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堂云斩杀掉最近扑来的人,却再也没有力气斩杀第二个,后面的长剑直刺而来,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如果太子在冬城遇伏,他的死将会变得毫无意义,此时此刻,他不想死!
然而那柄长剑并没有贯穿他的胸口,因为有一枝羽箭先一步射穿了那人的咽喉,紧接着无数羽箭破空而来,刹时情况逆转,林海潮带来的人瞬间损失一半,座下的马匹中了一箭,受了惊吓,在原地嘶鸣打转,将林海潮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林海潮稳住身形喝道:“什么人?!”又转而望着阮堂云,“你还留有后手?”
阮堂云身子摇晃,撑着刀,喘息道:“林大人远在南地,可能不太清楚,我能在京都朝堂一路扶摇直上,他们都说呀,是因为我运气好。”他眼风扫着四周出现的兵甲,微微笑了,“如今连我自己都不得不相信,我运气似乎的确不错。”
在夜晚的荒郊野岭,竟然出现了一列兵甲,怎么想都诡异的很。
林海潮冷言瞥着后面明显是头头的人,树林太暗,看不清长相,他手握着刀鞘,沉声问道:“哪位将军,报上名来!”
那人缓步上前,是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挽着弓,蔑视着看着林海潮,高声答道:“边城守将崔秋蓬。”
林海潮眯眼仔细辨认他的面容,崔秋蓬他自然是知道的,但只在天子大寿宴席上远远看过两眼,可是崔秋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自然能够猜到,年节将至,边城守将是要回京给天子拜年的,但从北安到云仓,是绝对不会路过冬城的。
不等他开口,阮堂云听他道明身份,急切道:“烦请崔将军派一队人去往冬城救太子殿下!要快!”
崔秋蓬看了一眼他,那是很奇怪的一眼,有打量,有好奇,更有一种微微的冷意,他默了默,方才挥手,身边的副将就带了一队人马往冬城而去。
林海潮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强作镇定。
“哦,是崔将军。”林海潮心思急转,本来今夜势在必得要太子与阮堂云的命,但横空插出一个崔秋蓬,现今莫说杀人,他自己都难以全身而退了,但事到如今,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拼命也得杀掉阮堂云,也祈祷冬城的人现在已经得手,“崔将军不守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暗地里打量周围的兵甲,又算计着他与阮堂云之间的距离,刚刚落马之后他们二人之间不过相距六七步,阮堂云此时已经力竭,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若来绝命一击,也未尝不能得手。
崔秋蓬自开口说话后,就再也不曾进一步,却一眼看出他的意图,只缓缓抬手,弓箭对准林海潮的眉心,冷淡道:“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林海潮手上的动作一顿,笑道:“崔将军,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他将手上的长剑抛了出去,双手空空向他展示,以此表示自己的坦诚,“不知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与大人似乎无话可说。”崔秋蓬不为所动。
“将军与我一样,同是为大夜朝廷做事的官员,怎么会无话可说呢?”林海潮始终保持微笑,当真是一副斯文模样,“还是崔将军觉得我会耍什么花样?如果是这样,那将军就多虑了,在征战沙场十几二十年的悍将面前,除非我是不要命了。”又反问道,“天底下又有谁不想要命呢,你说是不是?”
崔秋蓬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仍是不动不动,似一座巍峨的山峰。
林海潮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继续道:“再说了,将军数年如一日的坚守在北安那苦寒之地,天子近年也少有慰问,麾下士兵也缩减到不过区区三万,将军心中难道当真就对大夜天子没有怨气吗?”
崔秋蓬十三岁就入了军营,立过战功,年少成名,可几年前却突然被天子调至北安,还一度成为朝堂官员口中的笑话,因北安之城并非大夜重防之地,遂崔秋蓬这个将军在京都朝堂有些官员的口中,不过就只是一个区区的守城将,比不得守着御水关的大将。
因御水关相当于是大夜朝核心地区一堵看不见的城墙,它若不破,大夜朝就固若金汤。
林海潮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很会洞察人心的人,他知道,对于一个一心想要报效国家的将士来说,壮志难酬是最能够激发他内心愤懑与怨恨的,他不信崔秋蓬这样经历过大战并立功的人,在这样的繁盛的壮年时期,会甘心只做一个区区的守城将!
只要他不甘心,林海潮就有机会说服他,倒转势头,对阮堂云下手!
可崔秋蓬仍旧不为所动,甚至眼中还带有微微的笑意,若是天色大亮,林海潮一定能看见那是一种十分讥诮的笑意,他说:“我不甘心,你能如何?”
林海潮心中一喜,开口道:“那今日你我合力杀了阮堂云和太子,他日,我保你能够成为骁勇无匹的大将军,大元帅,镇守御水关,做大夜的守门神!”
“你保我?”
“是。”
“你一个区区的地方官员,凭何保我?”崔秋蓬问,“你身后有人,还是大人物,是谁呢?竟然有君临天下的野心。”
林海潮为人十分谨慎,只是道:“将军只需要杀了阮堂云,我便告诉你我身后的大人物是谁!”
崔秋蓬看了看一直不曾开口的阮堂云,似是有些为难,凝眉说道:“阮大人呀,这可如何是好?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口中的大人物究竟有多大。”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阮堂云微微笑道:“真巧,我也很想知道。”
“那我手中的箭可就松手了?”说着缓缓将箭移向已疲累无比的阮堂云身上。
“松吧。”
“我射箭很准,第一箭你想我射哪里?”
“右肩吧,这样可以先断了我持刀能力,也许林大人看我丝毫没有反抗之力了,就会想要放过我,或者让我多活一会儿。”他眨眨眼,恢复面无表情,淡淡道,“此时能多活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好,就听你的。”
林海潮几乎已经认定自己要赢了,可那枚羽箭却突地调转方向,射中了他的右肩,他诧异的抬眼,恶狠狠的道:“你在诳我!”
崔秋蓬向前走了两步,否认道:“我只是在教训你说错了话。”
“……什么话?!”
“你说我跟你一样。”
崔秋蓬道:“我与大人怎么会一样呢?我即便心中有怨气,那有如何,天下无圣人,有情绪再所难免,但我仍旧记得自己是大夜人,为整个大夜百姓,为大夜的每一任英明的君王效命,可你今日却是要杀未来的君王,此举堪称大逆不道。”脸色一转,狠厉道,“逆臣贼子也敢与本将相提并论,简直荒唐!”
说完手中又是一松,不知何时又搭在弦上的一枝羽箭射中林海潮的左腿,出手太快,箭势太猛,林海潮避无可避。
他踉跄了两步,猛地将羽箭折断,抬眼道:“好一个逆臣贼子!当年的怀周太子都能做逆臣贼子,我林海潮做一回又能如何?”说完他趁着崔秋蓬现在弓箭之上是空弦之时,猛地往前一扑,忍着伤痛,从袖中划出一柄刀锋凌厉的匕首,直取阮堂云胸口!
此时的阮堂云根本无力挪动身躯,只眼睁睁看着他倾尽全力扑身而来!
但正如他所说,崔秋蓬在沙场上杀敌无数,早已有超出常人的反应能力,以及如风一般的速度,他明明离阮堂云还有一段距离,却猛地一跃数步,眨眼已到那二人身后,生生在林海潮的刀尖刺穿阮堂云胸口时,将人拖拽而去,顺势一脚踢翻林海潮手中的刀!
他将阮堂云交给身后一个约莫六旬的老年人手中,转而对林海潮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太子怀周相提并论!”
一招失手,林海潮就已然知道自己今夜再也没有机会,反正都难逃一死,何不放开手一博,出声喝道:“杀!”
两边人马战作一团,林海潮受伤,绝非崔秋蓬的对手,崔秋蓬短短几招就将其制服,厉声问道:“是谁派你来杀太子的?!”
林海潮放声大笑,脸上糊满鲜血,凄厉道:“我说过这样的秘密我只会说给死人听,你要知道就陪我一起下黄泉吧!”突地仰天长喝,喊道,“林海潮至死不曾背叛,望主公知!”说完就咬舌自尽了!
那扶过阮堂云的老年人赶忙上前查看一番,然后抬眼,摇了摇头,对崔秋蓬道:“死了。”声音却比面相年轻许多。
崔秋蓬猛地反应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些林海潮带来的人一看自家大人都咬舌自尽了,也纷纷提剑抹了脖子,如此看来,应该是一批死士。
他默了默,吩咐道:“将林海潮的尸体运回云仓。”
此次太子刺杀案,回京之后天子势必要严查,林海潮即便死了,也得运回去让天子验明正身。
阮堂云被刚刚那么一拖曳,终于晕死过去,崔秋蓬瞥了一眼他,胸口有伤,白衣尽被鲜血所染,脸上已无半分血色,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他问身后的中年男人,“谢先生,那这个人还活得成吗?”
那老年人穿灰扑扑的衣,眼神深邃,带几分桀骜,正是许燕山的师父谢于青,但此时的他与之前大不相同,肤色苍老,留着一把胡子,倒像上了六十的老年人。
他也看了看阮堂云,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你想要他死还是想要他活?要死要活,我都能办到。”
崔秋蓬笑了,“谢先生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开玩笑,我若要他死,刚刚又何必费力救他呢?”
谢于青径自往前走去,自负道:“那他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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