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倚剑江山 > 第四十一章 狂沙枯骨守陵人
    江湖上痴儿怨女向来不少,丁弋从未想到自己原来已经痴得如此之深了。

    胸间的鲜血依旧无法止住,颈椎上的刺痛也没有半点消停的意思,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仍然提得起剑。就算没剑,他也还有两只拳头,两只坚硬得像是石头般的拳头。

    但此刻他竟然对眼前这个只陪伴自己走了不远路途的女人提不起半年杀意,因为他已经彻底动情,因为他已经被情痴深深困住。

    他安静地看着慕容雪,眼里痴意依旧。

    慕容雪轻轻一笑,笑里藏着说不尽的嘲讽。

    然后她又道:“我是家中的长女,却从小没有收到过半点优待,从小家族便想要把我培养成一个真正的媚女,他们让我从小就和一些满身臭味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让我学会怎样去讨好他们。”

    “这十几年里,我只学会了这一件事情。通过这十几年的经历,我终于学会了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成为了家族里最得意的工具。”

    慕容雪滔滔不绝地说道,语气便得越来越加冷酷绝情。

    如此看来,她才是这里真正的媚狐。

    一只披着人皮的媚狐。

    慕容雪还没有停,她还要继续说,她要把这些年没能说出的话全部说玩。

    “这些年来,男人们从我身上得到了很多,我也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很多,我得到了他们的银子,玩弄他们的感情,偷学他们的武功。我活在计算里,我成功勾引了父亲,让他和母亲都变得难堪。所有的男人都成为了我报复的目标。”

    与其说是在说话,不如说是在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绝望的倾诉。

    听完慕容雪的话,丁弋不知从哪里又借来了几分力气,他颤颤巍巍地要去拿那把被他抛出的冥府剑。

    他也是一个男人,不过他却不是一个那样的男人,他是一名剑客。

    知道这一刻,他才知道一直陪伴着自己,一次次挽回自己性命的是那把被他当做筹码抛出去的冥府剑。

    他又想起了陈子墨曾对他说过的教诲。

    一个剑客丢掉了剑,便是丢掉了自己的命。

    如今这句话终于得到了彻底地证实,所有丢掉剑的剑客,下一刻便可能面临死亡。

    丁弋只感觉到无比的惭愧,但他的脸却早已经泛不起半点红润,苍白得像一张随时可能被戳碎的白纸,他的身体每一刻都在不停地流着血液。

    等到他身上的血流全部流光了,他便再也不能握剑了。

    他又想起了陈子墨对他的训诫,那句他平时一直忽略掉的训诫。

    “剑客丢掉了剑便是丢掉了性命。”陈子墨常常用这句话来告诫丁弋。

    现在丁弋知道这句话确实能称得上箴言了,他最后将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冥府剑当做赌注扔剑出手。

    本以为这一剑他赌对了,但现在看来,他已是满盘皆输。

    剑客永远不应该把信任寄托在别人身上,因为失去剑的剑客,就像是一个失去战马的骑兵,只能任人宰割。

    而丁弋把自己的全部信任都压在了慕容雪的,身上,压在了一只真正的狐狸身上。

    这只狐狸现在一定不会放过这只已经爬不起来了的狮子。

    丁弋现在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只有使劲全力才能让自己没有一个跟头栽下去。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丁弋的脑子里只有那把被他抛得很远了的冥府剑,他开始试着一步步往自己扔剑的那个方向走去。

    一步又一步,他走得极其缓慢,步子十分漂浮,好像下一刻便会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的视野逐渐褪去了各种各样的色彩,逐渐变得只有黑与白。

    在黑白的世界里,反而让他把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了。

    丁弋就这样一步一步有着,他所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滩血迹,这些血迹连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条。

    他是一名剑客。

    既然是一名剑客便永远不能放弃自己的剑。

    我辈剑修,宁愿抱剑而死,也不为生而折剑。

    世间有剑骨!

    慕容雪没有去管像是一只废犬的丁弋,她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再提起剑了。

    时间在疯狂地逝去,丁弋依旧憋着一口气,没有因失血过多而晕倒过去。

    他的全身只剩下了苍白这一种色调,苍白的嘴唇,苍白的脸颊,苍白的手臂。

    苍白是一种最无力的颜色,一种最没有希望的颜色。

    最后全身苍白的丁弋终于握住了他的剑。

    丁弋握住了剑柄,拇指熟稔地爬上了剑镡,奇迹般的举起了剑。

    他拿件的手在疯狂地颤动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无力。

    但至少他已经拿起了剑,有了一个剑客的样子。

    他握着陪伴了他漫长时光的冥府剑,像是在握着他最后停留在他身上的生命。

    他又想起了他第一次握住这把剑时的情形,他一人一间连续登上了白玉楼十二层楼,见到了那个在江湖里有些不俗名气的陈子墨。

    如今陈子墨不在声旁了,但这柄冥府剑还握在他的手上。

    每当握住这把剑时,丁弋便会拥有一种绝对的自信,这把剑在他的手中像是有神力。

    这次丁弋不但不要登楼了,面对的也只是一个只会一些武学皮毛的弱女子。

    他突然像是凭空抽出了十足的力气,他对着慕容雪大笑道:“洹国的大好儿郎向来不少,可不都和你们家中的那些男人一样。”

    商家便是商家,永远只会看中筹码与价值。

    但握剑的男儿却不一样,他们虽然经常囊中没有一文铜钱,却是有满身的铮然风骨。

    慕容雪笑道:“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副吃里扒外的德行,如今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洹国的剑客,也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丁弋便出剑了,这一件极快,同样是飞剑。

    丁弋又一次将自己的全部堵在了这把剑上,赌的时间也恰到好处,刚好在慕容雪说话出神的那一瞬间。

    飞剑贯穿了慕容雪的头颅,刺破了她绝美的红颜。

    在这一瞬间,少女像是一朵在寒风中瓣瓣凋零的花朵,凄美而又苍凉。

    丁弋看着少女慢慢倒下去的身体,像是看到了日落黄昏时被血红浸染的,高低起伏的山峦。

    女子直到死时脸上的表情还是那般绝情冷漠,像是一朵生在万年玄冰之中的冰山雪莲。

    泪水突然涌出了他的泪框,到现在他的眼泪已经不知道是悲伤还是高兴了。

    悲伤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路上一直在欺骗着他,高兴的是他终于用剑客的方式成功的了结了一切。

    现在他是来时六人中唯一活得那个人,冥府剑又一次将该死的人送去了冥府,又救下了他一条命。

    但他的这条命如今也随时可能要埋葬这黄土当中了。今夜里这个将军墓里将会多出六具不会被人知道的枯骨。

    想到这丁弋便觉得心中一阵作痛。

    他还没有帮那个白发苍苍的父亲做完该做的事情,没来得和白玉楼的朋友们作别便要草草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心中愤愤难平,意识却在不可阻挡地疯狂消退,他的血一直没有止住,如经因为那一剑所运出的力量,他胸膛上口子流血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他的意识也越来越迷糊了,他们清楚的感受到世界正在离他远去,一切都只会成为过眼云烟了。

    失血过度的丁弋,终于再也撑不开眼睛了,他一头栽倒在了漫漫黄沙里,失去了意识。

    夜,沉了下去。

    …………

    当丁弋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躺在了一张坚硬无比的石床上,床边的烛火映射出微弱的光。

    被花狐暗器所伤的伤口也被精心地包扎了起来,在他的床头,那本父亲所托付与他的剑谱静静沉睡着。

    他住在了一个十分狭窄地破木房内,房外传来一阵阵大风吹动沙子所发出的“沙沙”声。

    屋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屋子里的男人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躺在石床上的丁弋睁开了眼睛,他立马道:“你醒啦?现在感觉如何?”

    丁弋仔细地观察了男人半晌,才开始说话,他轻轻地道:“多谢阁下救了小弟一条鼠命,但阁下为何会生在在这于世相绝的西沙口?”

    男人听到丁弋的话,眼神瞬间变得有些迷离缥缈,他道:“我在此地这么久,只为了守住我无数战友的坟茔。”

    “我曾经是一名将军,现在只是一个日复一日看着漫漫黄沙的守陵人。”

    丁弋顿时被这个陌生地男人勾起了许多兴致,他又道:“请问恩人换做何名?”

    男人摇了摇头,说道:“我曾经有过名字,好似叫做楚舜臣,名字只是称号,不谈也罢。”

    “这埋葬在黄沙下的将士们,都是我洹国的大好男人,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名字,但现在却没人听得到了。”

    “十年前,觑天国大军压境,几月便攻破了洹国大半西境,一路上打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当时为了歼灭外敌,我不得已才将敌人引入这处绝境,那一日我洹国的男儿在此地与觑天大军从清晨战到了深夜,这才把所有的侵军赶出了洹国的国域,而那些被黄沙吞噬的将士们,都永远地埋在这块地里了。”

    听着楚舜臣的描述,丁弋不禁唏嘘不已。

    原来真正的楚舜臣竟然在这个无人之地一人守陵足足十年。

    当今八面威风的镇国大将军楚舜华竟然只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的伪劣货。

    当年的西沙口战役震动了整个洹国,甚至称得上整个古夏大陆。

    世人只知道在此战中脱颖而出的将军楚舜华青云直上,春风得意。

    却不知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在此孤荒绝境守陵十年,只为祭奠那些曾经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们。

    一个人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静静守候十年究竟需要经受多少寂寞孤独的时间,丁弋不敢去想。

    如经丁弋总算明白了“将军”二字到底蕴含着多重的分量。

    他不禁对这个救下他一条性命的老将军肃然起敬。

    只要这块苍凉的墓地还在,守陵人便会永远地守下去,一直守到自己也被这漫漫黄沙吞没,直到化作这坐坟中的新的枯骨。

    这苍凉壮阔的漫漫狂沙,倒也配得上无数将士的嶙峋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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