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竹林里的风大了些许。
宋聊聊裹着狐裘坐在那里,已经坐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缘故,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闭着眼睛喃喃着叫道:“阿燕,阿燕。”
见她许久没有动静,阮堂演走了过去,见她脸颊红红的,心中一凛,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简直烫的吓人,他叫:“聊聊。”然后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一路出了竹林,回到竹屋。
五昭正帮着老翁在外面的灶台处做晚饭,看着他们出来,忙上前道:“公子,老人家答应我们在这住一晚上,现在我们在煮汤面,可是我们不回府,老爷他们会不会担心?早上出门,都没有告诉他们一声呀。”
阮堂演答非所问,急急忙忙的将人抱到榻上,吩咐道:“五昭,去烧热水,然后问老人家屋里有没有治风寒发热的药材。”
似乎这才发现他怀里的姑娘不对劲,五昭咋咋呼呼道:“哎,是不是少夫人生病了,公子你别担心,我这就去!”
好在老人家年纪大了,又常年一个人呆在这山上,前几日去市集的时候,备了一些常见的药材,以防山里冬季大雪封路,染上风寒之症,又无法上山采药。阮堂演看了下屋内的药材,选了几样让五昭拿去熬了。
今日宋聊聊骤然受到极大的打击,悲伤过度,又加上不曾将心中郁结发泄出来,导致心力交瘁,又在林子里吹了那么久的风,一下子便病倒了。
她烧的迷迷糊糊,在病中倒是放肆地哭了出来,她哑着嗓子道:“阿燕,我好想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连让我见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泪流满面,胡言乱语,“不不不,是我没有来得及赶来见你,是我没有来救你,阿燕,是我害了你。”
她哭着说:“如果我不过生辰就好了,我为什么非要你回来呢,你不回来就不会死了呀,这几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恨自己。”
阮堂演喉咙酸涩,柔声道:“聊聊,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的。”
宋聊聊全身像火烧一样,呼吸急促紊乱,她挣扎着想要掀开身上的被子,哭嚷道:“阿演,求求你,你救救他,你快出去看看他,不要让人伤害他,不要让人带走他。我想要他活着,哪怕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哪怕他不再爱我。”
她说的是当日的鄞波江上,她想要阮堂演阻止假小玉儿。
可是人世无常,难以预料,若是早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阮堂演脸色苍白,紧紧搂着她不让她乱动,喃喃地道:“聊聊,我怎么会不爱你呢?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了呀。”
床上的女子也不知道听不听得见他说的话,她觉的自己被压迫的喘不上来气,马上就要死了,她盯着屋顶,流着泪道:“阿演,你救救我,我好疼,好热,我死了,父亲和阿朝怎么办?我不想让他们伤心啊。”
阮堂演急切的问:“哪里疼?”
那姑娘却答非所问,含着泪道:“阿演,你为什么娶我呀,你明明知道我不爱你,明明清楚我只是将你当做他的影子,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我会有负罪感。”
五昭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拧了帕子递给阮堂演,宋聊聊却突然不再说话,只是一直愣愣的看着他,仿佛一瞬间恢复了清明,看着他一次次的用帕子给她降温,一次次的用手背试探她额头的温度,又反复给她把脉,一遍遍的问她哪里疼。
从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在她生病时,这样照顾她。
“阿燕,是你吗?”那姑娘突然出声问道,语调很沉静,甚至还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矜持,正在拧巾帕的手一顿,他回头,凝视着她,慢慢地,一字一句的说:“聊聊,是我,一直都是我。”
听到他这句话,宋聊聊看了他许久,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五昭有些害怕,“公子,少夫人她……她不会……”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因为阮堂演回头盯着他,冷声道:“不会!她只是晕过去了。”
此时老翁端了药来,看着闭着眼睛的姑娘,问道:“睡着了?还没喝药呢。”
“劳烦老人家了,给我吧。”阮堂演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嘴对嘴的给宋聊聊喂了过去,她向来是怕吃药的,此时即便是在昏睡中,眉目也紧紧皱着。
阮堂演难过极了,恨不得所有的痛苦,他都替她受着。
宋聊聊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许燕山穿着大红的喜服,说是要娶她回家,她满心欢喜,可等到掀开盖头的时候,娶她的人又变成了阮堂演。
她还梦见,她亲眼看见有人将长剑送入许燕山的胸口,鲜血喷洒而出,溅到她的衣服上,溅到她的每一寸皮肤上,于是整个梦境都是红色的,红色的血,红色的衣,红色的蜡烛,红色的海棠花。
后来那些红色全部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火,烧着她的身体,就连骨头缝里都叫嚣着疼痛,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被火烧死的时候,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将她包裹起来,出于本能,她蜷缩在那里,像婴儿窝在母亲怀里一样。
如此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她方才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的午时,宋聊聊才醒了过来,她望着陌生的竹屋,思虑了许久,方才想起这是哪里?
五昭从门口进来,看见她正想要掀开被子坐起来,慌慌忙忙的上前道:“少夫人,你别动,要做啥我来!”伸手就将好不容易坐起半个身子的宋聊聊又给按了下去,还将被子给她裹的严严实实。
“……我想喝水。”嗓子干哑难受,说话时犹如有粗粝的沙石滚过。
五昭给她倒了水来,但躺着怎么喝水?两个人互相对视着,五昭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少夫人,你还是坐起来吧。”
宋聊聊喝了温水,嗓子方才好点,开口问道:“你家公子呢?”
“在外头给老人家劈柴呢。”五昭放好茶碗,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蹬蹬的跑回宋聊聊床前,梗着脖子道:“少夫人,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
“你、你不能在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宋聊聊默然,她隐约记得昨晚,她说了很多话。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昨天说了什么?”
五昭咬着唇,不敢去看她,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委屈道:“你说你不爱我们家公子,只是将他当做别人的影子。”他瘪着嘴道,“你们虽然常常说我是小孩子,但我十四岁啦,虽然没有喜欢过人,但也知道公子听到喜欢的人说这种话,心里一定很难过。”
“很抱歉,五昭,我……”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不管说什么,她始终都伤害了阮堂演,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我没有怪你呀。”五昭抬眼望着她,眼圈红红的,“但是少夫人,公子真的喜欢你嘞,昨天晚上你发烧一直喊热,他就穿着单衣在外面站着,等到身子凉了就进被窝里抱着你,来来回回好几趟,他也是人呀,这样也会生病的,早上起来喝了一大碗药,现在还在咳嗽呢。”
明明从前小病小痛都有一堆人嘘寒问暖的公子,现在还得拖着病体照顾人,五昭心里可心疼了,结果少夫人还说那些话,他听着都难受,更别说那么喜欢她的阮堂演了。
“五昭,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阮堂演擦着汗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早起来就熬的米粥,五昭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迅速跑了出去,嚷道:“我去劈柴。”
“你好些了吗?”阮堂演伸手探了探聊聊的额头,“没有昨日烫的厉害了,昨天一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我熬了粥,你先吃点,吃完我们就回家。”
“你也病了?”
勺子抵到她苍白无血色的唇前,她没有张口,只是微微皱眉看着面前的人,阮堂演笑了,低声道:“你别听五昭胡说,我的身体向来健硕,怎么可能轻易生病?”见她仍是愁眉不展,便道,“好吧,是有点,但我喝过药又出了汗,好多了,倒是你脸色很不好看。”
宋聊聊道:“阿演,很抱歉。”
“什么?”
“……昨天我说的那些话,我很抱歉。”
“我说过我不在乎。”阮堂演淡淡道,“你先把病养好才是正事,我没将那些放在心上,你要信我。”
闻言,宋聊聊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张口喝粥,她胃口不大好,但想着是阮堂演亲手熬的,便强撑着喝了大半碗,但最后还是全部都吐了出来。
阮堂演脸色猛地一沉,迅速替她将衣服穿上,抱着她上了马车,又让五昭给老翁留了银子,方才告辞下山。山路马车颠簸,宋聊聊脸色愈发苍白,阮堂演将她放在自己腿上,一路安抚道:“聊聊,你再忍忍,马上就能回家了。”
宋聊聊想要开口让他不要担心,但终究低挡不住深沉的倦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他们一夜未归,虽然三白说是出门游玩了,但是家里人还是操心了一晚上,最后见着宋聊聊是被抱回来的,惊动了两位老人,匆匆而来,“这是怎么回事?”
阮堂演道:“爹,麻烦着人去请陆大夫,她病了。”
阮老爷道:“已经有人去了,聊聊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病的这么严重?”又拧眉瞪着阮堂演,“出去玩也不说一声,阿演,你说你,明知道聊聊之前身体就不适,还带着她出去乱跑,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懂事呢?”
老夫人扯着他的袖口,斥道:“没看见阿演都担心成什么样了,还在这里说什么?”又上前看着床上的人道,“阿演,陆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别着急。”
陆大夫来看了,说是受了风寒,但风寒不至于病的这么重,又问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阮堂演道:“是,昨夜发了一场高烧,喝了药,今日烧退了些,但吃不下饭。”
陆大夫道:“原是如此,身心俱伤,大病一场是必然。”又问,“喝的是什么药?”
阮堂演说了几味药材,陆大夫听完,沉吟道:“这药方虽只用了区区几味药材,但用的很妙,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是哪位大夫呀?三公子给我引荐引荐成不成?”
“我开的。”
“啥玩意?”陆大夫先是没反应过来,想了会儿,气呼呼道,“我不跟你说了,三公子净说些浑话。”然后自个儿出去开药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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