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天鸣划破了浓厚的氤氲，在天之上悠然盘桓，久久不散。
众多原本恣意纵横的剑气皆被这一声仿佛来自荒古的剑鸣彻底掩盖了下去。
“这才叫剑鸣。”陈子墨嘴唇未动，却已然发声。
剑在对天地发声，剑在替他说话。
这声天鸣来他随意地轻弹一指，一指成剑。
弟子们还未收势，而是将更为浩瀚的剑气灌入剑内，一道道剑气不但没有被这道天鸣彻底压制，反而气势节节攀升，与之一次次地碰撞，发出振聋发聩的金石击打之声。
这才是万剑的弟子，他们从来不为长幼尊卑束缚，只知道如何出剑。
能稳坐掌门之位的萧衍道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也并未岁月磨去锐气。
既然一指不够，那便两指！
两指摁下，满天乱流的剑气刹间化作了一片虚无。
风停了。
出剑的万剑弟子们脸色瞬间苍白得像是一张易碎的白纸。
蓝山和凌云两脉所修的皆是气剑，走的是讲天地万物之间的气机纳入体内，修气化劲的道路。
萧衍道这两指直接将众多弟子的化劲剑气直接按回了了体内。
弟子们所化出的剑气全被奉还给了自己，他们硬生生地接住了自己所出的剑气，表面上虽然还维持着平静之色，但体内却已被气血翻腾。
平日里一向相互诘难蓝山和凌云今日第一次变得十分团结。
在他们的眼里，站在道台上的丁弋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异端。
已经换上黑袍的丁弋突然深深地向掌门萧衍道鞠下一躬，语气陈恳地道：“晚辈在此谢过掌门出手相护。”
听到丁弋的道谢，萧衍道僵硬的脸上倏然抹过一丝笑意，微微颔首，缓缓转过身去。
世事向来妙不可言，曾经陷害丁弋父亲的萧衍道如今竟然在众多万剑弟子面前做出了对其有明显护短的行为。
萧衍道一定丁弋来万剑修剑的目的，丁弋却丝毫猜不到萧衍道心中所思。
事情似乎变得更不清楚了。
但此时丁弋所要面对的不是身旁的掌门真人，他此时要面对的是围绕在道台四周的万剑弟子们。
万剑的弟子出剑向来宁折不屈，自然不会因为一次出剑失败便选择就此罢消。
没过多久后，几乎所有的弟子又同时地叫嚣了起来。
“向师弟问剑。”
“鄙人想要与师弟过几招把式。”
…………
无数道质疑的声音皆直接指向道台上的丁弋，且没有要消停片刻的意思。
按照万剑弟子的性子，丁弋今日若不能展现出绝对的剑力决然不可能站着走下道台。
“既然如此，那便问剑。输剑者，入无字涯面过自修十年。”萧衍道再次动了怒火，开口大喝道。
叫嚣的声音瞬间消去了大半，但仍未完全消停。
无字涯三字，足以让大多数弟子好好掂量一阵了。
无字崖并不是一块没有刻字的崖壁。
反而，无字崖上刻满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一层威压。
这写字体被重重叠叠地刻在了这个崖壁上，所凝成的威压绝不低于萧衍道一根指头释放的气劲。
这么多年来，被罚入崖观字的弟子，要么成功脱胎换骨，要么再也没能走出来，被崖内的起劲折磨得连尸骨都不剩。
万剑弟子不怕死，唯独怕这无字崖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炼狱洗礼。
所以观礼台上的声音瞬间便消去了许多。
十年，是一段太过漫长的时光。
要知道无字崖内的每一个时辰都远远抵得过崖外十年光阴。
但叫嚣声依旧没有停止，这也代表着仍然有人不怕入的炼狱痛苦。
剩下叫嚣的人中，甚至有人许早便历经过在崖中苦修的痛苦，自然便不怕再进去走上一趟。
今天全部的万剑弟子都汇聚于此，其中自然有刚刚入门不久，资质剑力尚浅的弟子，但除此之外的还有许多去门十年甚至几十年还未下山的弟子。
剩下还在叫嚣的无一不是这些有着足够自傲的资本的元老级弟子。
留在萧衍道话语落下的片刻后，人群中便有一人抬足踏上了剑鞘。
那人踏着剑鞘化作了一束明快的流光，下半个呼吸后便现在了道台上。
上台的人一袭已是洗得蓝中泛白的衣衫，胡须生得去茅草般芜杂凌乱，是一个已经长了年纪的中年男人。
万剑门向来没有驱逐门中弟子下山的习惯，万剑弟子只要想要还留在山上继续修行，那便永远是万剑的弟子。
“向小师弟问招。”
中年男人为有半丝拖泥带水便直奔问剑的主题。
观礼台上又是唏嘘一片。
要知道这个登台的男人已经入万剑门足足三十余年，他入门的时间都远远地超过了丁弋如今的年龄。
如此一来，这一次问剑，带上了老弟子对上新弟子以大欺小的味道。
要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叫做柳亦白，是三十年前入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如今的年龄只怕和掌门不相上下。
柳亦白也是曾经丁毋在万剑寥寥无几的朋友中的一个。
丁毋伤在萧衍道的剑下后，他拒绝了万剑大长老的席位，继续作为一名普通的万剑弟子默默清修，
只为了有朝一日能为挚友解气三分。
但天赋所碍，这么多年过去尽管这个油腻男人埋头苦修，仍然被萧衍道在剑道修为上拉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今日里萧衍道护短之意太过明显，柳亦白深知自己敌不过萧衍道的三根手指，却知道要整整这个尚未牛犊的青涩少年一定轻而易举。
万剑的门规里没有有弟子之间不能相互切磋的这条戒律。
故柳亦白没有半点需要收下留情的道理。
万剑弟子的道理，永远长在剑上。
此次问剑虽有些难看，但也说不上不合情理。
让柳亦白感到十分意外的是丁弋的眼睛，还有他背后的剑。
丁弋眼皮上写满了疲倦二字，半开半闭，他露出的半边眼珠里像是在不停地淌着浑浊的血。
但他身后的剑却干净得像是从来没有接触过人间任何污秽。
这对眸子绝对不应该和这把剑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但如今它们都在丁弋身上。
柳亦白的直觉告诉他，这个身材瘦削精炼的少年一定不会太简单。
他的双脚仍然没有着地，他仍然站在剑鞘之上，他也根本没有想过要将双腿落在地上。
他的剑还没从剑鞘中拔出，但已经飞了出去，他的脚尖像是和剑鞘合做了一体，人和剑一起飞了出去。
丁弋只有背后一把剑，他却有两把剑，因为在无字崖观字二十年后，他的身体早也已经炼成了一把剑。
两剑一大一小，一齐粗鲁且极速地撞向了丁弋那瘦削的身板。
“小师弟，实在对不住了。”柳亦白的嘴角已经缓缓扬起了笑意。
他知道，这两剑丁弋一定不可能接下。
丁弋快速拔剑，以一剑对上两剑。
丁弋的剑和所有万剑弟子所使出的劲剑都要不同。
他的剑上没有一丝劲气流动，更没有半丝剑气散开。
观礼台上隐隐传来骚动之声，其中有人嗤笑，也有人感叹。
弟子们嗤笑的是丁弋没有任何气息的朴剑，感叹的是掌门的眼光何时已经变得如此粗拙不堪，竟然将这等凡夫俗子纳入万剑。
下一刻，丁弋的一把剑撞上了柳亦白的两把剑上。
三剑相撞，没有发出半点碰撞的声响。
满坐寂然，观礼台上再也没有了半点声响。
所有人都知道柳亦白这一剑究竟蕴含着多么恐怖的暗劲。
但丁弋随意一剑，便挡住了这有千钧力道的两剑。
只有柳亦白才知道丁弋这把看似普普通通的剑上到底附着多么密集的气劲。
三剑像是在半空中静止了一般，良久内没有任何声响。
柳亦白眼神开始有些颤抖。
“原来你修的也是闭气剑。”他在丁弋的耳边喃喃说道。
“如今天下修闭气剑的人实在不多了，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你的剑。”
这两句话中蕴含着许多的意味。
百年内的万剑弟子皆是以气劲冠绝江湖，江湖里早已快忘记曾经有过闭气剑道。
那个已经为仙出海的无名老头曾经便是用闭气之剑踏遍江湖，无一败手。
闭气剑便是代表着那个无名老头的剑道精髓。
世间鲜有人知道闭气一说，世间已无闭气之剑。
在今日，世间两把所剩无几的闭气剑误打误撞碰在了一起。
观礼台上的万剑弟子们都看不懂二人所使出的剑，却能看的出剑上所蕴含着的犹如一个春天般绵延的气机。
萧衍道能看懂这三剑，却再也不能修成这种剑。
在很久之前，他的一个道友也会这种剑。
丁弋这一剑实际上已经抽出了全身上下的所有力气和气机，才勉勉强强地抵挡住了柳亦白的双剑。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几个呼吸走过后他的手和他的剑都明显地颤抖了起来。
论气机底蕴，丁弋实在还是与已经修道近五十载春秋的柳亦白相差甚远。
他握剑的手越来越感到无力，反观柳亦白身上所传来的劲气却像是东海之水一般延绵不绝。
就在他要彻底握不住剑的那刹那间，柳亦白身上的凝聚的气劲突然涣散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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