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你竟然不工作在这里偷懒!”
熟悉的充满活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近得几乎要贴上朱里的耳朵。
撑在朱里肩上施加了不少力道的人正是杯杯。她气鼓鼓地压在朱里肩上,好像这样就能给他施加某种惩罚。
朱里倒不觉得难受,反而是杯杯因为这样的姿势距离他太近,淡淡地夹在柑橘调的幽香飘进了朱里的鼻子。朱里只要一低头,就能注意到杯杯胸前某道浅浅的阴影。
有什么细小而纤弱的忽儿扫到了朱里的耳侧。朱里侧过头,看到杯杯脸颊上一闪而过一片绯红。过了一会儿,朱里才反应过来,刚才扫到他耳侧的是杯杯的睫毛。
他觉得自己脸上也开始发热,看着穿着浅蓝色高腰衬衫,白色牛仔裤的杯杯走到他对面的作为坐下了来,然后朱里扭过头,避开了杯杯看过来的眼神。
可惜,这个避让的动作看在杯杯眼里,让她更不爽了!
“诶!你是在无视我吗?我问你上班时间怎么跑到这儿了,别告诉我是有意翘班。”
杯杯一边说一边火大地一只手拍在了桌上,仿佛她刚才的片刻羞涩都是朱里的错觉。
朱里咽了口唾沫,抬头直视杯杯。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杯杯因为生气而显得格外水润的眼睛,她的瞳孔反射出了亮晶晶的光泽。
朱里尽量让自己满怀诚意,说道:“我有点事要处理,抱歉,耽误工作是我的不对。”
“唔。”
杯杯可以拉长了尾音,她将手臂环在胸前,眯起了双眼,显然对朱里的回答不甚满意。
这一点朱里当然也十分清楚,但他一时实在想不出,也不想编什么借口来搪塞杯杯。与其那样,他觉得自己还不如做一只据嘴葫芦,什么都不说的好。
不过他不说,不代表杯杯就会这么算了。
“你是在开玩笑吗?你是觉得我眼神不好到对你平时的异常举动视而不见,还是觉得我好糊弄随便找点借口就可以搪塞过去呢!还是,你是觉得我根本没什么脑子,所以不能理解你在做什么!”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杯杯止不住地加大了音量。毫无疑问,她真的相当生气。
“我很抱歉。”除此之外,朱里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所以话说到这种地步,你还是不愿意你来到剧院打工的真正目的吗?”
如果说目的真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心里的直觉,应该会显得很愚蠢吧。就像那些自称为侦探的人为了炫耀自己的推理游戏一样,朱里心里想着如何解释。
杯杯不耐烦道:“好啊,如果你不说的话,那我就替你说了。”
因为气愤,杯杯的脸颊甚至被涨得泛起了粉色,再想到自己一直自以为是地在杯杯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被她发现是理所当然的,惹人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突然,杯杯将双手撑住桌子,身体前倾凑到了朱里面前,直直地注视着朱里。距离大概近到朱里觉得自己必须屏住呼吸,才能避免自己呼出的热气惊扰到杯杯颤动的长而密的睫毛。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杯杯则关切地一边观察朱里的反应,一边说了句朱里预想之中的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苏河才加入剧院的。”
果然……
莫名地,朱里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杯杯愤愤道:“我就说什么奇怪,在这种动荡的时候进来,跟你说话也经常心不在焉,叫你一起吃饭也总推说有事……”
说到最后,杯杯倒像是在跟自己嘀咕了起来。
还未等朱里说什么(他原本是想说点什么的),杯杯又猛地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还有!经常问这儿问那儿的!你是深怕别人不知道你的用意吗!”
“对不起……”
杯杯看着朱里,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她盯着朱里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将目光及怒气一并收了起来,貌似平静地坐回了座位,启唇说:
“当然,我也是没见过比你更狂热的粉丝,比起那种为了看明星一眼就爬到楼顶掉下来的那种。起码你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我很欣慰。”
虽然杯杯紧紧抿住的嘴角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欣慰的意思,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朱里反应了过来:“等等,你是说我是苏河的粉丝……”
“难道不是吗!”锐利的像刀子一样的眼神又飘了过来。
“是……是这样没错。”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甚至是在那晚才第一次遇见她,自然谈不上是什么粉丝。
当知道杯杯猜到了事实,但在某方面出现奇妙的偏差时,朱里产生了一种尚未被完全拆穿的安心感。而且可以,他并不希望杯杯被卷入其中。
杯杯看起来依旧气鼓鼓地,朱里低着头,只敢偶尔向她瞥去一眼,心里期待在下一次偷看她时,她的心情会稍微好些。当服务员端来一杯绿油油的猕猴桃原汁,杯杯含着吸管大大地吸了一口之后,她看起来似乎是没那么生气了。
“所以,你现在调查到那儿了。”
有些羞赧地,朱里呐呐地开口说道:“只是大概向大家问了下,苏河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哈,异常?”杯杯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这些家伙顶多就会说她有心计有手段,是个超乎寻常厉害的女人罢了。”
“……确实是这样说的没错。”朱里挠了挠头发,讪讪道。
“你也不想想,在这一行混的家伙谁心里没点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又或者什么说出来毕竟能让人接受,这些人心里都算着呢。”
朱里无意识地长大了嘴,“大家这么复杂的吗?”
“你也不想想,文艺这个圈子可是世上数一数二的混乱的地方,就算是傻子,听久了那些跌宕起伏尔虞我诈的戏,也总会被熏陶得聪明几分的。再说了,虽然有些人确实擅长察言观色,但多数人终归成天埋首干活,能知道什么内幕啊。”
杯杯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将嘴边的粉色吸管咬得扁扁的。朱里注意到她眼神左右乱瞟,似有犹豫的样子,心里猛地一动。
“我可以问你吗?”
“什么?”杯杯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神有些迷茫地看着朱里。
“我可以向你提问吗?当然,如果有不方便的地方就算了。”
朱里拿出了自己最真挚的眼神,心里期盼着杯杯可以感受得到。
事实上,杯杯确实感受到了朱里眼里的迫切,不过出于某种不愿言说的心思,她弯了弯落在鬓角处的发梢,一时避过了朱里的眼神,并且一言不发。
她心里像一团乱麻似的,一边想让面前的人发现什么,一边又像把那样东西永远地藏起来。
遗憾的是,朱里完全没注意到杯杯的心思,他只当像是在平日工作时那样,就像在像一位工作上的前辈请教问题,那提问的方式和语调都一模一样。
也许是与某人一起住久了,曾经朱里曾大声嘲笑过某人不解风情,不懂女孩子的心意,结果不知不觉自己也变成了那副模样。
不用说,杯杯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注定无功而返,在微微失落中,她也不由松了口气。
杯杯无奈道:“你知道吗,我曾听人这样评价过苏河:足够勤奋,遗憾的是不具天赋。”杯杯终于放下了那根被她折磨得够呛的吸管,缓缓说道:“若只像他人说的那样只顾与人调情,那她恐怕连与辛嘉同台竞争的机会都没有呢。也许你也已经听说过了,苏河小时候家境不好,是被我们大老板发现然后带回剧院的。其实,我们大老板也没有将她培养成辛嘉接班人的心思,是她自己一刻不懈怠的练习,才取得了现在的成就。总之,在我还小的某段时间,我就从没见过她深夜前离开过练功房,甚至有的时候一练就是一宿……”
“等等,等等……”朱里紧皱着眉头,举起手示意杯杯停下来。虽然他渴望从杯杯口中听到些未知的线索,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这可和他一直以来所了解的苏河全然不同。但一想到杯杯从小在剧院长大,听说甚至在剧院出生,也许就“资历”而言,苏河都比她浅上几分。一想到这里,杯杯的话便显得尤其可信了。
朱里不由得前倾了身体,脑子里好几团疑问还在晃个不停,然后开口问道:“你是说,不是苏河自己跑进剧院的,而是老板将她带进来的。”
“虽然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但因为我从小记忆力好……我确定我亲眼看到是老板将苏河带进剧院的,有什么不对吗。”
朱里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将杯杯所说的记了下来。而杯杯向那个小本子投出了好奇的目光。
虽然不知道他们现在所说对案件是否有所帮助,但不得不说,新的疑问又产生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其它人都会以为是苏河自己跑进剧院的,而且,说到剧院的老板……”
虽然已经从别人口中提到过他好多次,但这个人还是像隐形人一样,这到底是这个人本身作风神秘,还是他刻意为之……
朱里抬起眼,而杯杯好似怕被发现她对案件有兴趣,确切地说,是只对朱里经手的案件有兴趣,她连忙扭过头,假装欣赏窗外的景色。
“对了,我们的老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朱里问杯杯。
杯杯甩过头,皱了皱眉头,“老板吗?就是普通的老板啊。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常出现在剧院里了,说是生了场大病,就算出现也会戴着口罩,身体确实不好的样子。”
“那他和苏河的关系?”
“他和苏河能有什么关系!这两人连见面都不常见。”杯杯不满地皱了皱鼻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是说了吗,他们一个不常来剧院,一个因为演出的关系又一直呆在剧院,这样的两个人又能有什么交集呢。”
杯杯托着腮,顿了一顿,才又添了一句,说:“我说你是不是想多啦,又不是什么侦探游戏,这件事故本身真的有这么复杂吗。”
朱里直觉得一口气憋到了嗓子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那股气也就像戳了针眼的皮球一样,嘶嘶地往外冒气。
“也许你说的对,事情原本就没有那么复杂。”
朱里一边说,一边沮丧地垂下了头,原本他就对推理这种事没什么信心,那一向是伊二的专利。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大部分行为都是无用功,终究他只是依样画葫芦,他终究无法向伊二那样做事并且取得成果。
这么一想,朱里连脊骨都没那么挺直了。
许是被丧气的情绪的情绪所感染,杯杯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她开始刚刚说的话是否过于强硬。她知道自己一向如此,也压根没有想过改变,不过她也清楚自己这样会不讨人喜欢,尤其实在异性面前。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
杯杯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看着朱里那副受到打击的样子,脱口而出道:“你只是想知道关于苏河这件事故的事对吧?”
“诶?”
“诶什么诶!我是在认真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只是想知道有关事故的事!”
“是……是的。”虽然不知道杯杯想说什么,但朱里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果断地点头。
“那好。”杯杯抿了抿被果汁染得微微泛红的嘴唇,她说道:“那我来帮你问。“
威加在剧院工作已经超过五十年了,也许对剧院的其它人来说,这里的工作多变有刺激,十分具有挑战的价值,但是对于他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尘不变的,当他的职务是一个守门人的时候,还是偏僻的剧院的侧门,非剧院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入口,几乎连狗仔都见不到一个。
因为从事这份工作,他得以在闲暇时间习得了速写这个喜好。那曾是他少年时的梦想,直到中年之后才重新捡了起来。
“辛苦您了。“
碳素铅笔在速写纸上划出的沙沙声暂时停了下来,威加抬眼望去,看见的是辛嘉的背影,刚才那句问候就是由她那如大提琴般淳厚的嗓音发出来的,所以听在耳里便会变得格外的悦耳动听,还别说是这声问候几十年如一日,就更让人感到欣慰了。
威加注视着辛嘉跨步进了那辆熟悉的带有星标的宝蓝悬浮车,那是老板的坐骑。
虽然这令人敬重的,让他这把年纪也能留在岗位上的当权者已经看不到了,但威加还是脱下了自己的粗呢帽子,冲着他们的方向敬了个礼,直到车渐渐远去成为一个看不见的点。
“威加叔叔!“
还未等威加把帽子戴好,他就听到了今天喊他的第二个声音。这在平日可是不常见的,威加一边将速写本子合上,一边想到。
在这所剧院里,也就只有一个人,会叫他威加叔叔,而不是看门的老头了,这还是因为这个小家伙从小到大的习惯。他就这么逗着玩让她叫过一次,没想到从那以后那倒成为了自己的固定称呼。
“杯杯啊,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儿呀。“
威加抬起头,果然看见了出落得越发美丽大方的杯杯。在他看来,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可比那些所谓的名人漂亮多了,也可爱得多。当然,他也一眼看到了站在女孩身后,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
那是剧院新来的实习生,名叫朱里。威加当然将这些人名信息记得一清二处,虽然他已经老了,幸运的是,他还并没有老糊涂。
“就是,有点事想问问你,“
只见女孩一边说,一边将从街角咖啡店买来的其司蛋糕放在了他的桌上。那是他牙口不好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
威加的目光从杯杯扫到朱里,不动声色地来回循坏了几次,然后无声地叹了口长长的气。
“问吧,不过你也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至于到底记不记得,只有他自己清楚。
“您说是就是吧。”
杯杯耸了耸肩,她已经再也不相信从这位爱满嘴跑火车的老人口中的话来,从她像一棵小树苗那么大的时期开始,她就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教训。
为了表现是“自己”的迫切,杯杯特地坐在了老人的旁边,手指交叉放在桌上,崩得紧紧的。
“威加叔叔,我想问下关于苏河的事。”杯杯恳切地看着老人的表情,她期望能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可惜暂时没什么收获。
威加只是挑了挑眉毛,“苏河?你不是对这些演员从来不感兴趣嘛。”
“呃……”杯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实际上就是她一直只对幕后的设计工作充满热情。如果要真说现在她变得有什么不同,也只能说是……
威加自然而然地将目光对准了一直站在墙角的朱里,他像盯着一个小偷一样的眼光让朱里感到尴尬,但他还是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理应理解威加对他的不友好,就像岳父总是对女婿看不顺眼一样理所当然。
威加现在就是如此,他的目光像是镭射光线一样从朱里到发丝扫到了脚趾。朱里觉得自己僵硬的小腿微微发麻。
好一会儿,威加才缓缓说道:“你们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年轻人,还是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比较好。”
这句话,显然威加是针对朱里说的。
杯杯挪了挪脚步,多少让自己挡在威加和朱里之间。她当然多少有察觉到现在空气中弥漫的微妙的气氛。更微妙的是,她对这其中的某些误解十分受用。
不过,她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
“也不会好奇心啦,您不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故有些蹊跷吗?”杯杯小声地对威加说道,“朱里只是……”
“我希望能够知道真相。”朱里打断杯杯说道,他直直地看向威加。
威加皱起了眉头:“只是因为这样?”
“是的。”朱里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人说话的样子,好像事实的真相就握在他的手中。也或许是因为杯杯相信老人知晓那些为人所不知的事,朱里也只能相信着。
只见威加拿着笔,用裸露的铅笔头一端摩擦桌面,不过这次没过多久,他就将笔扔在了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如果要说有什么异常,那还真说不上。”
像是替代铅笔似的,威加为自己点燃了一根手工制作的旱烟。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烟了。
“不过这几年,苏河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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