醉意下,吕继才将守卫慢条斯理地调开,又将婢女支开。他的行凶变成了没有目击者。当他与辛洛面对面时,一向温和的吕继才变得怒不可遏。
“你,你要干吗?”
“王妃?”吕继才轻蔑地哼了一声。“一介贱民,竟也敢披着羊皮充当贵族。”吕继才一步上前,想抱住她,辛洛身子往后一退,吕继才扑了空。
“吕继才……”林恩气愤又害怕,她认出来了,此人正是在集市上伤了蒋明辉的人。
“凭你,也有资格直呼吕氏男子的名字。”吕继才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辛洛轻得像一只小鸟。“可惜了这张好皮囊,让本公子尝尝鲜也值了。”吕继才另一只手抓住辛洛的脸。
两个人扭在一起,若不是邓汉炎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邓汉炎没有说话,起脚便装吕继才踹到地上。
“吕大人,太傅已三令五审,公务在身,勿贪酒。”邓汉炎懂得审时度势,眼下只有他们三人,若他一口咬定吕继才对王妃欲行不轨,丢的只是女儿家的清誉。他只能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处理,最好就是抺平,毕竟,他与吕继才上了同一条船,在船上凿个洞,也会淹到他。
“大胆,竟敢对王妃做出本分之外的事。”林恩从邓汉炎身旁跳出,她没敢上前,手指却严厉地指责着吕继才。邓汉炎转头看了她一眼,原本以为,她会哭天抢地的号哭一场,没想到她一脸气愤和正义。果然,她来自人权社会,有着更独立的人格。
“还请娘娘恕罪,吕大人只是一时贪杯,喝多两杯。”邓汉炎转身向辛洛求情,他帮的不是吕继才,他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在调和。
林恩见邓汉炎替吕继才说话,刚刚浮起的胆子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瘪了,她伸在前面的手指慢慢地弯下来,又尴尬地搓了搓四周的空气,悄无声息地将胳膊收回来,林恩意识到,这是他们的地盘啊,这个王妃的身份也是假的,能保护自己的方式是息事宁人。
“在公务期间醉酒,亵渎军职,以后便不要再近镜云阁。”林恩给邓汉炎下命令,禁止吕继才接近镜云阁。邓汉炎微微抬头,侧目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她是聪明的,能抓住一切微小的机会来为自己谋利。
邓汉炎只口头领了王妃的口谕,不知是报仇心切,还是他跟吕继才一样,根本没将王妃的权威放在眼里,邓汉炎左耳进,右耳便忘了。
走出镜云阁时,想起前几日星宿来跟他说的事。“卦象示身边有小人,欲求不达生不轨心,此卦象示为感情事。”或许,吕继才就是星宿卦象之中的那个人,若是他,必是桃花劫。星宿不会算错,邓汉炎也不会帮吕继才消解这桃花劫,这次机会,是天助,残酷的权力争夺中,机会大多是由人制造的,他不仅不能帮吕继才消桃花劫,必要时还要助他一臂之力。邓汉炎没有依命行事,他将这看作是一个为邓家报仇的时机,他没有将吕继才的恶行上报鬼王和星宿,暗地里助长吕继才的邪念,继续利用吕继才对辛洛的心,没有机会,邓汉炎就会帮他创造机会,于是,邓汉炎在镜云阁前脱岗时有发生。
吕继才有了第一次,胆子也大了,对于辛洛,不仅目中无人,简直将她当成了一件可以随意摆弄的物品。即使在现代,林恩也有着火爆的性格,哪里能忍受吕继才对她既动手动脚又言语挑衅,顶着王妃的光环,林恩的火气都壮了三分,她第一次抬手打一个男人,打完后,她的手心都是火辣辣的,她没有像上次一样胆怯,目光迎着吕继才的眼睛,林恩这两日想明白了,在这里,她保护自己的武器就是她的身份,她是缘遥的王妃,无论缘遥是个什么东西,生与死,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要守住王妃这支权柄就可以,在逃出去之前,她要利用好这个身份。
“大胆,竟敢侮辱王妃。”林恩的眼睛瞪圆了,平日的双眼皮也不见了,变成厚重的单眼皮压在眼睛上方,她牙齿咬在一起,若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她有一种跑到别人地盘上吵架的心虚。
“岂有此理,癞蛤蟆都能成为鬼方的王妃。”吕继才一把将佩剑从刀鞘里抽了出来,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将身旁的桌子砍翻了,声音引来邓汉炎。
邓汉炎没有压住火气,这股火气,既想表现给王妃看,对王室,邓家是忠心的,也有对吕继才表现不满,这么多次机会,吕继才还是难当大任,他需要给吕继才心中加点火气,等待他的爆发,邓汉炎下令,对吕继才打了二十大板,以示警告。这二十大板,打在吕继才屁股上,无疑是打了他的脸,吕继才对二人怀恨在心。打完之后,邓汉炎故意离开了。
“王妃可知你的夫君,缘遥王子,四年了,没有人见过,王妃你觉得他还活着吗?”吕继才趁邓汉炎不在,一瘸一拐地走在辛洛面前,他轻声嘀咕着。
吕继才说完,一阵大笑,笑得辛洛心中全是恐惧,辛洛忍着不发作,吕继才走后,她脚一软,瘫倒在地上,就在打吕继才时,她也同样想到这个叫缘遥的人,她一鼓作气地将力气都用在了手上,都没来得及细想缘遥身后之事,现在,被吕继才将这笔旧帐翻出,她才觉得白云庙水深似海,想逃出去,谈何容易。邓汉炎在她身后看到,毅然转身离开了。他父亲曾告诉过他:学会视而不见,尤其是在朝堂,还有对任何事情都敏感的王族,一句话也会成为判断一个臣子是忠是奸是善是恶的试金石。多情而犯的错误,会一失足成千古恨,永世不得翻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