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那日和我一起喝过酒。和我一起喝过酒的人不多,所以我每一个都会记得。”喝酒喝到一半的邬冬霖突然说道。
微风拂过,将一朵朵梅花吹得微微颤动,带来阵阵花香。
丁弋心想,原来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会在乎的三痴竟然会记得那个仅仅只陪他喝过一次酒的人,他的心底不禁掀起一丝温暖。
如今少年总算知道了,这个外表上疯疯癫癫的少年着实不是真的疯子。
仔细想想,三痴确实是个十分聪明的少年,他用疯癫的外表修饰自己,让这个江湖里几乎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看清他,知道他心里的确切心思。
这也是一种藏。
藏剑于匣,待时而动。
时间有多少疯子,但有哪个疯子能把剑用得如此了得?
邬冬霖来到希声宗后,果然是比之前收敛了许多,就连长年沾满油腻的胡渣都他被刮得一干二净。
丁弋仔细看他的脸颊,一时间内竟觉得这个变得干净了的脸颊还有几分清秀。
坐在丁弋跟前地三痴似乎完全不像江湖中所传的那般不擅言语,反而十分喜欢说话。
“我喜欢这座山,这座山里蕴含着四季,它像是一座完整的天地,我喜欢梅花,也喜欢竹子,还有兰花,这些山中都有。”他轻声呢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与丁弋诉说。
丁弋听了这些话,更加确信邬冬霖绝对不是世人口中的那个三痴了。
一个心里住着四季的人绝对不会仅仅痴于几样事物,一定拥有能包囊整个江湖的胸襟。
这个曾经无数人所嗤笑的三痴胸中的格局绝对比他哥哥邬亦然还要大上无数倍。
希声宗所收的弟子确实不多,丁弋从上山到现在还只见到了三人。
山上的花花草草很多,却不见栽花种花的人。
希声宗在存在的时间远远要长过如今风头无两的万剑门,其底蕴确实比上万剑门不逞多让。
但这个宗中的修行者大多都不喜欢下山行走,更不喜欢卷入庙堂俗世,掌门弟子门都在山中避世静修,修的便是一个清净。
大音希声,大道无形。
“你的师兄师祖们为何没有个人影?”丁弋觉得这座偌大的山头实在不应该如此冷清寂寥,便随口问道。
“他们在更高的地方,我在更低的地方。”邬冬霖答道。
丁弋没有听懂他的话。
邬冬霖又道:“他们在观里,或许那里才是真正的希声宗。我在观外,为他们照看这一片的爬虫草木。”
“你多久没有下山了?”丁弋来到山中后似乎没有停下过发问。
“这里有酒又有花,我也忘了自己多久没有下山了,总之很久,很久。”邬冬霖回答道。
如此看来,江湖中那些关于三痴几日问道,放荡江湖的传闻都是虚言了。
没有人能够不努力便成就一身举世无双,天下无敌的剑术。
邬冬霖并不是一个仙人,也只是一介凡人。
他已是在这座装着四季的山头里静修了无数个日夜。
知道这些后的丁弋更加不相信自己的剑了,邬冬霖如今的修为在他的眼中像是一口看不到有多深的古井。
但是他还是要出剑,因为他是一名剑客。
将两壶花酒饮尽,两个少年都有些微醉了。两人说话哈气都带上了一层重重的酒味。
“我是来找你比剑的。”有些喝醉了的丁弋说出了一句十分白痴的话。
“我知道,那一日我已用尽所有的剑。”
那一日,指便是那次演剑大会了。
就是在那一日邬冬霖一人三剑信手打败了参加试剑的所有年轻剑客,并且拒绝了万剑门的青睐。
那一日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三痴剑客一定还留有无数剑招未曾使出,因为他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过云淡风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赢得并非游刃有余,而是已经拼尽了自己的全部剑招。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任何能够得到的东西都会直接拼尽全力,抓住所有的希望。
邬冬霖使尽了身上的全部伎俩,才等到了一个各门青睐的机会。
他狠狠地把这个机会攥到了手心里,才有了今日的相见。
三痴的这句话无疑是告诉丁弋,告诉他有胜过自己的机会。
丁弋以前不是一个擅长抓住机会的人,甚至差点把将属于自己的机会丢的干干净净。
但他一直是一个运气不差的人,先前有陈子墨的悉心照顾,然后又被将军救下一命。
这一路上走来,有惊无险,险象迭生。
如今又有一个机会摆在了丁弋面前,这个机会是一个人,这个人叫做邬冬霖。
所能战胜这个如今在江湖里名声最盛的三痴剑客,丁弋这个名字便能更快地传遍整座江湖。
到那时候,丁弋进入万剑门便可以同探囊取物那般简单了。
少年们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握起了自己的配剑。
这次邬冬霖所握住的剑不是那根花枝了,他握的着实是一把货真价实的真剑。
剑名绝尘,不染凡尘。
绝尘剑身被邬冬霖擦拭得十分锃亮干净,像是一面明镜。
而丁弋的冥府剑与之完全相反,整个剑身都覆满了血红,看不出一丝光洁。
“请。”
来到希声宗已有一段时日的邬冬霖竟然也懂得了些许礼节,他侧身做出了一个标准请剑的动作。
丁弋此时无暇顾及太多,起手便是使出了最为基础的剑之九式。
邬冬霖以同样的剑式对上了丁弋的剑,两剑相遇,一时间内难分高低,不分伯仲。
两人眼中又同时闪过一丝差异,显然都没有想过对方会将这剑道入门的九式剑法练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个平日里看似只会喝酒的三痴剑客暗地里却不知道在剑术上下了多少苦功。
既然相试无果,那么两人都只好选择了变式。
邬冬霖使出那日演剑大会梦中习得的《停云剑术》,此剑正是出自万剑门。
丁弋则使出自己在白玉楼陈子墨处所学的《雕玉十剑》。
两剑再度轰然相遇,这次两剑相遇,又是斗得难分难舍。
《停云剑术》与《雕玉十剑》两种剑术竟然有些大同小异地味道,两者都是剑走偏锋,追求的也都是极致的速度。
丁弋身形丝毫不乱,右手握剑疯狂地抵挡着邬冬霖更具有侵略意味的停云剑。
邬冬霖的停云剑在剑势上始终要盖过丁弋的雕玉剑,却仍然无法击破后者的无懈回剑。
冥府剑和绝尘剑在两个少年手中化作了无数残影,像是凭空的生出了千把,万把剑。
“好剑。”邬冬霖好不容易抽出一口闲气来,对丁弋肯定地赞叹道。
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内,两人的脸颊上都是渗出了点点滴滴的零星汗珠。
两人又一次斗剑无果,只好再度收剑,节省一些无用的力气。
池边梅香依旧,多了两道窸窸窣窣的人影。
正是之前那两个守着山门的矮小童子。
童子们偷偷地打量着两人斗剑的场景,有些扭捏地小声碎语。
“等会被发现了是会要被师傅罚板子吃的。”其中一童子说道。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打多了就不疼啦。邬师兄的剑平时可没人能随便看到。”另一童子回答道。
“也是也是,那谁会取胜呢?”
“胜负难料。”
两个童子在这里天里第一次放下了扫帚,不遵师规,脸上满脸兴奋,只差没有鼓掌喝彩道两个少年出剑出得太好。
梅边的丁弋与邬冬霖却没有继续再比试下去,而是不知从何处又得来了两壶花酒。
“打架真累,先喝口酒歇息歇息。”邬冬霖皱着眉头对丁弋嘀咕道。
丁弋耸了耸肩,拿起了酒壶又大口口地咕隆了起来。
这句话大概是丁弋听三痴说过的话里最为可爱的一句话了。
邬冬霖变喝酒边忍不住对丁弋说话:“喝了我的酒以后便是我的朋友了。”
“好。”丁弋答。
偷窥的两个门童隔着老远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唏嘘不已。
“没想到我们邬师兄还会有朋友。”
“他们是什么样子的朋友。”
“就像我和你一般的朋友。”
然后嘿嘿傻笑。
两个门童着实有些可爱。
此剑还没结束,喝完酒后,还得继续。
希声宗的长老掌门门早就藏在了更高的山头上看着喝酒的两人。
有一人道:“真是两个泼猴,比个剑都不能一次比完。”
又有人道:“好事多磨。”
事实上在整座山头除了丁弋与邬冬霖两人外的所有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这座山头是实际上远远不是丁弋看来那般清寂空荡。
只是山中之人都太过喜欢安静。
这座山叫做希声,那便自然希声。
老头子们都摸着自己的如雪白发,彼此间不停地小声嘀咕抱怨着两人此剑太难,哪里有半点道家风范。
邬冬霖像是知道这些,从一个老树根里提出一坛又一坛佳酿。
在看的老人们气得眉毛直立,脸色发白,却依旧没有阻难,一个个皆闭目凝神,不让邬冬霖就这般随意的破去其一身的养气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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